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識(下)
聽了梁山伯的話,祝英臺喊了一聲好,道:“山伯,你這話正和我的意!我兄弟三人同心,其利斷金。逸華兄,你怎麽看?”
馬文才看着面前兩張充滿熱忱的臉,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兩個真實生活在他身邊的人。他們志趣相投、性格相合,他們一起挑燈夜讀,共同面對書院流言與排擠。即便梁山伯與祝英臺是前世故事中的人物,但在這裏,他們對他的真情實意卻毫不摻假,而他自己其實同樣也投入了感情。
想起以往總在心裏将自己置于他們的世界之外,馬文才不由冒出點羞愧。
他咧嘴一笑,道:“好啊,當然好!我們三人便做異姓兄弟。我在家中是幼子,認了你們兩個阿弟,往後必定護你們到底!”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叫書童去買了薄簡和各種祭品。每份薄簡上都需要寫下結義之人的姓名、表字、生辰、三代祖先名諱,制成金蘭簿。
梁山伯家世簡單,馬文才的身份他們也早已知道,等看到祝英臺所寫下的祖先名字時,馬文才總覺得好像聽說過。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驚呼道:“你、你竟然是祝家的?”
祝英臺似乎有些害羞,小聲道:“愚弟并非刻意隐瞞,只是初識時不想過分張揚,之後也未有合适的時機提起。還望兩位阿兄諒解。”
梁山伯一直知道祝英臺家境十分不錯,卻也沒想到竟是世家子。不過有馬文才在先,此時幾人交情深厚,他也不那麽在乎了。他只是故作生氣,道:“信齋倒是瞞得緊,晚上少不得多喝幾杯賠罪。”
祝英臺連道:“自然、自然。”
馬文才與祝英臺之間還夾雜着南北方士族的矛盾,不過他沒那麽多家族榮譽感,好友難得,家族什麽的與他這樣的拖油瓶也沒什麽關系,便道:“愚兄不多說了,除非你我二人兵戎相見,我都認信齋是我阿弟。”
祝英臺粲然一笑,對他作了個大揖,暗自也是長舒了口氣。
與馬文才、梁山伯相處了這些時日,他自然是真心願意與他們做金蘭兄弟的。梁山伯性情耿直、毫無心機,馬文才更是世家中難得的爽快人,行事自有章法,從不忸怩作态。相處日久,他心中的擔憂也是與日俱增,生怕這兩人得知他的身份後疏遠了他。此時說出實話,他心中松快許多,恨不得大叫一聲。
等酉時下了學,三人便在院中做了個祭臺,擺下香爐,将金蘭簿和祭品奉于祭臺上。随後,由馬文才開始,按年紀長幼,依次焚香祭告祖先。
待祝英臺也焚香完畢,三人一同跪在祭臺下,齊聲念了結拜誓詞。六曲擡着一塊案幾走來,上面放着一尊酒、一把匕首和三只酒杯。馬文才三人各自用匕首刺破指尖,擠出幾滴血落在酒裏。他們每人喝了一杯,又倒出一杯灑在祭臺前,以奠先祖。
微辣的酒水下肚,叫人心頭都泛起熱來。三人“阿兄”“阿弟”地互相叫了好幾聲,又不約而同地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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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他們特意準備了一頓極豐盛的筵席,席間自然少不了好酒。
喝到興頭上,祝英臺拿出琴來又彈又唱,梁山伯斷斷續續地做了好幾首詩,馬文才什麽都不會,聽也聽不大明白,打着拍子應和着,給他倆捧場。
直到月上中天,酒已經喝盡,梁山伯紅着臉趴在食幾上,馬文才眨巴着眼睛推了他幾下,沒反應。
轉頭看祝英臺,眯着眼睛哼着不成調的曲子,手中還摟着琴。
馬文才喊他:“信齋,信齋?”
祝英臺睜眼看他,輕飄飄“嗯”了一聲。
馬文才擺擺手,道:“來,山伯已經醉了,我們把他送回去吧。”一邊說,一邊掙紮着要從坐席上爬起來。
但是衣袖和下擺太長,他把衣服踩成一團,險些把自己絆倒。還好三七候在旁邊,眼疾手快把他扶住。馬文才皺着眉頭,接着燭光仔細辨認哪裏是衣服哪裏是袖子,扯了半天才終于站好,他還罵了一句,“什麽破衣服,麻煩。”
祝英臺看着他直笑,道:“逸華,哈哈哈,你怎麽這麽笨手笨腳。”
馬文才直嘆氣,道:“要不是、要不是……嗨,不和你一般見識。”他撇着嘴咕哝,“好男不跟女鬥。”
祝英臺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馬文才已經伸着胳膊要去拉梁山伯了,旁邊三七都扶不住。
祝英臺覺得這人真能逞強,自己都站不住還要扶別人呢,伸手讓銀心扶着自己,又讓四九和六曲去攙梁山伯。
梁山伯醉得不輕,哼哼唧唧的,軟得像團泥。四九和六曲又不敢太用力,動作有些慢。
馬文才急了,揮着手道:“哎呀,你們怎麽這麽笨!讓開,我來扶着我弟弟!”
