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衆人想不明白,望向雪照。
雪照凝着眉頭,也是不解,只得接着令人探查。
雲起城外,茂密叢林間,師子章背靠着震動的山壁,忽然空中一陣激蕩,他閉上眼,無數碎石從他頭臉身上掠過,留下細細的紅痕。他身邊的鐵頭拿手臂在他臉旁略擋一下,被師子章推開,道:“這點小事,不用遮擋。”
鐵頭兒看着他,幾乎要嘆息出聲,子章殿下和以往不同了……
師子章用滿是灰塵的手,蹭了蹭臉上的血絲,對身後跟着他的衆人道:“翻過這條山溝,就是雲光軍的後背,我們加把力氣,從後面打他個措手不及!”
元寶兒趴在地上昂起脖子,一看師子章手指指出,幾乎要哭出來,那哪裏是山溝,那簡直是天塹!鴻溝兩側寬逾數十裏,又寬又深,中間是些叫不出名的叢林灌木,這不都算什麽,雲光軍占據高處,只需回頭略略注意,便能發現他們。這可不是拿生死開玩笑麽!
元寶咽下唾沫,小聲道:“殿下,這着實太過危險!不如我們先退回,從長計議。”
師子章聞言大怒,若不是在潛伏中,當即就要回又給他幾個大嘴巴子。他低聲罵道:“怕死就滾回去!別跟着我!”
元寶解釋:“屬下不是怕死……只是這一招實在太冒險。”
師子章恨聲道:“冒險?雲光君人數是我們幾倍!不冒險我們如何以少勝多!他看着身後的人:“你們可以停,也可以退回去,但你們多耽誤一刻,你們青頭兒就要在那魔窟裏多一分煎熬!”
他一想到鐘天青一個大好男兒,比一般男子都英勇無匹,卻要在師雪照手裏,忍受□□折磨……
師子章幾乎将手裏的碎石頭攥進掌心。
他以往看鐘天青煩得很,可就像自家養的寵物,自己雖是脾氣暴躁的主人,卻看不得別人真去虐打自己的寵物。
元寶等低下了頭,他對青頭兒是一等一的忠心和敬服,他也知道青頭兒絕非脔寵之流的男人,如今,對他來說确實無異于人間煉獄。
元寶兒咬咬牙,不再多說一句,沉默着跟在師子章身後,一起向那巨大的深溝裏俯爬。
留城,雪照小院,西廂。
房內,紅帳低垂,上面有人影起伏。
房外,郭爺頂着烈日跑到窗下,小聲道:“殿下,外面有戰情來報。”
紅帳內,鐘天青的手蓋在臉上,正顫聲嗚咽。
雪照聽到郭爺的話擡起身,頓了頓,向後一退。
鐘天青的嗚咽立即變了聲,真的哭了。
淚水不受控制的順着眼角流下,他擡起虛軟的手臂勾住雪照的腰身。
他只想說句話,但是出口卻是哭泣聲:“不要……走。”
雪照低下頭,捧着他滿面的水光,輕輕皺了眉頭,頓了一會兒,輕輕親在他額頭,“乖……”
鐘天青不想如此陰柔□□,但淚水根本不受控制。
雪照緊緊握住他的手腕,握了片刻後,狠心将他拽開,他穿好衣衫,看了眼鐘天青,出門跟郭爺出去了。
雪照一路疾走,郭爺在前面引路,道:“殿下,辟邪軍餘孽從雲起城外的圍剿中逃出來了,現正往留城方向來。”
雪照道:“現在到了何處?”
郭爺道:“已過了雲飛城。”
雪照點了點頭,說着二人已來至書房外,裏面傳來争執聲,有人嫌雲光軍大營調兵太晚,有人嫌雲飛城救援來遲。
忽然遭受挫折,衆人心中火氣旺盛,雪照也曉得。
他進了門,淡聲道:“好了,現在不是争論這些的時候。”
餘下衆人不敢再争執,師子楷拱手道:“據探子來報,這些餘孽不過幾百來人,咱們不過一時不察被他們占了先機,如今只要緩過勁來,定好應防對策,必能将他們拿下。”
衆人心中也這麽想,辟邪軍先前有鐘天青時,還有五分可懼,如今鐘天青他……在殿下後院,辟邪軍只剩下幾百餘人,有什麽可怕?
有人瞄向書桌前,辟邪軍沒了鐘天青,他們卻還有師雪照!
