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很累
師烨裳在家也是舒坦,說郝君裔坐沒坐相,她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坐進沙發她就蜷腿合抱,把自己當蝸牛一樣窩了起來,由于穿的周身雪白,遠看像個花卷,近看卻像塊衛生巾。她當然知道自己坐得不規矩,然而新中國并沒有什麽世襲的千金小姐,家教嚴些的也就光知道個舉止端莊了。何況師烨裳從不把自己當小姐,似乎更樂意以小市民自居,久而久之,她身上本就不多的小姐氣也被她以各種方式消磨光了,唯獨只剩下長得像小姐,兼之不太粗魯罷了。然而這不太粗魯也并非刻意而為之,實在是力所不能及——她動作慢,想粗魯也粗魯不來,加上先天不足,手腳孱弱,力氣太小...誰見過如此柔細的莽漢?“我說,你到底打算把端竹怎麽辦?要是她待在你身邊也不過是幹些傭人的活兒,那不如這樣,我送你個傭人,你把她借我用兩年。可我看你也不需要傭人啊。聽咪寶說,你跟前女友分手分得很開心呢,怎麽?打算搞獨身主義了?”
郝君裔閉着眼,悠閑地笑了笑,笑完幹脆平攤四肢,左臂當枕頭,右手拎瓶酒,左腿靠着沙發背,右腳晃在沙發邊,像個大肚子的彌勒佛一樣躺沙發上了。“嗨,你們都別打她主意,她是我爺爺欽定的管家執事,一大家子人要仰仗她打理安排呢。她現在跟着我是因為她年紀小,閱歷淺,爺爺怕她一時半會兒的适應不了人情冷暖,所以先讓她接觸一下外人的陰暗,省得落差太大,再把個好孩子逼瘋了。”郝君裔搖晃酒瓶子,讓它代替自己的各種肢體動作。
可在旁看着的師烨裳覺得這很沒有必要,畢竟郝君裔有着排球運動員的體魄,四肢修長筆直,連面部輪廓都是拿美工刀削出來的那般深刻明顯,按說,這種人,只要是想做動作或表情,就應該是極富表現力的,哪怕只是擡擡眼眉,動動手指,都會比師烨裳這軟面條一樣的面癱強上百倍。無奈郝君裔本人并沒有這種覺悟,她是連睜眼都懶惰的人。除非迫不得已,她堅決不學林森柏,用那些動作幅度大得驚人的肢體表達自己的意見,而她也确實沒有、且不能有自己的意見。要不是藥物依賴引起了生理性的反作用,她才不願意大半夜的瞪着個眼睛跟人聊那個處處跟她對着幹的小丫頭。
“郝董,你又岔話,我是問你打算拿她怎麽辦。孩子是你收的,不是你爺爺收的,在她成年之前,你身為她的監護人既然知道她是好孩子就總不能對她的心願不聞不問吧?”師烨裳畏寒,此時就把自己蜷得更緊一些,以延緩熱量流失,不料一個風馳電掣的人影突然從樓梯間處閃出,一陣暖風呼嘯而至。師烨裳剛聽完郝君裔的火爐論調,這會兒就條件反射地想到了端竹。可來者不是端竹,而是披着鬥篷的蝙蝠俠。
蝙蝠俠是來雪中送炭的,左臂夾着一床毯子,肩上披着床薄被,把毯子往師烨裳身上一丢,她又揭下被子遞給郝君裔,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她又矯健如小飛象般地蹿上樓去。
就在郝君裔摟着被子不知所措的同時,師烨裳已經用小毯子将自己包了起來。郝君裔終于了解蝙蝠俠的來意,呵呵笑了兩聲,她也把自己裹成了一條大蟲子,躺下,舒服得又是一陣長籲短嘆,“真羨慕你,自由自在的。哪像我,成天坐牢一樣,自己都不曉得當初為什麽要撿個孩子回來當獄警。”她一抹自己額頭,把飄逸的中長發順到頭頂,那手習慣性地就要去找她的小辮子,“我也問過那孩子有沒有心願或者理想,只是她的理想于她的能力,實在有些屈才,我倒是很想讓她自由自在地發展,可爺爺覺得人活着就是要把自身能力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所以打算讓她先見見世面,要是她在社會裏兜兜轉轉,了解了自己的能力之後還想當老師,那我們就不再多說了,反正她當老師也會成器的。古有孔子,今有竹子。很好很好。”郝君裔自說自話地志得意滿,小辮子上和黑水晶被她甩成了風扇。
師烨裳有些吃驚,從小毛毯裏露出大半個臉來,“她還想當老師啊?”
