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施舍
“哎呀呀,師烨裳,你真是能耐死了,我看你除了家務,啥都門兒清嘛!”汪顧一面開車一面感慨萬千。師烨裳倒是覺得自己對家務也頗有幾番心得,故而對汪顧的贊賞十分不滿。在一個紅燈前,她扭過頭去看側窗,一副不予配合的樣子,留汪顧自說自話。而汪顧很知道師烨裳話少,沒用的話幾乎一句不說,于是她長期以來保持着“我說,你聽”的政策,時常是一個人就把局面弄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如果師烨裳回應,她還害怕呢。因為師烨裳十句話裏九句威脅,剩一句大抵還是關于公務,偏汪顧就是覺得師烨裳好,怎麽看怎麽好,所以她的寡言少語倔驢脾氣也一并成了優點,總讓汪顧感到妙不可言。“有你幫忙,我今天應該十點前就能回家了,嘿嘿,你是不是希望我早點回家才教我怎麽做的?嗯?”汪顧嬉皮笑臉地伸手去牽師烨裳,“哦,你不說我也知道。今晚不睡會館了好不好?送你回家,要麽你到會館坐一會兒,視察一下工作,等我開完會再去接你。”
師烨裳瞟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中肯評價道:“臭美。”但這就算是對汪顧的建議表示同意了。車行至抵達會館前的最後一個路口,又遇上紅燈,此燈位處小路穿幹道的十字路口,紅燈時長兩分鐘,基本能抵盞路燈用。車一停穩便有乞丐瞅準時機橫穿馬路過來,站在車邊乞讨。汪顧知道這是持有乞讨證,可以合法乞讨的職業乞丐,她本不願搭理,可師烨裳從手套箱裏抽出一摞換好的一元零錢,随便擰了一扇交給她,“天寒地凍,拖家帶口,當是發工資吧。你看那小的還背着個包,替社會回收礦泉水瓶呢。”
阿斯頓馬丁底盤很低,車窗底框自然也比普通轎車矮上許多,汪顧順着師烨裳的視線扭頭往後看,果然看見一顆小小的腦袋,腦袋後面還有一個大大的布包,礦泉水瓶從包口露出來,亂糟糟的也有許多。小腦袋上的頭發被剃得很短,發跡下的臉蛋肮髒得幾乎辨不出哪兒是眉毛哪兒是眼。汪顧降下車窗的同時從後視鏡裏瞧見了布包的形狀,登時想起自己出席過的一個為希望工程募捐的藝術攝影展——那包乃是長筒型,約有汪顧一臂長,典型是背包客的裝備。這種包背在成人身上也許挺酷,可背在一個剛比汪顧膝蓋高一點兒的小蘿蔔頭身上,便顯得十分殘酷。若不是小蘿蔔頭弓着腰,那布包的底部非蹭上地皮不可。
“你一個大人,怎麽讓孩子背這麽沉的包?”汪顧把錢遞出車外時順口問。
中年乞婆沒臉沒皮地笑,露出一口煙熏火燎的黃牙,“謝謝老板,老板心善,廣出廣入發大財,俺們這是窮家娃娃,吃得苦,都是塑料瓶,看着大,可不沉。一會兒我背上她,她背着包,我還能騰出只手來撿瓶子。”
汪顧心想你有錢抽煙喝茶還用得着拖個娃娃出來行乞?投胎到你家真是上輩子造孽了...汪顧還要想,可就在這時,綠燈亮了,數秒顯示“10”,後面的車着急,見她剎車燈亮着,立刻按喇叭催促,她不得已升起車窗,一腳油門催下去,車子飛也似地沖過了路對面的白線。“诶,師烨裳,你說剛才那個女人是不是孩子的後媽?”師烨裳想也不想便說不是。汪顧一直覺得師烨裳是有神通的,她說不是,那就肯定不是,可,為什麽不是呢?“你咋看出來的?難道是她們母女兩個長得像?”
師烨裳一邊把手放在出風口處取暖,一邊若有所思道:“那孩子我在哪兒見過,不過當時沒那麽瘦。時間應該不久遠,那孩子怎麽長得那麽快呢...印象裏,你抱過她。”汪顧可把師烨裳的每句話都當真——不敢不當真。她照着師烨裳的記憶追溯向前,卻發現自己陪師烨裳見過的孩子,除卻自家親戚,就是福利院那群奶娃娃了。
這半年,由于工作繁忙沒事找事,汪顧和師烨裳都沒抽出時間去給小朋友送禮物,就算偶爾惦記起福利院裏的小鄰居,思想也是清淡而沒有結果的,反倒是咪寶在得知向陽花福利院的地址後三番五次地往福利院募捐賬戶裏彙錢,搞得時不時就有一封聯名信被送到會館,“謝謝錢阿姨”。為此,師烨裳還調侃過咪寶,說她做好事留大名,莫非有培養小小姐的企圖?咪寶才不與個別扭受一般見識,幹脆地點頭,答,正是。還問師烨裳要“儲備幹部培養費”來着。
“該不會是福利院的娃娃吧,”汪顧揉揉自己鼓了大包的後腦勺,将車拐進會館院門,一路開向落客騎樓,“要真是的話,那問題可嚴重了,犯法啊...”不刻,車在會館大堂前停穩,迎賓替師烨裳打開車門。汪顧目送師烨裳下車,可見師烨裳突然轉過身來扶着車門邊框不動彈,就問:“怎麽了?”