祝英臺更清醒些,簡直被他氣笑了,這不是添亂嘛!“行了行了,”他走過去拉住馬文才另一只胳膊,“你慢點兒吧。”
馬文才反手将他挽住,道:“這怎麽行,我是大男人,我得扶着你。”
“好好好,你扶着我。”祝英臺無奈,就着這個姿勢往他房間走去。
前頭四九背起了梁山伯,六曲在旁邊護着,三人走向東廂。
馬文才跟在後面,一定堅持先把他們兩人送回房間。
四九将梁山伯放在床上,他一沾枕頭就呼呼睡去。馬文才還搖頭,“這山伯的酒量不行,要練練。”然後轉頭對祝英臺說,“來,送你回去。”
祝英臺的房間就在隔壁,馬文才停在他門口就不再動。“你快,快進去休息。”
祝英臺拗不過他,走進房內,邊道:“有時真摸不清楚你在想什麽。”
馬文才看看四周,嚴肅着臉湊到他耳邊道:“我一個大男人,哪能進你的房間。這次就算了,你一個姑娘家,以後可要當心些。”
“什麽?”祝英臺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耳朵出了問題,“姑娘家?”
馬文才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放心,我會幫你保密的。”還沖他擠擠眼,一搖三晃地往回走,留下目瞪口呆的祝英臺。
回到自己房間的馬文才又鬧了半天,直到子時才得入睡。第二天的課只有祝英臺趕上,幫另外兩個宿醉未醒的人告了假。
馬文才醒來時頭疼欲裂,眼睛又幹又澀。迷迷糊糊中被三七喂着喝了些醒酒湯,這是祝英臺特地給他們的方子。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他在床上暈了一會兒,意識逐漸回歸。他回憶了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隐約記得自己一直堅定地為祝英臺女扮男裝的事情保密,想來沒有誤事。他還挺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邊梁山伯醒得稍早一些,一邊打哈欠一邊喝粥。兩人一見,相視一笑,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尚未到午時,書院中突然熱鬧起來。很快,祝英臺也回來了。
馬文才和梁山伯二人正奇怪着,連忙問他發生了什麽事。
祝英臺見到馬文才,眉毛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在回答他們之前,他先問道:“兩位阿兄可還好?昨天喝得興起,有些過量了。”
梁山伯哈哈一笑,摸着腦袋說:“我睡了許久,倒沒什麽不适,只是有些困倦。逸華瞧着臉色更差些。”
“确實頭疼得很。我實在不善飲酒,見笑了。”馬文才笑着搖頭,催促道:“信齋快和我們說說,書院出了什麽事?”
祝英臺見馬文才一臉坦率,好像昨晚什麽都沒說過似的,把疑惑憋了回去,道:“今日周山長講完書,宣布了一件事,書院裏來了一位女先生。”
“女先生?”梁山伯驚詫。
“這倒少見。”馬文才在現代見慣了女老師,沒覺得這算個事。
祝英臺又暗暗瞟了他一眼,繼續道:“女先生姓松,據說極善詩文。不過書院中有好些學生似乎極為反對,當場便和周先生争執起來。這課也講不下去了,幹脆直接散了。”
“竟然這樣?”馬文才和梁山伯都皺起眉。
“正是。”祝英臺道,“我回來時還隐約聽見有人商議着要罷課。”
“怎麽就至于如此了?”馬文才不解。
“或許不全是為了那女先生,恐怕有些不過是以為借口罷了。”梁山伯道。
祝英臺也點頭,幾人都有些擔憂。
果然,午後的課上,約有半數的學生沒來,很多先生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有些單純是為了學生罷課的事,還有些也是對書院收下個女先生有些不滿。
馬文才跟着他學書畫的那位宋先生也是愁眉苦臉,教起他來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地結束了下午的課。
回到不厭居,院子裏站了許多人,都是平日與祝英臺關系不錯的。馬文才一進門就聽見有人高聲對祝英臺說:“祝兄,我們也要罷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