想到此處,人心漸漸安穩。
雪照做了一番安排布防,雲光軍動員起來,拿出在北方精神抖擻打辟邪軍的勁頭,決意徹底将辟邪餘孽打服。
與此同時,确如師子楷所言,雲光軍上下對雪照的依賴更上一層樓。
雪照要關注戰局,而鐘天青又一刻離不開他。逼于無奈,郭爺給他出了個主意:不如回雪照院中處理公務,将……将鐘天青也安排在他卧房,用一道屏風隔開,既不耽誤公事,又能看着鐘天青。
此言一出,雪照斷然搖頭,覺得不可。他平日所見大多是雲光軍的将軍們,許多與鐘天青有過過節,這無異于将狼羊同圈。
但他熬了三日,實在是熬不住,與師子楷聊起時,師子楷出乎意料的贊同這個主意。
“此言聽來甚為不妥,但,殿下若想試一試各位将軍如今的态度,倒也可以,反正在殿下眼皮子底下,也不會有人輕舉妄動。”
雪照逼于無奈,只得勉強一試。
時隔多日,他的院門重新大開,卧房被淨水灑掃,煥然一新,添置了許多新東西,只是中廳和暖閣之間隔了一道巨大的繡花屏風,将暖閣內的情形阻隔了大半。
那些進出雪照卧房之人,目光無不好奇的向屏風後偷瞄的,裏面若隐若現的人影與低語聲分外引人遐思。
雪照的大床上垂着厚重的錦帳,鐘天青叫不出名字,但上手一摸,便覺與一般布料不同,格外密實細膩。
此種不同還出現在各處,喝水的茶碗,放茶碗的小幾,帳邊的穗子等等。
原來西廂用的也是特等的上品,只是與雪照房中一比,還是差太遠了。
侍女們正替他歸置東西,他看到有一個木箱十分精致,顯然是放置貼身之物的。侍女們要打開那箱子,将他僅有的幾件東西放進去。
他忙道:“不要開他的箱子,我的東西随便放起來就好,反正也就那幾件。”
他不想冒犯雪照的私物。
侍女們依言替他将東西放進抽屜中。他只在放着屏風的暖閣中溜達,不過丈餘寬的地方,他走了無數遍。心中新鮮、亢奮、又有些束手束腳的不自在。
那些東西他大多只是看看,并不觸碰。
雪照來時,鐘天青正趴在桌上看鑲着黃玉的銅鏡,看的臉都恨不得貼上去。等他漸漸看見鏡中出現了另一人的身影,頓時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雪照貼在他身後,低聲問:“喜歡這個?”
他縮了縮肩頭——他不能忍受雪照離他太近,否則身體中那股令他崩潰的火苗就會輕易燃燒。
他道:“……還……還好。”
他本就在躲藏,可雪照還要伸手扶住他的腰,氣息噴在他耳邊:“小心些……你早上……”
鐘天青急了,睜大眼看着他,害怕被侍女們聽了去。
好在侍女們充耳不聞,十分麻木。
可是二人離得太近,鐘天青盯着他看了片刻,身上先酥了。
這種感覺十分奇異,甚至令他一想到便覺害怕——因他每次都虛軟至脫力。
雪照看他眼神變化,低聲問道:“想要了?”
鐘天青輕輕靠進他懷中,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侍女們剛打掃到一半便被勒令退出,她們守在緊閉的房門外,見到師子楷來時,齊齊行禮。
師子楷笑問:“怎麽關着房門?我找……”
話說一半,他想起什麽,臉色有微妙變化,住了口,想了想又道:“我在此處等一會吧。”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裏面喚人進去,侍女們魚貫而入,師子楷等在房門外,左顧右盼,也不好貿然進去。
果然過了片刻,又出來幾個侍女,出去提了熱水再次進門。
師子楷等到無聊至極時,聽裏面傳他,忙小跑進去。
房中有一股奇異暧昧的氣味,混着水的熱氣。
繡花屏風遮着後面的人,師子楷看不清,也不敢細看。
只見雪照換了幹淨衣衫,頭發還是濕的,随意坐在上座,問:“子楷前來何事?”
師子楷忙在他身邊最近處坐下,道:“這幾日多虧殿下籌劃的精妙,辟邪軍餘孽現如今被包抄,再僵持幾日,恐怕就要撐不住了。”
雪照低頭整理衣袖,搖搖頭道:“未到最後時刻,還需小心。”
師子楷道:“殿下說的是,方才我便聽了一個不慎準确的消息,有将士說與辟邪軍餘孽交戰時,未曾看見師子章、鐵頭兒、元寶三人。”
雪照的動作止住,擡起目光:“此言當真?”
師子楷想了想道:“将士是這麽說,但也不敢保準,或許是他恰巧看錯,或那三人藏匿別處了。”
雪照的目光沉沉,低聲道:“若是看錯,倒好了,這三人若是不聲不響離開那些餘孽們,反而令人難以捉摸。”
師子楷想到一件事,“皇叔,上次那師子章留下的傳信……”
——不殺師雪照,我誓不為人。
師子楷道:“您近日請千萬小心些,不怕兩軍對壘,但他們若出陰招,卻不好防範。”
雪照點點頭,“我明白。”
若是想殺他,他不怕,有本事師子章盡管來試。但是,他側過臉,望向屏風深處,裏面的人早已沉沉睡去,他心中升騰起另一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