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名符其實
話說師烨裳這個人,心是善的,人是美的,腦袋瓜子是聰明的,行為舉止也是典雅端莊的。在成人眼裏,她除了脾氣總令人聯想到畜牲之外,其餘無一不是要往天庭仙班裏靠攏的,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在孩子眼裏,人氣簡直低到了冰點,幾乎沒有八歲以下的孩子樂意跟她來往,四歲以下的幼兒,更視她若鬼魅,一見她就要抑制不住地大哭大鬧——汪顧認為這是氣場問題。因為據謠傳,小孩子是有天眼的。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師烨裳站在穿衣鏡前将自己審視一番,認為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于是她将小孩子一見她就哭的原因歸咎于背後靈。汪顧接茬問是不是“妹妹背着洋娃娃”的那種恐怖感覺。師烨裳不明就裏,汪顧便給她講了個鬼故事,她聽完,面上波瀾不驚,可當夜卻是沒把汪顧趕到隔斷另一頭去睡了。
她時年三十,等過了五月,就滿三十一歲。她的同學朋友中許多已經成家,孩子大約都是個三四歲的樣子。這年頭的同學會,一興炫富,二興炫子,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娃娃,父母都很樂于苦心積慮地炫耀之。師烨裳知道自己不讨小朋友歡心,一般不去惹那滿堂嚎啕。可去年年中的那場同學會是一位暗戀她多年的男同學發起,說什麽也要讓她參加。她推卻不過,只好赴約。結果居然一次性吓哭了四個嬰兒,三個幼兒和一個少兒。惹得舊時同學在背後紛紛管她叫“兒見愁”。
師烨裳不做為難自己的事,更不允許自己自尊自信自強的脆弱心靈再遭□□。在那番鹿茸大補的反人道表态之後,她決定在汪顧回來前,讓更富有育兒經驗的咪寶來接手這個與小朋友溝通交流的任務。“快,去把錢總叫來,告訴她她家大孩子已經無可救藥了,這個小的才是可塑之才。”她言語飛快地吩咐來上菜的服務員。小妹竊笑着領命而去。兩分鐘後咪寶獨自前來,師烨裳問林森柏呢。咪寶笑答:“生着氣呢。說要把你房間裏的好酒都喝光才肯回家。汪董還沒回?”說着,咪寶探下身去,兩手撐桌,連人帶椅地從後圈住了小浣熊,“小朋友,東西好不好吃?”
小浣熊用油膩膩的右手抓起盛滿果汁的玻璃杯,眼睛盯着果汁,仿佛心虛似地點點頭,“好吃。可我今天沒有收夠兩百個瓶子...不要打我。明天我會早早起來的...”
咪寶和師烨裳都清楚,進到那種狼窩,孩子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有許多孩子甚至被當做乞讨的工具,折斷手的,切掉腳的,戳瞎眼的,聽說還有人殘忍到将孩子的四肢都砍掉,裝在一個袋子裏推着行乞以博取路人最大程度的同情。幸而現在大家都明白了職業乞丐這回事,無法分辨真僞的同時,大多數人練就了鐵石心腸。而丐幫也是講究與時俱進的,乞讨不利之下他們轉變了策略,把這些半大小孩子當成勞動力使喚,并逐漸發現撿撿垃圾,收收廢品也不失為一條創收致富的道路,這才慢慢杜絕了大部分永久性傷害。
“明天啊,你想睡到多晚都可以。起來就有早餐吃了。”咪寶也不嫌髒,曲着五指就去揉小浣熊的腦袋,“今後呢,你也不用挨打了。我們會保護你的哦。誰打你,咱們就打回去,就像剛才那樣,稀裏嘩啦,他們就都躺倒咯。”
小浣熊起初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可不久便适應了咪寶的善意,慢慢擡起頭來,扭過身子看着咪寶,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雖然瘦得凹了進去,眸珠裏卻還是保留着孩童特有的光彩,“真的?”
