第35章

鐘天青只得硬着頭皮解釋:“我确實懷孕了。”

師子章定定的望着他,沒動。

鐘天青尴尬地道:“你在牢獄中大概只聽到一句半句,這件事說來話長,等你出來再細說吧。”

師子章的神情像是驟聞親娘改嫁,又像是養了多年的寵物狗忽然被人搶走吃了。

鐘天青不忍再看,放開他便欲出門。

師子章此時像被人打通任督二脈,一瞬間便将那雪白的衣角,鐘天青毫發無傷的模樣,以及鐘天青承認有孕的尴尬神态穿成一串。

他腦中閃過那句“不知是誰玩出的花兒。”

他一把拉住鐘天青:“你……是師雪照做的?”

鐘天青沒想到他一猜就中,不好多說什麽,略低頭算默認了。

他沒想到這一低頭,使得師子章腦中勾勒出無數個離奇的故事。

師子章攥着他衣袖的手泛着白。

鐘天青不敢多留,使勁掰開他的手。

沒想到他一掰之下竟然沒掰動,師子章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力大無比。

鐘天青只聽到頭頂一個隐忍的聲音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受委屈!”

鐘天青無法解釋,尴尬的不敢擡頭直視他,匆匆走了出去。

到走廊上,他瞟了一眼,雪照正背着光,站在門廳處。

他走到某間牢房前,忽然躬身将一把薄薄的刀片塞進門縫。

二人回到車上,駛離大獄,從此處到府裏只需片刻功夫。

鐘天青許久未出門,順着窗縫向外看去,留城大街兩側滿是商販,有賣泥人的,有賣小兒玩具的,有賣零嘴的,缤紛各色,琳琅滿目。路上行人不多也不少,皆是慢慢徐行,一派悠然。

他二人并肩而坐,車裏輕輕搖晃,像個搖籃,鐘天青舒服的眯起眼,一道窄窄的日光斜映眼簾。

忽然,雪照對車外道:“先不回府,繞一圈吧。”

鐘天青當然樂意極了,馬車穿過留城最寬闊平坦的大街,吱吱呀呀作響,令人聽了骨軟筋松。

街上有一處小攤,師傅是個巧人,賣會自動打拳的木頭小人,形狀各異的木頭人齊刷刷插了一排,吸引了一衆小男孩。

小男孩從五六歲到七八歲不等,高高低低的圍着小攤,木頭人每揮動一次拳頭,他們便要爆發出“吼!”“喲!”的感嘆聲。

鐘天青的馬車慢悠悠的路過,他也伸長了脖子瞧稀罕,馬車經過了小攤,他的雙眼也随着眼巴巴向後看。

他身後有人低聲道:“等一下。”

鐘天青回頭,見雪照撩起前衫,風姿挺秀的下了車。

他走到那小攤前,挑了一個木頭人。

因這木頭人價“高”達一百文錢,圍觀的小孩們父母多不許買。

見終于有人從攤子上拿走了一根,他們發出“啊”的一聲無限豔羨的嘆聲。

車裏的鐘天青捂住了臉。

雪照衣衫清貴,豐神骨秀,與手裏的木頭人略不匹配,但他十分坦然,悠悠然回了車。将木頭人遞給鐘天青,柔聲道:“給。”

鐘天青臉上泛着莫名的微紅,低頭接了過來。

回府時天已全黑,他們的馬車徑直行入後院,在小院門前下車,燈火的昏光被吞入黑暗,腳下的青石小路泛着濕滑的光。

雪照走在前方,鐘天青傻乎乎地舉着一根木頭人跟着他。

前方人忽然停下,朝他伸手,鐘天青一愣,雪照已握住他的手,道:“小心,路滑。”

他二人向前慢行,一個稍微在前,一個稍微落後。

鐘天青一手被牽,一手舉着玩具,感覺自己仿佛多了個爹。

這段路十分短暫,也十分漫長。雪照送他到門口,還伸手替他打開了房門。

屋裏點了兩盞燈,但依然暗晦,鐘天青進房後,仔細瞧了瞧,才将小木頭人放在空着的桌上,他低聲道:“多謝。”

雪照一笑,沒有進房便離開了。

他離開後,鐘天青在房中轉了三圈,然後趴在桌上,回想了一遍今天的經歷,熱着一張臉埋進胳膊裏。

這邊,雪照回到正廳書房,書房與鐘天青處不同,因他夜裏處理公務,總是點着幾十盞燭火,照的屋裏煌煌如晝。

師子楷伏案桌上,正幫他處理今天的緊急軍務,見了他一疊聲道:“皇叔!你可回來了,你再不來,侄兒要批軍報批到暈過去了。”

師子楷素來風趣,雪照唇上挂了笑意。

見狀,師子楷立刻趴在軍報上,機警地問:“皇叔去了哪裏?為何心情這麽好。”

雪照正在喝茶,莫名道:“有嗎。”

他想了想,望着房內數十盞燭火,忽然将郭爺喊來,道:“庫房裏是不是存着一些不夜珠?”

