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日,濟麟、師子楷、李老将軍、王老将軍等一起前往雪照住處,這是他們自鐘天青搬進雪照卧房後首次前來。

房中通達明亮,有淡淡幽香,十分靜谧,雪照從一扇繡花屏風後轉過來,指了指四下的座椅,溫聲道:“坐。”

衆人坐下,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那屏風上,李老将軍強忍着,令自己目不斜視。

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

師子楷清了清喉嚨,向雪照道:“殿下,咱們已将辟邪軍餘孽包圍了三日,是否該收網了?”

雪照問:“還是未見到師子章等人麽?”

師子楷道:“還未見到。”

雪照不言語了,李老将軍耐不住,急道:“殿下有什麽可顧慮的,那師子章是個窩裏橫,最沒本事的,他能掀起什麽風浪?”

雪照搖了搖頭,“我總覺這次有些不同。”

李老将軍還要說話,屏風內傳來一個有點啞的、略低的青年男子聲:“殿下……”

正在探讨的衆人一愣,被這聲音激的面色各自微妙起來,不知為何,他們都有些尴尬。

師雪照止了李老将軍的話,緩步走入屏風中,屏風內略有些幽暗,厚重的花帳沒有放下,只垂了一層紗簾,一只男人的手從紗簾裏露出來。

雪照輕輕揭開紗簾,問裏面人,“怎麽了?”

鐘天青躺在枕頭上,臉向前蹭了蹭,“渴了……”

其實,他不渴,但雪照已在外很“久”了,他想尋些事,喚他過來。

雪照親自給他斟了茶,送進紗帳裏,鐘天青趴在枕頭上喝了,雪照又将茶杯取出,放回桌上。

他從屏風後出來時,衆人立刻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雪照道:“依李老将軍的意思,是此刻便收網麽?”

李老将軍道:“屬下以為可以如此,焉知他們不是以此為計,詐我們呢?”

雪照想了想,一直僵持也不是辦法,再者也确實怕中計,反而讓他們鑽了空子。

他手心在扶手上摩挲了一陣,最終決定按李老将軍所說,立即清繳叛軍餘孽。

第二日,他一大早便去了雲光軍大營,臨走前,鐘天青身上的難受勁還未消,拉着他不肯放手,雪照只得哄他,“街上出了新的小木人,我回來給你帶一只。”

鐘天青又不是真的五歲小孩,這些哪裏引誘得了他,但他知雪照與師子章厮戰,正是要緊的時候。

他、雪照、師子章三人的恩怨一團混亂,如今他自己的日子已極是難熬,也顧不上他們二人之間如何。

他拉着雪照的手磨蹭了一會兒,最終放了,雪照低下頭,在他耳邊道:“乖,我馬上回來。”

那日上午,雪照沒有回來,侍女端來飯菜,鐘天青搖搖頭,道:“我吃不下,你們出去吧,我睡一會兒,殿下回來一定要叫醒我。”

侍女們依言下去,還替他帶上房門,鐘天青睡得昏沉,迷糊裏聽到有人遙遠的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覺得此夢不祥,夢裏想要睜眼,越使勁越睜不開,忽然覺得身體一輕,竟有人将他攔腰抱了起來,十分輕柔,十分小心。

鐘天青受驚,慌忙伸手抱住了什麽,那人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責怪有些心疼,小心地避開了他的肚子,将他攬在懷裏,然後身體一晃,那人似是在急速行走。

鐘天青覺得這夢也太真,掙紮着睜開了眼,只覺身體一輕,那人抱着他跳到高處又落下,鐘天青慌忙摟緊手裏的東西,這才看清,抱着他的竟然是師子章!

久未謀面,本該和雪照厮戰的師子章!

鐘天青剛睡醒,全然愣住,再細看,才發覺自己抱着的是師子章的脖子。

他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沒能說出話來。

師子章皺着眉頭凝望他一眼,道:“噓!不要說話,會把追兵引來!”

不是……鐘天青看了看身後,他們方才似乎剛從院中翻出來,遠處傳來呼喝聲,似是剛發現他丢了。

師子章說話間的功夫已奔出甚遠,又是一個起落,他們落在無人的小巷中。

鐘天青發覺有兩人也随着落下,竟然是元寶和鐵頭兒,這兩人一個機警一個勇猛,他一直頗為喜歡,兩人也對他忠心耿耿。

沒想到這三個人竟然赴湯蹈火勇闖雪照府邸将自己救出來了。

鐘天青鬧清情況,欲哭無淚。

在疾馳的風聲裏,他低聲對師子章道:“你放我下來。”

師子章未曾理他,只是堅毅地道:“你現在如今的身體怎麽能下地?

