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搜捕(中)
沒過兩天,外面的風聲忽然變了。
參與端午詩會并作了詩的幾人被查出有謀反之心,那些詩作也都是反詩。凡是流傳端午詩選的,都被視為同黨。各地接連冒出有人被抓的消息。一時間,民間、尤其是文人間,風聲鶴唳。
很快,專為搜捕詩會參與者而成立的隊伍到了吳郡,當天夜間,“嘭嘭”地砸響了尼山書院的大門。
守夜的正是阿成,他一打開門,就瞧見一隊二十幾人的官兵舉着火把站在門前。
“閃開!”領頭那人一臉陰狠,他一腳踢過去,半開的大門狠狠一撞,将阿成帶倒在地。他帶着後面的人徑直往裏走去。
阿成忍着痛爬起來,弓着腰跟在那人身後,道:“官爺,大人,小的冒昧請教,這是在辦什麽差事?小的也好回報主人家。”
“主人家?”那人輕蔑一笑,道,“是周士章吧。你快去叫他滾出來,找的就是他!”
“這、這,所為何事啊?”阿成又問。
那人身後站出一個人,道:“我們齊大人辦事,你有什麽資格過問?還不快滾!”
阿成連連鞠躬,快步往周先生住處跑去。
這一隊人站在大門後的影壁前,領頭的往兩旁一指,便有三四個人分別向兩側廂房走過去,喊道:“官爺辦事,裏面的人都出來!”将各扇門都捶得震天響。
待周士章衣衫不整跑出來時,這兩側廂房裏的人已經都被趕了出來,已有人進房中翻找。
周士章忍着怒氣,走到那個領頭人面前道:“這位齊大人,夜色已晚,不知是來辦什麽差事?聽下人回報,是要找老夫我,怎麽又搜起這些仆役們的住處了?”
那齊大人輕飄飄瞄他一眼,露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道:“喲,這不是周大人嗎?哎呀,不對,瞧我這記性,已經不是大人了。”
他上下打量了周士章一會兒,又道:“周士章啊周士章,當年聖上奪了你的差事,是你做錯了事,你怎能記恨在心,意圖謀反呢?”
“什麽謀反?”周士章怒道,“老夫忠心天地可鑒,齊大人可不要血口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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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大人轉身看那些人搜屋子,慢悠悠道:“我齊天白辦事,從來都講究證據。這端午詩會你知道吧?這些人都是些不臣之徒,寫出了許多反詩擾亂民心。此次,我便是奉聖上之命,搜捕這些反黨。”
齊天白向後一伸手,一人遞上了一個卷軸。他展開卷軸,嘆了一口氣,念了好幾個名字,道:“你瞧瞧,這些人,可都是你的學生、好友啊。你能說你毫無幹系?”
周士章還想說什麽,齊天白擺了擺手,道:“有兩個人在一個時辰前進了你這尼山書院,卻至今沒有離開。你若是不想被牽扯其中,最好現在就将人交出來,我說不定還能在聖上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要是被我找到,你少說也是一個包庇反黨的罪。”
周士章反倒平靜下來,他冷笑一聲,道:“想當年,老夫得罪了你們齊家,無官無職。這些人倒連口飯都不給我吃,生怕叫你們齊家曉得,連累了他們。如今還指望我照應?齊大人,老夫直說,确有兩個人來找過我,可我早早将他們打發了,你便是挖地三尺,也找到人的。老夫的尼山書院豈能叫這些不義之徒踩髒了!”說着,一甩袖子,雙手一背,站到一旁。
“你說趕走便趕走了?”齊天白冷哼道,“既然周先生問心無愧,想必不會妨礙我們執行公務吧。”
阿成忍不住道:“那兩人本就被趕走了,我可親眼見了。”
周士章連忙叫他閉嘴。
齊天白看了兩人一眼,不再說話,也背手等着。他們盯着那些人很久了,一收到兩人到尼山書院的消息,他便立刻趕來。除了帶在身邊的這一隊人馬,還有幾十個人将進山出山的道路團團圍住。他們叫門前,又派了十多人将尼山書院圍了,鳥都飛不出去一個。周士章這老鬼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這次必叫周士章脫不出身!
