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操場, 幾盞照明燈透出冷白的光, 四周漆黑一片,隐約能看見遠處教學樓的燈光。

阮池陪着沈星跑了五六圈,最終累倒在地,仰躺在草坪上爬不起來。

外圍跑道裏, 男生繃緊臉,汗水從額頭大顆大顆滑落,像是不知疲倦般一圈圈奔跑着。

不知過了多久, 阮池旁邊躺下來一個人, 呼吸大力起伏,急促粗重。

她側過頭,沈星正閉着眼,汗濕了頭發。

水溪是個沒有被工業污染過的小城市,夜裏星星格外清晰, 閃亮璀璨, 晴天時,天空像是挂着一片銀河。

身旁仿佛有熱氣傳來,新鮮蓬勃,又沉悶壓抑。

“你為什麽一定要去參加你父親的婚禮?”阮池驟然出聲,直截了當的切入話題, 沈星一下睜開了眼。

“你怎麽知道?”他偏過頭來,盯着阮池,看不出喜怒。

“劉玺說的。”阮池轉了轉眼睛,面不改色的撒謊, 她篤定沈星會和劉玺說這件事情。

“那他沒有跟你說為什麽嗎?”沈星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她。

“我希望能聽你說。”

阮池回視着他,兩人相隔不過半米,光影昏暗,半邊臉被照明燈映亮。

耳邊有風刮過,呼吸不由自主變得悠遠綿長,像是纏着絲,交織在一起解不開。

腦海中,奇異的出現了短暫昏沉,鼻尖仿佛聞到了酒精的味道,記憶本能回想起柔軟濕熱的觸覺。

沈星側頭,移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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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不去,就幫我辦轉學手續。”

“難道他不知道現在已經高三下學期了嗎?”阮池難以置信。她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父親。

“連自己親生孩子都可以放棄的人,這點小事,算什麽?”沈星笑了,輕輕的,像是從喉嚨裏滾動出來,低沉諷刺。

“所以,”阮池有些奇妙,皺眉問道:“他為什麽一定要你去?”

“不是他,是那個人。”

沈星一說,阮池就反應過來了,想起那天的女人,怪異感再次湧出來。

如果只是要結婚了,為什麽還要特意過來告訴他,而且,還一定要他去參加婚禮。

“你們有仇嗎?”她側頭問,沈星漫不經心的回答。

“血海深仇算不算?”

“…不是,我是說除了介入了你家庭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事情?”

沈星頓了一會,緩緩開口。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其實我應該有個妹妹,在我媽肚子裏,已經有小小的手腳了。”

“七個月的時候,被那個女人推了一把流産,在醫院大出血差點去世。”

“當時我就站在那裏,眼睜睜看着我媽身體裏湧出來的血,好像永遠流不完一樣,大片大片,蔓延到我的腳下,讓人頭皮發麻。”

“後來在醫院,我差點殺了她。”

是沈善平再晚來一步,她就死在了他手裏。

已經過去快兩年了,記憶卻永遠停留在那一天,把他困在那裏,沒有辦法逃離。

沈善平公司忙,待在家裏的時間少之又少,從小到大,沈星和他父子感情就不算深厚。更多時候,他是和黎月兩個人待在家裏。

記得那段時間,她總是心事重重悶悶不樂,沈星問了兩句沒下文後便沒有繼續追問,現在想想,可能那個時候她就覺察了。

那天下雨,原本計劃的體育課取消,沈星提前回家,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個陌生女人站在客廳,黎月和她争吵着,非常激烈。

沈星剛準備走過去,就看到那個女人伸手推了黎月一把,她倒在了地上。

急救室外,當醫生宣布病人有生命危險并且拿出手術同意書叫沈星簽字時,他就瘋了。

沈善平還在趕來的路上,那個女人像是在給他打電話,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沈星直接扼住了她的脖子摁在牆上,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我媽要是死了。”

“你給她賠命。”

看着那張臉一點點漲紅扭曲在他手底下掙紮,沈星心中湧起一股暢快莫名的快感,他不由心想。

幹脆死了算了。

“所以…”

“她是故意報複你嗎?”阮池聽完,遲疑的問,沈星冷笑了一聲。

“或許吧。”

沈星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這些了,久而久之,記憶慢慢腐爛在了身體裏,

驀然翻出來,難以想象,心中竟然有種輕松的釋然感。

纏繞了他一晚上的情緒也漸漸消散。

下課鈴聲從不遠處叮鈴鈴的傳來,喧嚣蔓延開。

沈星翻了個身,從草坪上爬起,對撐着地面準備起身的阮池伸出了手。

“走了,回去。”

阮池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把站了起來。

兩人肩并肩,慢慢從昏暗的光影裏走到了明亮的燈光下。

五一節假前兩天,沈星請假回江北市參加他父親的婚禮。

旁邊突然空了一個位子,阮池有些不習慣,董明現在完全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座位四周,靜悄悄的。

離高考越來越近,教室裏的氛圍就越凝重,少了沈星,阮池感覺自己的生活就變成了白開水,索然無味。

中午和董妍吃飯,不知怎麽的,突然聊到了大學,她興高采烈。

“聽說大學裏頭都是帥哥,而且可以光明正大談戀愛!期待的搓手手!”

