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禍(上)
馬文才聽到祝英臺的話愣了下,道:“的确,今日剛剛收到,難道你也收到了?”
祝英臺點頭,表情嚴肅了些,道:“在他給我的信中,暗示近日将有大事發生,給你的信裏是否有提到?”
馬文才臉上也變了,道:“的确,我看出來幾分,但還沒有弄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麽事。”
祝英臺深吸一口氣,對馬太守道:“據我推斷,恐怕宋家将有動作。”
“宋家?什麽動作?難道?”馬文才倒吸一口涼氣。
馬太守眯了眯眼睛,道:“那信你可帶了?”
祝英臺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馬文才也道:“我去将我收到的信拿來。”說着跑了出去。
馬太守快速浏覽過兩封信,沉思了一會兒,将信交還給二人,慢慢道:“看來确實是要有大事。”
馬文才心裏緊張起來,卻聽馬太守對祝英臺說:“不知祝兄明日可有時間?”
祝英臺立刻站起來,拱手道:“正是家父叫我快馬趕來,請太守大人過府一議。”
馬太守撚着胡子笑道:“自年間祝大人及夫人來府中拜訪,我與內子一直沒找到機會回拜一番,明日便叨擾了。”
兩人達成一致,祝英臺便告辭,他還要帶消息回去。
馬文才将他送到門口,心裏有些沉重。
祝英臺見此,笑着與他擁抱,道:“逸華不必擔憂,有我在,必會護你無憂。”
馬文才抓住他的手,道:“我也想護着你。”
祝英臺露出個極輕松的笑容,道:“好,你也護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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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至于祝、馬兩家怎麽談的,又談了什麽,馬太守并未對馬文才說。
幾日後,都城西邊與西南方向的豫州和江州都有軍隊忽然起事。
馬文才發現馬太守近日極少出府辦公,太守府周圍明裏暗裏安排了許多兵。直到這時,馬太守才告訴他,宋家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起兵往都城去了。軍隊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幸而他得了消息,會稽郡郡際均城門緊閉,士兵死守不出,宋家的隊伍便未曾與他們交鋒。
宋家的目标是齊家,是都城。
民間同樣流傳着,此次大旱正是上天因齊家大逆不道而降下的警示,宋家此舉剿逆臣,清朝政,乃替天行事。
但齊家多年積累,豈是宋家能輕易撼動的?齊家立刻派兵守住都城附近幾個郡縣,與宋家交起手來。
宋家也不知從何時起便開始謀劃,再加上民心有所偏向,竟然也與齊家戰了個旗鼓相當。
兩家就此僵持,輕易分不出勝負。
也正是因此,叫許多人驚詫于這兩個世家的勢力之大,恐怕比聖上所掌控的都不少些。
馬文才暗想,若是他們仍像以前那樣不顯山不露水倒也罷了,如此一來,豈不是讓皇帝心中忌憚?鹬蚌相争,最後必然只叫漁翁得利。
不過二十多天的功夫,宋齊兩家都已損耗了大半實力,但事已至此,即便他們想退也無路可退了。退了,便是輸,向前進,說不定還有一線機會。
就在這事,聖上終于出手,派出一位姓梁的将軍,先是助宋家一臂之力,将齊家圍剿,轉頭又把宋家人團團圍住。
聖上的旨意随之降下,兩家均被帶上一個謀反的帽子,凡是手中握有權柄的當家人不是死就是罷官,兩大世家仿佛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消息傳來,馬太守既松了一口氣,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行事更添幾分謹慎。
七八月間,這一次的風波終于漸漸消散,聖上身邊,多了一個梁家。
梁家亦是北方南遷的世家,向來有忠誠耿直的名聲,如今立刻一個平逆的大功,立刻一躍成為餘下世家之首。
尼山書院也終于從上次的水災中稍許恢複。
馬文才和祝英臺、梁山伯三人雖已不打算繼續外出讀書,但也相約回書院瞧瞧,好生與先生、同窗們道個別。
上山的路被山洪遺留下得淤泥覆蓋,如今只是簡單清掃,供人通行。書院內也只是打掃出了一些損毀不大的屋子,那些殘垣斷壁還留在原地,沒有來得及重新修葺,看起來有些凄涼。
萬幸的是,周先生身體和精神都還不錯,看到他們還能爽朗一笑。
這次有十幾人沒能逃過,也有許多人家裏遭了災,如今還能回到書院的學生還不到往日的一半。不過周先生前半生經歷過許多風雨,他道:“即便這書院沒了又能如何,老夫還在,便還能教書育人。”
馬文才幾人也準備多留一段時間,畢竟有一年多的師生之義、同窗之情,多少也能幫上一把。
八月初的時候,書院裏來了一個身着麻布衣服的人。
馬文才他們被阿成請到周先生那裏,看見這個人時還有些奇怪。
那人腼腆一笑,道:“逸華,信齋,山伯,我是宋恒霁。”
馬文才差點跳起來,他自己盯着那人臉瞧了瞧,這才認出來。“宋先生換了身打扮,梳了頭發,我都有些認不出了。”影響最大的,還是他的神情,比起以往的頹廢,此時卻顯得堅定,仿佛長大成熟了許多。
祝英臺問道:“宋家糟了難,你如今怎樣了?”