過了一陣,在一進兩側廂房搜查的人回報,沒有發現反黨。齊天白手一擡,留兩個人在這守着,其他人繼續往裏找。
周士章跟在他旁邊,臉色都沒變一下,似乎毫不擔憂。
進了第二道門,東西兩旁分別是毓秀院和正誼院。
齊天白各叫了四個人去兩個院裏搜,自己繼續往裏,推開明道堂的大門。
正誼院裏沒有人,毓秀院裏全是先生。這一鬧,書院裏嘈雜起來,連帶着學生們住的地方也有了些動靜。
齊天白微微一笑,居仁園和由義園裏又各去了五個人。
周士章嘆了口氣,叫阿成去安撫學生。齊天白擡手攔住,道:“別,我的人自會處置。周先生可千萬不要動作,免得叫人誤會。”
這個時間,學生們都已睡下。此時被惡狠狠的敲門聲驚醒,再一看竟是官兵,任是誰都吓得夠嗆。他們顧不得衣衫不整,紛紛跑出來。
等看到周士章和他身邊那個官爺,許多學生臉色都有些白。周士章擡起胳膊,沖他們做了個略往下壓的動作,不讓他們多說話。
齊天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挂着笑,眼神卻冷極了。他狀若無意,道:“周先生桃李滿園,真是叫人佩服,想必絕不會做出包庇反黨、傳閱反詩的事來。”
他那手下也應和道:“齊大人,那端午詩選流毒甚廣,可不得大意啊。”
齊天白點點頭,道:“你說的有理,雖然我亦憐惜這些學子,可此等大事還應秉公執法。”
聽他們提起那“端午詩選”,學生中有些微微的騷動。齊天白心中得意,卻想不到,這些學生們都是在欽佩周先生有先見之明。
這些天裏,周先生聯合這祝、馬二人一直在暗中找書院裏的端午詩選。本來要收繳這書,學生是不樂意的,但周先生只需略微一暗示近來發生的事,也無人敢将自己與家人的性命置于險境。所以,齊天白若想在這裏找出幾本“反詩”、捉幾個“反黨”,那是妄想。
随着出來得學生越多,阿成臉色越發顯出緊張來。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居仁園,也就是這幾眼,被齊天白發現了。
齊天白心道,裝得再像,也還是露出馬腳來了,信步往居仁園走去。
阿成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又被周士章攔了。齊天白留意到這一幕,愈發堅信那兩人就躲在這居仁園裏。
他心中不急,走進園門,眼見的屋子全都房門大開,裏面也被翻得亂七八糟。周士章看到,忍不住怒氣沖沖哼了一聲。阿成看看周士章,眼神又不自覺地往前方右手邊的一條小路轉過去。
齊天白心中有了數,一步步往那邊走,很快便看到一間小院。院門緊閉,裏面仿佛沒有人。
他轉頭對身後的人示意,那人走上前重重敲響了院門。阿成眉毛一跳,臉色都有些慌了。
齊天白心中暗笑,皺着眉道:“若是沒有人開門,便給我砸開!”
就在這時,院門開了,裏面出來一個書童。那書童看見他們也不驚慌,反倒一臉鄙夷,道:“什麽人在砸門?擾了我家公子休息,你們擔得起嗎!”
喲,還是個橫的。齊天白眉毛一挑,冷冷道:“我們是替聖上辦事,搜捕反黨。你家公子可要抗旨?”
那書童掃了他一眼,道:“你等着,我去回公子。”然後“啪”地一聲,将門關上了。
齊天白只覺得仿佛被人在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轉頭厲聲問道:“這裏住的是什麽人,竟如此膽大,不将聖上放在眼裏?”
周士章張了張口,也是一臉無奈,道:“這裏住的是馬家和祝家的公子。”
齊天白将怒罵咽回喉嚨,馬家公子去不了國子學便來了這裏,他勉強能理解。那祝家公子又是犯了什麽病,要到這寒門庶人所在的地方來?他齊天白哪怕是在周士章面前都能仗着齊家的勢擺譜,可同時碰上馬家和祝家,他也不敢随便造次。
很快,剛才那書童又打開門,他道:“我家公子說了,天色已晚,各位請回。”
齊天白雖覺得有失臉面,卻還是打算咽了這口氣,往後再報不遲。副手突然走上前來,在他耳邊小聲道:“大人,四處都搜過了,沒找到人,只剩下……”他話未說完,眼神卻看向面前的院子。只有這裏沒搜過了。
齊天白咬牙,将剛剛那個卷軸拿出來,道:“我齊天白是奉聖上的令來的,還請不要耽擱公事。”雖不想惹惱了那兩家人,他也得以手頭上的差事優先。萬一那人就躲在這院子裏,可不正好能利用此機會将祝、馬兩家打落。
那書童臉色一變:“喲,齊家的啊?我家公子姓馬,此生不見齊家人!”說着就要關門。
齊天白使了個眼色,一個官兵将門抵住。齊天白就要硬往裏走。
書童尖叫一聲,往裏跑去,喊道:“公子,公子!有個姓齊的硬闖進來了,說公子抗旨對聖上不敬!”
齊天白被他的話一堵,又磨了磨牙,硬生生将罵人的話憋了回去。
小院不大,幾個房裏都亮起了光。正房東廂那間裏傳出了個吊兒郎當的聲音:“行了三七,你辦不好事別瞎扯,齊家人多講規矩啊,過年才闖過我們府,怎麽這才五個月,又要闖一次?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