咪寶親切地笑彎了眉毛,伸手捂住小浣熊那身肮髒的棉襖下,吃得鼓起來的肚子,“真的。騙人是小狗。吃飽了嗎?吃飽了,阿姨帶你去洗澡好不好?我們把身上的蟲蟲抓幹淨,就會變成一個漂亮的好孩子了,晚上我們換件最白最白的衣服,不讓她們再叫我們小浣熊,好不好?咱們不是小浣熊哦。是白雪公主...”
師烨裳在旁聽得雞皮疙瘩猛起,但因自知學不會這種腔調,于是肉麻之中隐隐有些妒忌。
孩子是衆多成年人共有的夢想,她也想過,可不知何時能成真。依着她與汪顧當前關系,收養個孩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汪顧的事業尚未成型,甚至還處于一個危機四伏的階段,每天僅是公事就已足夠汪顧焦頭爛額疲于奔命,如若光憑她師烨裳一己之力撫養孩子...算了,她有自知之明,還是不要再給中國的人權現狀雪上加霜了。
“老板,我帶她去洗澡。你要是沒意見的話,今晚先讓她住我那兒,明天我再到派出所報案。反正你自己是處理不來的,我倒再多幾個也不怕。”咪寶力大無窮地抱起小浣熊。小浣熊也聽話,抱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毫不掙紮地坐在咪寶懷中,只是眼睛還望着師烨裳。
師烨裳努力調動癱瘓多年的面部肌肉,給了小浣熊一個牙膏廣告中常見的笑容。小浣熊一下瞪大了眼睛,仿佛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師烨裳不明所以地一擡眉毛,小浣熊便像老母雞那般咯咯噠咯咯噠地呵笑起來。可憐的師烨裳一輩子從沒奢望過自己能讨小朋友喜愛,這會兒突然有小朋友對她表達友善,她難免就要受寵若驚一番。咪寶看她那露着六顆上牙的微笑逐漸變為歪咧斜鼻的傻笑不由也想發笑。兩大一小三個怪人就此笑成一圈——汪顧看見的,就是這樣詭異的景象。
打擾抑或隐身,這是個問題。汪顧背着手踱着步,悄悄朝怪圈靠攏。但與此同時,一只魔爪也在悄悄向她逼近...“嗷!”汪顧忽地發出慘叫,繼而一跳兩尺遠。林森柏站在她身後,捏着個橡皮耗子捧腹大笑。怪圈被這突如其來的幹擾破壞,和諧世界的三個代表紛紛掉轉視線看向她倆。
咪寶首當其沖地皺起眉來,可林森柏不怕她,拎着橡皮耗子的尾巴就往這邊來,“嘿,小朋友,我送你個禮物!會叫的哦!”她捏捏老鼠的肚皮,老鼠立刻發出吱叫。
“你個長不大的,有拿這種東西送人的麽?”咪寶抱着小浣熊閃到一邊,“拿開,別吓壞小孩子。”
林森柏對此不以為意,咪寶退,她就進,咪寶跑,她就追,她堅持要給送小浣熊一份見面禮,這可是規矩——那些仿真老鼠乃是她長期保留在車裏的古董玩具,每見一個小孩兒她就非要送人家一個。她當然也知道這玩具不讨喜,可她就是這麽促狹,不把小朋友惹哭她就要哭了,至今為止,她已經推銷出去小半箱老鼠,這就意味着還有大半箱在等着她贈送。咪寶家那兩只猴子天不怕地不怕送給他們也沒用,于是林森柏打算把他們的份也送給小浣熊。“诶!你停下來!小朋友朝我伸手呢!”林森柏邊追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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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寶抱着孩子繞過幾張空桌子,雖然穿着長裙,身手卻敏捷得好像成龍一樣,“你不追我就不跑!”裙擺随着她的動作飄飛而起,這又使她變成了東方不敗。