宋恒霁坦然道:“比起以往在家中的日子辛苦了許多,不過比我獨自在外時要好些。如今已沒有宋家了,我同阿父阿母,兩個兄長還有我那阿姐一起,準備往更南方去。”
“你們往後如何生活?”馬文才一臉擔憂,道,“身上銀錢可夠?”
宋恒霁謝過,道:“往日我在外頭也認識了些人,就是賣賣字畫也夠一家嚼用。再說我那兩個兄長是有本事的,先前藏了些錢,打算做些買賣,盡夠了。你們也別同我聯系,畢竟宋家犯了大事,我們幾個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你們別牽連上。”
馬文才臉上露出些傷感,他曉得宋恒霁這回來是與他們道別,此次一別,恐怕畢生都無緣再見了。
宋恒霁見他這樣,嘴巴又笨起來,他将随身帶着的包裹塞給馬文才,道:“你以前說叫我送你些畫的,這些是我最滿意的一些,你拿着,往後還要好生練字。”
馬文才忍不住一笑,鄭重接過,道了聲“保重”。
宋恒霁撓撓腦袋,轉身離去。他稍稍佝偻着身子,看上去不過是最普通的百姓,任誰也想不到,他曾是宋家一員。
馬文才看了看身邊的祝英臺,心中打定主意,絕不與他、與自己的家人分開。
宋恒霁離開沒幾天,朝堂之上梁家突然發難,矛頭直指馬家與祝家。
等馬文才與祝英臺收到消息,馬太守已被停了太守之職,祝家也有好幾人被勒令反省。連早已隐退在家的祝公遠都挨了訓斥。
梁家所尋的名頭不是別的,正是與宋家合謀,有逆心,證據就是當宋家起兵向都城進發時,未與會稽郡交戰,兩家必有勾結。至于祝家,南遷之時便僑置會稽郡,與馬太守家互有來往,連兩家的兒子都成了同窗,私交甚篤。
梁家說話并無确實的憑據,空口白牙便咬住了他們,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在殺雞儆猴。
馬家大本營在蜀地,在朝堂上向來默默無聞,恪守中庸之道。唯馬太守一支在外,被梁家單獨點出,便是一種警告,叫馬家繼續縮起腦袋。
而祝家是繼宋、齊二家之後,數一數二的大世家,只是他們從不像齊家那般招搖,也不像宋家那樣焦躁,向來穩穩當當,不曾有什麽差錯。南遷之後,祝家實力有所損傷,更為收斂,只是底蘊猶在,成了梁家的眼中釘。亦是警告其他世家,莫要輕舉妄動。
但若僅僅是梁家說幾句話,祝、馬兩家并不會在意,卻不料聖上竟準了梁家的上書,這背後的意味,才真正叫人膽寒。不僅祝、馬兩家如此,其餘世家均明白,聖上這是對世家不滿,想要重新樹立皇權之威。一時間,頗有些人人自危。
至于梁家到底是受命于聖上,還是恰好做了聖上手中的刀,反倒無人在意。
馬文才收到消息後,當日便收拾行裝,準備第二日便回家。父親被停職,兄長還在“養病”,家裏怕是要有變化。
祝英臺也幹脆同他一起,馬太守在外稍顯孤立無援,他多少要看顧着些。
當天夜裏,馬文才心中總有些惴惴不安,滿腦子都是家中可能的麻煩,也在思考未來的出路。
祝英臺同他并肩躺着,兩手相握,一樣毫無睡意。
兩人一夜無眠,睜着眼睛,直到約莫醜時。
醜時往往是人睡眠最沉、最難以驚醒的時段,整個書院乃至整個萬松嶺都籠在一片寂靜之中。
這萬籁俱寂的時刻,東廂北屋門被推開的聲音有如驚雷,炸響在兩人耳邊。
馬文才剛想出聲,被祝英臺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