郭爺道:“有的,上次子楷大人送來的賞賜裏有二十顆,都是極品,至今還封着未開箱。”

師子楷一拍手,“嗨呀!暴殄天物,那東西一顆頂十盞蠟燭,皇叔,你何必還點滿屋燭火。”

郭爺向他解釋道:“領了賞後就堆進庫裏了,庫裏東西太雜,不僅殿下忘了,屬下也忘了。”

雪照道:“封着不用也是浪費,拿出來吧,夜裏走路當個燈籠也好。”

郭爺應是,雪照想了想對他道:“拿十顆送到鐘天青那裏。”

師子楷一個激靈,耳朵豎了起來,笑道:“哈哈,皇叔也是不易,鐘天青又鬧騰了麽?這次向你要什麽了?”

雪照微笑道:“沒有,不要胡說。”

師子楷極力探聽,下颌頂着軍報,笑眯眯地道:“我不信……皇叔,美人造作,也是理所當然,有什麽不好說的。”

雪照笑着搖頭,“真的沒有。”

他接連否認,那便是真的沒有。

師子楷這次信了,他抽回身,望着雪照,靠在椅子上,笑着笑着慢慢變作一聲嘆息。

“我的小皇叔呀……”

第二日,雪照照例來看望鐘天青,畢大夫也來為他複診。

診完脈後,畢大夫遲疑了一刻,“恕屬下多事,但為人醫者,不得不盡其事:您二位還是各自獨卧麽?”

雪照問:“是的。”

鐘天青強調:“我好得很,沒有一絲症狀。”

畢大夫搖搖頭,道:“良醫藥于病前。”

雪照道:“多謝先生,”他沒說別的,只道:“請先生再開個補方吧。”

畢大夫低頭寫補品方子,雪照收了方子後将他送走,沒有向鐘天青多提一句。

雪照走後一整日,鐘天青思及畢大夫所言,心裏惴惴難安,只要一想到,自己要挺着怪異的大肚子躺在雪照旁邊,他便頭皮發麻。

同時也隐隐擔憂,若自己真有了那些“症狀”,該怎麽辦?

至夜,郭爺從庫房翻出不夜珠,派人送到鐘天青房裏。

來人帶了五個黑漆漆的雕花木盒,封的嚴嚴實實。

侍女們都來看稀罕,鐘天青伸手打開其中一個,裏面放着兩個一模一樣的黑漆小雕花盒子。

倒是金貴,鐘天青心道。

他揭開小盒子,裏面黑綢緞上盛着一個嬰兒拳頭大的珍珠,光芒四射。

在場的人全都忍不住驚嘆出聲。

當即,這十顆珠子便被高高低低懸于房內,光芒映得滿室光明。

這可成了奇景。

侍女們擡頭望着珠子們,與旁人低聲私語,誰也不願離去。

直到房門忽然被推開,雪照一身白衣站在門外。

鐘天青大驚,此時已是就寝之時,他來做什麽?

他炸了毛似的立刻站起。

侍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他請安後紛紛退出。一時間房門緊閉,只剩下他二人。

鐘天青心跳如擂,搶先問:“夜深了,你有事麽?”

雪照慢慢朝他行來,低聲道:“我沒事,只是怕你有事。”

鐘天青一瞬間被這句話問虛了。

他強道:“我能有什麽事?大夫的話也不一定全都準确,我就好的很,也不需要……你。”

雪照在離他極近處停下,他身上淡淡的山泉水似的清味,在夜裏,在封閉的房間裏,格外明顯。

鐘天青不想聞到,但是,他輕輕呼吸後,又輕輕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道:“若你不放心我腹……”他說到此處,十分羞恥的立刻截斷話頭,道:“……反正你來也可,但我們事先講好。”

他偷偷把蓋着小腹的衣襟往下扯了扯,态度堅決:“我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雪照淡淡一笑,向前一步。

鐘天青立刻閉上眼睛,睫毛輕顫。

緊接着,他聞到一股泉水清味擦身而過,片刻後,他睜開眼,看見雪照側身站在床邊,将一塊黑色綢緞,輕輕蒙在不夜珠上。

然後,雪照低下頭,在昏暗的光下,慢慢抽開衣帶,褪下雪白的外衫。

房內的不夜珠全蒙上黑色綢緞,仍有堪比點了十支燭火的功效,床上放了一層緋紅的輕紗簾子,阻隔了簾外的迷蒙光暈。

夜色深沉,光搖紅影。

鐘天青躺在裏側,雙手整齊的擺放在胸前,用被子掩住腹部,與雪照隔了不遠不近的半尺遠,稍一翻身便能碰到,但他毅力卓絕,渾身僵硬的躺了半夜,硬是一動不動。

等到月上中天,四下無聲時,他眼眸轉了轉,悄悄望向旁邊人。

雪照的眼睫輕閉,側臉籠着一層淡淡的光暈。

單看皮相,這個人也是美的,鐘天青失神的想。

在黑夜裏,他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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