“嗯,”郝君裔無奈地搖頭,“跟我當初一樣,她也是很單純地想當老師。工資,福利,假期什麽的通通不考慮。不同點在于我當老師是因為我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也就對教師這行當排斥度低一點,只能矬子裏面拔大個兒,從動态角度,算是想,可從靜态角度,其實應該算作不想。而她當老師是因為她從來沒想過要當別的,腦子裏只有當老師這一根筋,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爺爺才會想着要擴充她的理想吧。畢竟一個人的成就,不可能大于他的理想,要是她想一心只教聖賢書,別人做什麽都是多餘。诶?別光說話,”郝君裔突然翻身坐起,吓了師烨裳一跳,“喝酒啊,這下不是你灌我,是我灌你了。端竹停了我的藥,現在藥物依賴搞得我神經衰弱,連着一禮拜沒一天好睡。”
師烨裳不知道郝君裔用藥物抑制甲狀腺素的事,可她也沒興趣盤問人家隐私。
要挖的八卦已經浮出水面。她聽郝君裔口氣就知道郝君裔對待端竹,仍舊是個老師的态度,光知道為端竹的人格和前途着想,其餘一律放任自流。至于私情——她得勸林森柏收收心,暫時就甭惦記了,在這種情況下,除非是端竹突然長出霍豈蕭那根善于□□的筋,或者李孝培那根善于□□的筋,否則即便端竹對郝君裔表白,也會被郝君裔當作無忌童言,一笑而過。
“唉...你這番話啊,真應該讓林森柏來聽聽。”師烨裳蠕動着去夠茶幾上的一溜酒瓶,“她要是聽見,都不用勸了,直接把自己灌倒完事兒。”
郝君裔一直對這個問題很莫名,于是她順着師烨裳的話頭問道:“為什麽?難道林董還認為我會對小筠懷有非分之想?可這又關端竹什麽事呢?”
師烨裳覺得黃酒對瓶吹很不過瘾,讓人拿來兩個紮啤杯,給自己和郝君裔分別倒滿一杯,邊推杯子邊模棱兩可地答:“這關系可大了,在她眼裏,她身邊的女人都愛你。”
“我?!”郝君裔的聲音猛擡八度,難得動作飛快地往自己鼻尖兒一指,神情是無處伸冤般的委屈,“我還覺得我身邊的女人都愛她呢!”
一場挂羊頭賣狗肉的“受’s talk”在郝君裔的怨言和師烨裳的笑聲中結束,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起了工作。
郝君裔知道師宇翰有意退居二線,将師氏交由師烨裳打理,便問師烨裳何時會向國代提交辭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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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烨裳當然沒有當打工皇帝的瘾頭,要論謀私護短,她并不比張蘊兮遜色分毫。無奈她還要仰仗霍豈蕭的勢力保護尚未在張氏站穩腳跟的汪顧,國代于她,并非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之地,于是她只得動用“沒戲”二字,簡明扼要地回答郝君裔。
而郝君裔這邊,在得到這個答案之後顯見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
師烨裳不明就裏,卻不好根據一個察言觀色得出的結論就揪着郝君裔捕風捉影地追問個沒完沒了——和林森柏一樣,她也以為壓在郝君裔心頭的沉重大石,關系着一個多麽崎岖不平且陰謀滿瀉的政治歷程。
只可惜,生活就是生活,生活不能像小說那般見天兒的跌宕起伏。說白了,郝家這一代的紛争,不過是一部教育後人“偷懶也不容易”的教科書。至于那個令師烨裳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更是簡單得似乎專程要把林森柏那種繞了個大圈子才令答案不謀而合的人逼得惱羞成怒才算完事:
郝家這一代少壯,也不知是遺傳還是傳染,都是貪閑的性子。郝君襲愛玩愛鬧,相對活潑,即便不愛幹正事,可也滿算得上是最勤快的一個了——在懶蟲窩裏被公選為勤快人的後果可以預見。灰姑娘預見王子之前的悲慘生活,就是郝君襲前半生的真實寫照。
幸而天妒英才,否極泰來。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得給你開個狗洞。近年由于忌口不善,郝君襲的病情一直得不到控制,甚至還有加速惡化的傾向,這就使得早年聯合起來欺負小妹妹的姐弟二人也必須良心發現了。姐弟倆紛紛表示愧對小妹妹,就精神層面講來,他們十分的不希望她在工作上承受更大壓力,十分的希望她貴體安康,長命百歲。
師烨裳是個什麽人物,商場上早有定論。說她吃人不吐骨頭都算含蓄的,要是把她惹毛了,她更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的墳頭都刨開了找骨頭啃。只要她插手地産這攤生意,業內必定人人自危。即便擁有後臺鐵幕的盛昌也不得不對金獅忌憚三分。在這種情況下,除非是想把郝君襲害死,否則郝君裔和郝君承是再不能單單把問題上升到精神層面就袖手旁觀了。政商兩手抓是郝家老太爺的一貫主張。前者為謀發展,後者為留後路,少哪個都不行,于是問題一旦落實到物質層面,可就意味着他倆的好日子全都到頭了。郝君承在這代三人當中,看着是個十佳青年,實則懶惰稱王,假使郝君襲退隐之後一定要将他拱上臺面,他毋庸置疑地會争那從政的輕擔子挑起,從而将經商的肥差拱手讓給姐姐。而他的姐姐,當初似乎正是因為有着大姐姐的覺悟,自知撂挑子不能,為了搶着幹個輕活兒才會産生收斂脾氣的想法——剛開始只是想,借由與咪寶分手的契機,她痛改前非,着手去做,并且憑着堅忍不拔的毅力,一憋就是十年啊十年。在這十年當中,她堪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憋着才獲得了偷懶的資格,你讓她因為一個師烨裳就重返舊社會,她那心裏能不壓塊大石頭嗎?
如此這般,她又能不覺得活在這樣一個家庭裏,很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