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識(中)
“會稽太守之子?”祝英臺故作驚詫,道:“那怎會來我們書院……”一旁梁山伯也一臉訝異。
“正是啊。”那人意味深長一笑,道:“他們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我們如何看得明白。這些世家子弟哪有好相與的?”他似乎有些同情,對祝英臺一陣長嘆,“你們與他相處可要當心啊。”
“多謝兄臺提醒。”祝英臺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拱手道:“這兩日未與那馬公子多接觸,竟不知他如此行事。”
“不必不必,”那人滿意笑笑,道:“他第一日聽講時便極為高傲,帶着書童伺候左右,連坐席都只用自家的,好像與我們同處一室就污了他似的。”那人說着還撇了撇嘴。“後來便有人認出,他竟是馬太守之子,馬家人。待午食後,有人當面揭穿了他的身份,誰承想,他反倒威脅起同窗來,說什麽誰若是惹他不快必叫誰不好過。這等世家嘴臉,實屬醜陋!”
祝英臺眼睛睜得大大的,配着那小圓臉真像是被吓到了。
那人又安慰道:“祝兄不必擔憂,若是那馬公子欺辱你們,我們同為寒門學子,必将替你們主持公道。”說完,一臉凜然回到了自己坐席。
梁山伯一直緊緊抿着嘴唇,一聲不出。等那人走了,他才猶豫着靠近祝英臺,道:“信齋賢弟,依我看,馬公子并非這等恃勢欺人的人,流言飛文不可信啊。”
祝英臺故意沉下臉,道:“怎麽,在梁兄眼中,英臺就是如此輕信之人嗎?”
梁山伯一驚,然後笑道:“是愚兄的錯,信齋且原諒則個。”
兩人一笑,不再提。
待到午食,三人都回到住處,祝英臺便将那人說的話對馬文才複述了一遍。
馬文才聽完反倒笑了。那日,他因為自己的身份被人譏諷自然有些生氣,但他也明白士庶矛盾之深刻,也算有心理預期。加上馬太守叫他不必和寒門學子相處得多和睦,他便懶得和這些心存偏見的人多解釋。他幹脆承認了身份,并說:“在下來尼山書院是為讀書,能與諸位和平相處便罷,絕不與人為難,但也請各位莫要無事生非。”
他想了想,這話裏确實隐隐帶着點威脅的意味,那人說的話倒也不完全是造謠。
祝英臺聽完已是哈哈大笑,“逸華兄未免太過直爽。”
馬文才瞟了他一眼,心道,看在你是姑娘的份上不與你計較。這年代一個女孩子笑成這樣,未免太過豪爽。
梁山伯也忍俊不禁,見馬文才被祝英臺笑得無奈也不生氣,心中隐約存留的一絲擔心也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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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馬文才招了什麽小人,他在這書院裏還沒來得及認識幾個人就已經被排擠了,送出去的那些墨連聲響都沒有。
晚飯後他照例去登山,梁山伯則有散步的習慣。他喊上祝英臺,兩人沿着住宿區域的小路慢慢走着,路上又碰到幾個“熱心人”。
有說起馬文才登山的,每日弄得大汗淋漓,毫無文人的風流姿态。
也有說起他登山時所穿的衣服,形制怪誕,不合古禮,嘩衆取寵。
有人說他不合群,即便同學誠心相邀,他也不與他們喝酒、清談。
這倒有人替他解釋,他之所以從不參與清談,是因為無半分學識。
一路漫步,滿耳朵都是馬文才在書院中的惡形惡狀。梁山伯和祝英臺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縮短路程,回到住處後相視而笑。這逸華兄簡直是書院的惡魔了。
等馬文才鍛煉回來,祝英臺又湊過去将這一路聽來的話學了一遍,邊學邊笑。
馬文才跟着笑,仿佛那些人口中所說的不是他一般。笑完了,他又接着讀書練字,自得其樂得很。
其實,祝英臺聽到這些話也不免心有戚戚。同為世家後代,這些事情也可能發生在他的身上。如果他是馬文才,又會如何做呢?大約會施以小恩小惠慢慢拉攏吧。可見了馬文才的态度,他也覺得痛快。
幾人相處時,馬文才總想着祝英臺是女子,自以為很隐秘地事事謙讓照顧。祝英臺起初還以為他認出自己是祝家人了,觀察了幾日又發現,這馬文才的政治意識實在不像士族出來的人。祝英臺琢磨着,覺得他大概是因為年齡最大,以大哥自居呢。
馬文才看梁山伯則是和看稀有動物差不多。畢竟他記得傳說中梁山伯是病死的,于是也處處關心。
但是在祝英臺和梁山伯二人眼中,馬文才個子不高,面龐養得嬌嫩,哪怕他日日鍛煉,腹肌線條都有了,可看起來還是年紀小。他們二人總下意識地想着照顧他。馬文才平時行事幹脆利落,成熟老練,可二人潛意識中也還是把他當做懂事的小弟弟。
