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試探

李景烨自長安殿離去後,未等到第二日,午後便下旨封麗質為貴妃。

其時,蕭淑妃正與徐賢妃帶着其他幾位低位嫔妃們在清晖閣觀教坊新排演的樂舞。

七夕才過,八月裏又要迎來中秋。

中秋不但是流傳數百年的傳統佳節,更是李景烨的誕辰。

本朝太宗定下規矩,稱皇帝誕辰為“千秋節”,因此自李景烨登基後,民間有不少百姓便将八月十五這日稱作“重秋日”。

這一日的宮中盛會,不但有嫔妃們列席,宗室與朝臣們也有不少要入宮同慶,教坊的人準備起來,自然格外用心。

蕭淑妃一向管着宮中事務,教坊使遂時常請其前來觀排演,凡要陳到皇帝面前的樂舞,必先經其點頭。

只是蕭淑妃雖行皇後事,卻到底只居妃位,因此每回總還會邀其他嫔妃同來。

此時衆人坐在座上,一面飲茶食鮮果,一面議論着不久前長安殿外的事。

王昭儀道:“聽說當時舞陽公主不但口不擇言,直接斥責那位娘子,更當衆将她推倒,要命人将她扭送去尚儀局呢!”

韋婕妤抿唇輕笑:“想來這宮中也只有舞陽公主能這般直言不諱了。”

她們自然都不喜鐘三娘,可身為嫔妃,不能忤逆陛下的心意,只好借這位直率的公主之口暗自過瘾。

蕭淑妃端坐在正中,聞言唇邊笑意一閃而過,随即正色道:“公主的事不是咱們該議論的。”

王昭儀一看她臉色,忙奉承道:“淑妃姊姊說得是,是妾失言了。還是淑妃姊姊想得周到,不但命人安撫公主,連承歡殿裏那位,也送去了傷藥,難怪陛下倚重姊姊。”

蕭淑妃微笑不語。

她為人八面玲珑,從不輕易得罪誰,聽聞此事後,當即便命人兩頭安撫,為旁人做出表率。

一旁素來不多言語的徐賢妃卻冷冷開口:“舞陽公主近來行事越發出格,不該太過縱容。”

蕭淑妃聞言,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賢妃說得不錯。只是管教公主的事,還有太後在。我身為嫔妃之首,見宮中有紛亂争執,自當出面平息。”

徐賢妃面色清冷,不再說話,只垂眸飲了口茶。

其他低位嫔妃則紛紛贊淑妃行事妥帖。

恰在此時,淑妃身邊的宮人蘭昭卻自拾翠殿匆匆趕來,面色有些難看。

只聽蘭昭道:“方才紫宸殿已來宣了陛下的旨意,承歡殿的蓮真娘子——已被封為貴妃了。”

一時衆人面面相觑,都說不出話來。

先前猜測鐘三娘至多不過是個美人、才人,哪知今日旨意下來,竟是貴妃!

須知四妃之中,貴妃居首,這俨然已将淑妃也壓了一頭。

蕭淑妃端坐在座上,從來端莊大方的面目終于忍不住垮了下來,冰冷得可怕,擱在一旁的左手緊緊攥着扶手,直到骨節泛白,隐隐顫抖,才勉強壓下心底的震驚與嫉妒。

一個出身卑微,被皇帝從親弟弟手中搶來的女子,什麽都沒做,便能一舉被封為貴妃!

而她嫁給陛下數年,溫柔賢淑,不妒不怨,兢兢業業操持後宮事宜,家中父兄更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卻只得一個淑妃的名分。

她仿佛覺得自己正被當衆打臉,方才的那一句“嫔妃之首”,更是諷刺不已。

見她面色不好,四下皆靜,唯場中樂工與舞姬們仍在吹奏排演。

徐賢妃仍是淡淡的,不見任何喜怒。她看一眼淑妃,道:“我乏了,先回仙居殿,諸位自便。”

說罷,徑直起身,帶着宮人離去。

賢妃一走,其他人見勢不對,也紛紛起身告退。

待座上只餘蕭淑妃一人時,連樂工們的歌舞也停了,教坊使小心翼翼上前來問:“淑妃是否也改日再來觀新演的歌舞?”

蕭淑妃深吸一口氣,掃視一圈四下已空了的座位,面色慢慢恢複。

她挺直脊背,端坐着,輕聲道:“不必,讓他們繼續吧。”

教坊使遂揮手示意衆人繼續。

一場盛大歌舞,蕭淑妃獨自一人從頭至尾看完,又強打着精神對教坊使提了幾句需改進之處,方在傍晚時分,自清晖閣離開,往拾翠殿行去。

因今日來時,她未乘步辇,是以回去時,蘭昭問她是否要将步辇擡來。

蕭淑妃只擺手,一言不發地一人行在前頭。

起先,她還慢慢地走,可緊接着,便越走越快,像是要逃開什麽一般。

蘭昭不放心,忙加快腳步跟上去,道:“天已快黑了,路上不平,恐有碎石,淑妃且當心些,讓奴婢扶着吧。”

蕭淑妃這才回頭,一雙美目裏竟隐隐有了淚意。

她望着蘭昭,語帶哭腔:“蘭昭,陛下……他怎麽能……”