別逞強,我抱着你就好。”

鐘天青被這一句話堵得要仰過去,片刻之間,他的真正意圖,又說不出口……

又是一個起落,鐘天青從縫隙裏看到遠處留城的暖陽大街,那裏正好有一個玩具攤子,上面插着最新出的小木頭人……

他們四人沒多久便奔到城牆下,此時,滿城似乎動亂起來,鐘天青聽到大街小巷都有追兵的腳步聲,師子章将他放下,預備從此處躍出。

他立刻站直身體,對師子章斷然道:“……子章,你聽我說,不必帶我走,我要留在此地……”

師子章一把抓過他的手,緊皺眉頭,大喝道:“我是那種人麽!我既然敢将你搶出來,便不會半路将你放下!”

鐘天青頭嗡嗡作響,只覺一片混亂。

身後的追兵腳步聲越來越近,師子章緊緊抓着他,和鐵頭兒二人一躍竄上城牆,翻了出去。

外面早有備好的馬匹,一共三匹馬,師子章這次格外細心體貼,和鐘天青共乘一匹馬,胳膊鐵箍一樣護着他,生怕他掉下馬去。

鐘天青腹中有胎兒,不敢跳馬,拽了師子章兩下,居然沒拽動。

他臉都青了,認命地坐在師子章懷中,乘馬急奔。

四人三馬七拐八拐,從大路抄小路,又從小路轉野路,最後徹底沒路,越過一片田地後,遠處出現一座破敗的小廟宇。

師子章大喜,“到了!”

師子章與鐘天青兩人在南方厮混許多年,對這裏摸得滾瓜爛熟,這一點雪照無法比拟。

師子章與鐘天青等人多年前便在這小廟栖過身,此處極為偏僻,且與留城主路間隔着野草地,追兵連他們馬跡都難尋。

師子章到小廟前下了馬,鐵頭兒牽着馬使其穩定,師子章伸開兩只手将他牢牢抱下來。

鐘天青失去了兩腿走路的權利,被一路抱進小廟裏。

廟裏有幾個幹淨的布墩子,他被放在墩子上。

元寶從神案下掏出一個茶壺并茶杯,斟了一杯茶,遞給鐘天青。

鐘天青确實渴了,他接了杯子。

啧,茶居然還是熱的。

他望着對他殷殷凝視的幾人,頓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

一聲嘆息落在三人耳中,使他們頓時揪心不已。

元寶眼角隐有淚光,道:

“青頭兒,你回來了,一切都好了。”

鐘天青想了想,遲疑着道:“我是姑射族人……已懷了身孕……”

師子章閉目點頭,道:“什麽都不必說,我們俱已知道。”

元寶也跟着道:“青頭兒,委屈你了。”

鐵頭兒沉默了半天,也憋出一句:“你在我心中沒有變。”

他說完,目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落在鐘天青的小腹,元寶立刻不悅地瞥了他一眼,“我們才不管他另一個爹是誰,只知這是你的孩子,你什麽都不要管,只管好好補養身體。”

師子章也盯着他的小腹,看了半晌,用手掌輕輕籠住,心中一種奇異感覺流動。

鐘天青見他們如此情狀,心中一片柔軟。他聽師子章對其他二人道:“在此略作休息,到半夜咱們順着争渡河走。”

那二人應是,散到一旁休息。

鐘天青終于抓住一個人少,安靜,可以和師子章說話的空檔。

他向後一靠,慢慢地道:“子章,上次大牢匆匆一別,我有許多話想說未說出口——我們落難時,我見你殺意消退,将那争名奪利的心淡了,所以在大牢,本以為放了你,你會惜命保身,從此遠離紛争,做個普通人,如今看來似乎并不是。”

鐘天青望着地面,“子章,這麽多年,我一直有句話想對你說——那天位并不适合你坐。”

他擡起目光,落在師子章雙眼,“甚至,那本來也不屬于你。”

師子章本來正滿心歡喜将他救出,如今冷不丁被他擊了一下,有些呆愣。

他道:“你說……天位不屬于我?”

鐘天青點點頭,垂着雙目,“你只是曾有希望得到它,但這并不代表它就該是你的。”

師子章不言語了。

鐘天青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還有你這次救我,其實大可不必——先前,你曾對我有恩……對我有恩的人不多,所以我加倍報答你,可自從我上次騙着雪照放了你,我們之間恩情就清了——至少在我心裏清了。”

師子章被打擊到無法言語,他不明白,先前還對他有情有義的鐘天青,為何忽然說出這些無情無義之言。

鐘天青望着他變幻莫測的臉,輕聲道:“你放了我吧,以後不要再惦記我,好不好?”

師子章已無法思考,只愣愣地問:“……你要去哪?”

鐘天青還未開口,便聽廟外傳來一個清越之聲,“叛賊師子章,快放了鐘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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