随着相處日久,幾人關系便越發好了。連那套登山服也各自做了一身,每日一起登山。天氣不好的時候,祝英臺還教他們拳法。
祝英臺打得虎虎生威,馬文才表示為梁山伯掬一把鱷魚淚。
最開始馬文才還勸他們,不必這麽做。祝英臺卻反駁,道:“登山自有其趣味,我很喜歡,這與你、與其他人無幹。”梁山伯不說別的,但依舊次次不落地跟着。馬文才心中暖融融,更不會故意冷落他們。
三人如此和睦,讓書院裏許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漸漸地,也有些閑言碎語流傳起來。
這天他們三人正照常一道去登山。沿着林間小路往回走時天色已然稍暗,幾人沒有說話,只小心瞧着路。
不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人聲,待走近些,他們才聽出來,竟正說得他們。
有人長籲短嘆一番,道:“在下原以為那梁山伯與祝英臺二人為人正直,沒想到竟與那姓馬的混在一起。也不知那人給了他們什麽好處,能叫他們如此,簡直不知氣節為何物。”
有人附和着,道:“我瞧那馬公子平日用的東西一應都是好的,怕是就用這些小恩小惠錢財誘惑吧。”
“錢財?”有人不同意,道:“梁山伯倒可能,但那祝英臺看着可也不像缺那麽點錢的。”
又有一人忽然猥瑣一笑,道:“我到聽說,那馬文才長得眉清目秀,那兩個是瞧上這個人了。反正他們整日住在一個院子,又沒有女人……”其餘幾人一聽,也一同嘿嘿笑起來,言語間對馬文才更是極盡鄙夷。
三人聽見,都沉下臉。梁山伯更是氣得往那個方向沖過去,攔都攔不住。
那幾人說話時也曉得避着點人,已經刻意挑了個偏僻的地方,誰都沒想到會被人聽見,而且正是他們所說的對象。
梁山伯沖上去就是一拳,那幾人躲閃不及,被打到的人口腔中的軟肉磕到牙上,嘴裏立刻漫起血腥味。
其他幾個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口中亂叫,被梁山伯一拳一個又打了兩,都趔趄了幾步,吐了幾口血沫。
他們也被激起火氣,兩人将梁山伯兩只手一抓,第三個人就要上手揍他。
馬文才和祝英臺可跟在後頭,本來不想動手,可一看梁山伯要被人打了,立馬也沖上前去,一個擡腿踹倒左邊那個,一個伸手将梁山伯拽回來。
那幾人一看,嗬,三個正主都來了,這是尋仇來了?将三人一圍,齊齊撲上去。
媽呀,還從來沒打過群架呢!馬文才內心詭異地興奮,手上也沒什麽路數,看到空隙就是一拳。
祝英臺是練過的,專挑人軟肋,打一個倒一個,倒了就是半晌動彈不得。
只有梁山伯挨揍多些,前幾個被他打到的認定了要在他身上找回來。不過很快,這些也被祝英臺放倒了。
梁山伯沖他們啐了一口,三人拍拍手往回走。
馬文才眼睛閃亮亮的,便走還邊回頭,笑得有些欠揍,道:“嘿,打架還挺好玩的,怎麽都躺下不打了?”
梁山伯回到住處都還仍舊氣哼哼,憤憤道:“他們怎能如此污蔑?真是小人,小人!”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以馬文才的身份,他怎可能給人做娈寵呢?這顯然是單純的诋毀罷了。
祝英臺湊過去,手指挑起馬文才下巴,左右打量,道:“哎呀公子,我瞧你姿色不俗,可要到我院中常住啊?”
馬文才還忙着安慰梁山伯呢,他躲開祝英臺,瞪了他一眼。哎呀這姑娘,真是一點兒古代女孩子的羞澀都沒有,這打不得罵不得的,梁山伯還不來管管。
不過梁山伯和祝英臺的運氣算好,當流言四散時,他們已經結識了一些書院同窗,不至于像當初的馬文才那樣孤身一人。馬文才偶爾也有機會與這些學生相處,這些流言反倒叫他們對馬文才改觀。書院裏幸災樂禍傳播流言的人見此也深感無趣。
沒過幾天,山中又下起了雨,有些濕冷。馬文才指揮着六曲鼓搗出一個簡易火鍋,幾個人吃得熱乎乎。
祝英臺歪靠在憑幾上,馬文才摸着胃叫六曲煮消食湯。梁山伯看着兩人,臉上的笑容半晌消不下去。
他忽然坐起身,正色道:“逸華兄,信齋,近幾日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卻未能下定決心。”
馬文才和祝英臺見他這樣嚴肅,也坐起來側耳細聽。“山伯盡管說。”
梁山伯赧然一笑,道:“山伯家中只有我一獨生孤兒,與二位相識這些時日,真如有親兄弟一般,從未有一言不和、一志不投。今日,我便厚顏說了,山伯願與逸華兄、信齋弟結金蘭之好,不知兩位有何想法?”
馬文才愣住了,傳說裏不是梁祝兩人義結金蘭的嗎?怎麽又多出我來了?這,還是原來的梁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