林森柏立即剎車,一手插兜,一手搖晃着老鼠,挂起滿臉奸笑,擺出願者上鈎的樣子,“你自己看嘛,她真的朝我伸手呢。小妹妹,別着急,一會兒它就是你的了。”咪寶對林森柏的話将信将疑,低頭,只見小浣熊果然大抻着胳膊,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去擁抱林森柏,或者老鼠。林森柏趁機迎上前去,把老鼠塞進小浣熊手裏,随口催促道:“捏捏。”
“不捏。”小浣熊奶聲奶氣地拒絕。林森柏奇怪地問為什麽,小浣熊答:“捏了就死了。死了就不熱了。”林森柏更奇怪了,哪兒有小孩子喜歡活老鼠的?這娃娃別不是有啥精神病吧?可橡皮老鼠本來就是涼津津的,她怎麽還要?林森柏這頭正徑自琢磨着,娃娃卻又将老鼠伸了回來,“還給你。”
林森柏呆呆地接過老鼠,不小心觸到了娃娃油膩膩的小手,一瞬,聰明的林森柏明白了娃娃愛老鼠的原因:娃娃的棉衣是不知道在哪個農村的垃圾堆裏撿來的廢品,棉絮四處露頭不算,棉花還潮乎乎地凝作一團。如今室外氣溫常常低于零下十度,夜裏就更別提了。娃娃穿着這樣的衣服根本不足以禦寒,想必她夜裏也不會睡在什麽好環境中。寒冷和饑餓是所有動物的天敵,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人便會發展出充滿野性的靈魂。老鼠再髒也有體溫,貓就喜歡摟着老鼠睡覺,人當然也有這樣的權利。
想到一個娃娃每天靠四處捉老鼠來取暖,林森柏便又覺得自己為富不仁了。她以為當年的端竹已經悲慘到了極點,可沒想到今天居然讓她見識到個突破極點的——她的恻隐之心又開始在胸中抓撓,不過也不單純是同情小浣熊而已。當初端竹被郝君裔挖走的時候,她可別提多不服氣了。但即便有這麽挫敗的經歷,她也還是覺得養孩子挺好玩兒的。特別是當咪寶擺出媽媽的樣子把一個家弄得人氣滿瀉時,她由衷地感受到了另外一種幸福。這種幸福不關于愛情,卻十分安穩溫暖。不會像戀愛那樣充斥着患得患失的恐懼。她想,家庭的作用大抵就在于此,并仿佛永遠也不會失去。
“來,我抱抱。”林森柏拍拍手,繼而張開雙臂。
咪寶向後退一步,告訴她:“小鬼還沒洗澡呢,等洗完再給你抱。”
林森柏小時候就總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于是也不嫌小浣熊髒,“沒事,就抱一下。”
即便如此,咪寶也不會冒險讓林森柏惹跳蚤,“你消停會兒吧,去給她買套新衣服還差不多。”
汪顧千裏迢迢趕回來,可到了又沒自己什麽事兒,便只好牽着師烨裳站在一旁看熱鬧,“她倆有養孩子的打算麽?如果養了,錢總豈不是很慘?哄完大的哄小的,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啊。”
師烨裳點起一根雪茄,在雲霧中回答道:“誰知道呢。人家就享受這個也不一定。我倒是很贊同她們養一個的。”汪顧不解地歪頭,師烨裳則繼續道:“咱們可以看林森柏笑話。讓她一天到晚閑出個鳥兒來淨跟我瞎攪和。不過林森柏還沒到三十,要收養也得由咪寶出面——可咪寶要養這麽小一個孩子的話,會影響工作,最好提前替她琢磨個幼兒園。”
汪顧聽到這裏,不由心生感慨道:“你這家夥還真是自私啊。”
師烨裳剛要反駁就有服務員跑過來通知說警察找上門了,還問這兒是不是收容了一個小乞丐。師烨裳聞言,拔腿就往大堂走,邊走還邊嘟囔,“該你們的時候都死哪兒去了,每次都得等劇終前一分鐘出現。吃我的稅金還給我找麻煩,今晚招待不死你們我在姓上加個反犬旁...”
汪顧跟在她身後三步的地方,接着她的話音小聲自語:“就是就是,加上才名符其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