師烨裳半垂着眼簾望向汪顧,眼睛裏沒有情緒,眉頭卻皺得死緊。她的聲音素來缺乏力度,然而因為吐字清晰,別人聽起來倒不很費力。“小浣熊。”她沒頭沒腦地丢下三個字,“砰”一聲阖上車門,在迎賓的簇擁下,緩緩朝門內走去。
汪顧坐在車裏,握着方向盤,錯愕了三秒,又思忖了三秒,終于在第七秒時下定決心要多管閑事一回——其實她最愛管閑事了——救小浣熊于水火之中!
“師烨裳!”汪顧降下右側車窗,朝着不遠處的背影大喊,“我去找小浣熊!你不介意吧?”
師烨裳停下腳步掉轉身形,雙手插兜,對旁邊的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便又向前邁進。工作人員領命,風馳電掣地奔跑過來,扒着車窗向汪顧傳達師烨裳的意思,“汪董,老板說,請您先回公司開會,稍晚會館見。”汪顧聞言,心知師烨裳已有安排,點點頭,她果然心無旁骛地回了張氏。
話說師烨裳這頭并沒有立即開展保護野生動物的工作。她先是讓人打電話急招咪寶,後是親自安撫了咪寶的跟屁蟲,等一切都準備停當,她才慢悠悠地晃到會館後門,一手搭着林森柏的肩,一手捏個酒瓶子,仿佛要送別壯士似地站在一群二流子面前,似笑非笑道:“跟着錢總有肉吃,走吧。”
衆人也沒指望師烨裳做一些揮斥方遒的動作,說一些氣壯山河的話,她讓走,他們就跟着咪寶上車了——抓個老乞婆而已,師烨裳讓咪寶請他們吃涮羊肉都是大優待了,別的,就算師烨裳肯給,他們也得敢要才行。
“你不能總把錢隸筠當黑社會大姐大使喚,即便使喚也得保證她的安全,她要出了事,我可問你全責。”林森柏被師烨裳搭摟着,嘟嘟囔囔往回走。師烨裳騙小孩般敷衍她“好啦好啦”,但就是不允諾“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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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師烨裳的卧房裏剛賭完第三十把21點就聽有人敲門,林森柏将一雙尚未開牌的A丢進牌池,像只尾巴着火的兔子那麽迅速地蹿到門前,打開,然後故意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慢慢晃回茶幾前,“這麽早就回來啦?我還想多跟師烨裳聊會兒天呢。”咪寶不理她,徑直走到師烨裳面前,遞上一個U盤,“遇到一個乞丐團夥,不得已械鬥,我們沒事,那邊傷了兩個,小朋友在外面吃飯,這是DV映像,要不要報警?”
師烨裳接過U盤,沖咪寶展開一抹堪稱僵硬的笑意,“辛苦錢總了,林董剛才跑去開門的情景我也拍了DV,你要不要?”咪寶看看忸怩在旁的林森柏,邊挑眉毛邊說不要。師烨裳摸着鼻子應“哦”,身影交錯間,她将手機交到咪寶手裏便出了門去。
“老板,這邊。孩子餓壞了,吃得正歡,羊排和牛排用手抓着啃啊。”一個老管家樣的先生引着師烨裳往偏廳走,可師烨裳的腳步越來越急,他根本跟不上,“唉——唉——老板!”
師烨裳抵達偏廳時,小浣熊正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配餐薯條,全身上下,只有兩只手是幹淨的。“拿杯水果奶昔過來,小份的,先加熱沸騰一分鐘再急凍。”師烨裳邊走邊交代,右手裏還攥着一只剛從過期聖誕樹上摘下的毛絨小馴鹿。
老先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師烨裳身後,“可是加熱後沒辦法塑形啊老板,那麽難看的一杯東西,不如換杯鮮奶給她吧?脂肪少,好吸收,我孫子——”
“謝謝你的提醒,如果可以,請你馬上幫我找些脫膻羊奶粉,我怕她乳糖不耐受。”師烨裳說完,揮手讓身邊人散去,繼而獨自坐到小浣熊對面的椅子上,笑微微地将那一只長着大胡子的馴鹿放到小浣熊面前。
“呃...這個...”她臉紅腮赤,無以為繼,“這個鹿...”
小浣熊還在吃,餓了八代的樣子。
含糊半晌,師烨裳于倉惶中想起,自己根本不會逗小孩,親戚家的孩子基本一見自己就哭!
她當即命人給汪顧打電話,火燒火燎地又把汪顧招了回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還真是非汪顧不可的。她縱有百般手腕,卻也不能威脅個半大孩子不準哭吧?
“這個鹿...鹿...鹿...呃,鹿茸大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