看着對面神色猥瑣正激動搓着雙手的人,阮池毫不留情的潑冷水。

“別忘了,你要報的是英語專業,一個班都不一定有幾個男的,更何況是帥哥。”

“哼。”董妍很生氣,忿忿不平地控訴她。

“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阮池對她的文字造詣感到十分五體投地,頭大的同時,想到了什麽,撐着筷子幽幽感慨。

“我現在也是餓漢了。”

“?”

“沈星走的第一天,想他。”

“……”

“滾。”

沈星自從請假之後就沒有和她聯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阮池照常上下課做題。

明天最後一天,便是五一勞動節,有三天假期。

晚自習前,阮池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把她近期來在測試中暴露的問題都分析了一遍,最後囑咐她最後關頭加油,争取給一中拿個全市第一。

一直到上課鈴聲響起,秦文才放她出來,阮池在心底暗自吐了一口氣,抱着一堆試卷往教室走去。

剛剛在位子上坐下,手機鈴聲就響了,阮池接通,劉玺十萬火急的聲音傳了出來。

“阮池,沈星出事了!你快點到校門口來——”

天已經黑了,校園各處亮着燈,阮池氣喘籲籲的跑到校門口,劉玺已經急得團團轉,一見到她,兩眼發亮。

“阮池,你快去看看他,現在只有你能勸住他了…”

“最近一趟的高鐵是幾點?”阮池背着匆匆收拾好的書包,氣息不勻的問,劉玺迅速回答。

“七點五十。”

“這邊過去高鐵站要多久?”

“二十分鐘。”

“那走吧。”

阮池走得急,連假都來不及和秦文請,幸好之前是走讀生,和門衛好說歹說,方才勉強放行。

劉玺攔了輛出租,用手機幫阮池訂票,一路上,阮池都在不停地撥着沈星的號碼,全部都是無法接通。

“他不會接的。”劉玺在一旁緊張地說,“他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阮池放下手機,表情凝重的問,剛才在通話中劉玺只說了個大概,阮池挂完電話,就逃了課出來。

“今天不是他爸的婚禮嗎?我擔心他狀态不好,就打個電話問候了一下,誰知道…”

劉玺和沈星認識了很多年,從初三開始,那個時候他才剛從水溪轉學過去,沈星在班裏算是比較特別的一號人物,因為老師剛好安排他倆坐同桌,就這樣認識了。

他那時候和現在性格差不多,也是冷冷的,但沒有那麽戾氣,長得又好看,劉玺挺煩他的。

因為他暗戀的那個女班長就喜歡沈星,每天故意在他們桌前晃來晃去,老是找各種理由和沈星搭話,沈星總是愛理不理。

劉玺快氣死了,每天都是痛并快樂着,一邊享受着女班長經常在眼前晃,一邊看着她被沈星虐。

後來有一次,女班長給他送了盒自己做的手工小餅幹,沈星看都不看就拒絕了,女班長當時就快哭出來,扔桌上也不拿就跑了。

劉玺憤怒的瞪着沈星,他難得注意到了劉玺目光,以為他想要那盒餅幹,還若無其事地把桌上的盒子推到他面前。

“你要吃?給。”

“吃你個X!”

劉玺把桌子一拍,猛地站起,那天要不是同學死命阻攔,他早就和沈星打了起來。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因為是轉學生,劉玺沒少被學校的那些人欺負,忍了兩次忍無可忍,劉玺就和他們打起來了,一敵五。

沈星路過時他已經撂倒了兩個,正被其他三個按在地上揍,劉玺從他們的鞋後頭看到了沈星的身影,但是他沒有出聲,閉眼死咬住了牙,忍着身上落下來的拳頭。

頭頂傳來痛呼聲時,劉玺還沒反應過來,一擡眼,看見沈星揮着拳兇狠揍人的樣子,劉玺馬上忍痛從地上爬了起來,和他一起把那三個人打趴下了。

從此就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高一那年沈星家裏出事,劉玺算是最清楚的人,那個時候沈星請了将近一個月的假,回來就像是變了個人。

有次劉玺因為幫女朋友出頭被外面一群小混混報複,沈星過來救他,跟不要命了一樣,打紅了眼,全然不顧那些人的求饒聲。

最後還是劉玺攔着,不然估計那幾個人會進重症監護。

他爸那段時間和他關系十分惡劣,兩個人三天兩頭就動手,劉玺有次見過沈星頭上一個很深的傷口,是被他爸用陶瓷杯砸出來的。

高二劉玺就轉學回來了,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也不清楚,但可以确認的是,沈星和他爸基本已經到了斷絕父子關系的程度了。

兩人一見面,水火不相容,這次沈星去江北市參加婚禮,劉玺還試探問沈星要不要他也一起過去,深怕兩人一見面,就打了起來。

沒想到風平浪靜了兩天,一來就整了個大的。

沈星在那頭電話裏的聲音很輕,平靜得讓人感覺到死寂,沒有任何起伏和溫度。

“我剛才把那個女人推了撞到桌上,她懷孕了,流了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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