蘭昭心下恻然,細聲安慰,又悄悄命身後宮人先去将步辇傳來。

然而大約是撐了整整半日,方才又一下走得疾了些,原本還立在一旁的蕭淑妃忽而眼前一黑,一聲不響便栽倒在地。

一時衆人顧不得其他,手忙腳亂将她送回了拾翠殿。

……

承歡殿中,宮人們自皇帝的旨意到了之後,便欣喜不已。

她們都是民間的平民女子出身,才入宮在掖庭宮學完禮儀不久,便被分到望仙觀去了。

起初她們只以為伺候的這位娘子大約會在望仙觀幽居許久,哪知不但搬來了承歡殿,更成了貴妃。

那可是皇宮中除了太後外最尊貴的女子。

尚且稚嫩的小丫頭們紛紛有種跟着主人飛上枝頭的喜悅。

麗質卻是淡淡的。

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況且,貴妃之位,會給她帶來短暫的地位與尊榮,可更多的,卻是對将來的隐憂。

她從皇帝賞賜的金玉中挑了幾件,分給殿中的幾個小丫頭,又在她們樂得合不攏嘴時,仔細告誡其謹言慎行後,便放她們離去了。

傍晚時分,李景烨終于自宣政殿脫開身,換過衣衫後便往承歡殿來。

其時麗質正撚了些幹花往春月新做好的香囊中填去,見他進來,便起身迎上前去。

李景烨眉眼間有幾分疲累,在她靠近時,稍稍舒展些許。

他伸手托着她的肘,止住她要屈膝行禮的動作,将她拉到懷裏,擡起她下颚問:“膝上可還疼?”

麗質搖頭輕道:“陛下派來的女官已替妾敷過藥,現下已不疼了。”

“讓朕看看。”李景烨将她打橫抱起,放到榻邊,伸手脫下她的絲履,将她衣裙撩起,褲管卷上,露出兩條潔白纖細的小腿。

圓潤的膝蓋上,原本的紅痕赫然變成兩塊拳頭大小的青紫色淤痕,橫亘在潔白肌膚間,觸目驚心。

李景烨眼中閃過幾分心疼,不由伸手撫上淤痕。

“朕已同太後說過了,往後無事你不必往長安殿去。令月那裏,太後不舍得訓斥,朕已經命她閉門思過三日。”

他撫摸的力道很輕,摩挲之間帶來一陣細細的酥癢,引得麗質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只是看起來有些可怖,妾早就不疼了。陛下不必為了妾斥責公主,更不不必忤逆太後。”

李景烨輕嘆一聲,将她攬在懷裏,握着她受傷的右手道:“朕如此,也不全是為你,令月大了,總這般性子不好。子晦雖不曾同朕明說,朕心中卻明白,令月這般追逐他,也着實令他難辦。”

麗質柔柔靠在他肩上,聞言想起裴濟,唇邊閃過笑意:“裴将軍平日看來便一點也不近人情,想不到連公主也敢拒絕。”

“子晦啊,他就是那樣的性子,朕有時都要懷疑他是否不喜歡女人。”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聲笑了笑。

麗質看了他一眼。

他一手攬着女子柔軟的腰肢,漸漸已有幾分意動,不由将握在手心裏那只柔荑湊到唇邊,摩挲着傷口邊緣,一點點親吻她的指尖:“好香,麗娘方才在做什麽?”

“妾正做香囊呢。”

麗質縮了縮指尖,別開臉要避過他灼燙的視線,卻被他捏住下颚重新扭回來。

“陛下還未用晚膳……”

李景烨掌着她的腰,俯首覆上她的唇,含糊道:“朕的晚膳便是麗娘。”

麗質推不開,只好由他将自己推卧到榻上。

二人正衣衫半敞,糾纏親吻之際,屏風外忽然傳來何元士小心翼翼的聲音:“陛下,拾翠殿來人了,請陛下過去一趟。”

“讓他回去,朕明日再去看淑妃。”

李景烨頭也不擡,只顧垂眸凝望着眼前的美人,語氣中也帶了幾分不耐。

蕭淑妃素來溫婉知趣,不會無事來請他。若是平日,他定會前去。只是眼下美色當前,他頗有幾分什麽也不想理會的意思。

然而何元士卻并未離去,只又道:“陛下,拾翠殿的人說,方才淑妃自清晖閣回來的路上突然暈倒,眼下已請司藥司的女官給診過脈,淑妃——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李景烨動作頓住,原本炙熱的眼神稍稍冷卻,變得晦暗不明。

麗質仰卧在他身下,面頰仍是緋紅,口中也不住喘息,聞言一雙水盈盈杏眼望着他,輕聲道:“陛下去看看吧。”

繼位六年,李景烨從前并不大親近後宮衆人,這麽久以來,只淑妃與另一位美人曾懷過身孕。

只是淑妃三個月時因幼時落下的體虛的毛病而落了胎,另一位美人則臨盆時難産,一屍兩命。

時隔這麽久,終于又有消息傳來,李景烨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可不知為何,他耳邊卻陡然想起白日離開長安殿前太後說的話。

“不知那女子對陛下有幾分真心?”

他雙眼深深凝視着她,輕聲問:“麗娘,你想讓朕去淑妃宮中嗎?”

麗質眸光一閃,随即溫柔輕笑:“淑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她正盼着陛下過去呢。妾這裏不要緊的。”

李景烨沒說話,只看着她毫無嫉妒之色的美麗臉龐,許久,慢慢起身,重新穿好衣衫,踏出殿外,往拾翠殿去。

麗質面無表情地起身坐在榻邊,慢條斯理整理着衣襟。

她隐隐知道李景烨在試探什麽,卻有意未如他所願。

她跟了皇帝三月有餘,才願主動表明同睿王再無瓜葛,若此時才入宮便要為皇帝與其他嫔妃争風吃醋,那才更令他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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