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良讀物
搬進“新”屋子是郝君裔突發奇想的結果,可至于郝君裔想了些什麽,端竹不得而知,因為郝君裔稱之為“妙手偶得”,實則胡說八道,端竹寧願相信她是懶得長了毛,幹脆就在市委大院圍牆後的那個受保護舊區裏購得一屋,以方便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上班——也許還能偷空午睡。
“沒有窗肯定不行。你會做木工活嗎?”端竹郁悶地盯着那堆爛得連當柴火都不夠格的窗框。
郝君裔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坐到一張三腳板凳上,努力用自己的腿代替凳子腿保持平衡,“你有沒有好辦法?”
端竹心想,要光我一個人住,拿幾卷膠帶加幾張報紙把那窗子封起來就成。無奈多了個你。這不明擺着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嗎?反正你是不會去了。“今天入住肯定不行,剛好你節後才上班,那就先回家裏住,等我量好尺寸做好窗子再搬過來吧。”
郝君裔大概也看出這地方實在不是人住的,只好收起自己對貧民生活的好奇心,乖乖地拖着一箱子大大小小的趴趴熊,丢下鑰匙,先行返家,留端竹一個人在這間牢房也不如的屋子裏,拿一張從門外撿來的B5傳單當尺,一點一點丈量出窗門床椅的尺寸,預備日後之用。
傍晚時分,端竹力大無窮地拎着兩只裝滿衣物的皮箱回到家裏,正趕上郝君裔當中表演吹牛。觀衆自然是她那雙逆來順受的弟妹,內容則不外乎是端竹那莫須有的能耐。
郝君襲穿着一身LaClover的睡裙,肩披一件粉白色的HENRY FISCHER小皮草,雖是全然依賴地把頭枕在姐姐腿上,可從着裝上看來,她與她那滿身爬滿趴趴熊的姐姐顯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郝君承大概是剛從外面回來,依舊西裝革履器宇軒昂,他站在茶幾邊負手含笑,與沙發上的那對幾乎已經慵懶成了兩癱爛泥的姐妹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打賭,華端竹同學能一分錢不花就把那屋子給修出來。”郝君裔半躺在沙發上,左臂架着沙發扶把,有氣無力地哼哼。她偷一眼看向門邊,見到端竹,也只是笑笑,笑完繼續吹牛道:“不信你們問她。”老二和老三沒有老大那般出彩的特務本領,這會兒經她提醒才發現端竹回來了,一時就都把視線向端竹投去,同時投去的還有質疑。
老二首當其沖懸起賞金,說要是端竹能在零預算的制約下将那四堵爛牆弄成個能住人的屋子,他回頭就把自己那輛寶馬單車送給端竹。老三知道老二八百年不運動,單車買了也不騎,送給端竹全當是廢品利用,于是當即吐了老二的槽,并将懸賞提高到資産層面,要送端竹一間在B城市內小有名氣的蛋糕房。老二對老三的吐槽很有意見,張嘴就拆了這位糖尿病人的臺,“說我送端竹垃圾,您又何嘗不是借端竹之手拔自己那眼中釘肉中刺?哼,開蛋糕店的吃不了蛋糕,這可真是太可憐了,我都要替你掬一把辛酸淚。”
端竹慣于安靜,心內一年四季都是死水樣的平靜。如今一回B城,她的世界便像被安進一個發了瘋的大喇叭,呱噪得來又不能置身事外,死水被聲波激出黑潮滾滾,煩得她只能苦笑以對——其實苦笑之外她也用不着做別的,那姊弟三個拿她打賭是從來不會征求她意見的,但這并不關乎歧視,因為大家一概的沒有地位。當年他們拉她去賭郝君裔跟大Q能維持多久時,也沒有征詢過郝君裔意見。
“诶,我有個想法,讓端竹給咱家當老四吧!這樣她今後就不用煩惱怎麽叫我了!叫舅舅她喊着別扭,我聽着也別扭嘛。”郝君承谑完妹妹又開始打端竹的主意,比他小的都沒在意自己被叫老,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恢複青春了,“我年方十八,怎麽能當舅舅呢?誰見過這麽年輕的舅舅啊?還是叫哥哥的好,叫哥哥我永遠不老!”他總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可惜青春是只壁虎。
郝君襲就此發出一聲冷哼,兩臂環住郝君裔的膝蓋,十分流利地沖天花板翻了一串兒白眼,“您是永遠的青蔥,永遠的雨季,永遠的十八,您即擁有青春與美貌,又擁有合法的□□權利,明年你該管端竹叫姐姐了,幹脆現在就自認老四不好?”
可誰來當老四,自然不能由他們說了算,端竹将兩個箱子交給傭人,蹑手蹑腳地捧着個小黑壇子摸上樓去,房門一關,她果真琢磨起“零預算裝修”這回事兒來——首先應該做個窗。凍不凍死另當別論,關鍵她不想讓人看見郝君裔躺在床上豬一樣呼呼大睡的樣子。
隔天端竹起了個“大早”,未到四點便開着那輛尚且嶄新的XC90去往市內尋找裝修素材。她沿環城快速路兜了一圈,終于在市東發現一個新鮮熱辣的半成品廢墟。
端竹将車泊到路對面,就着微弱天光查看究竟。廢墟規模不大,小山一樣堆起的殘磚斷瓦旁,顫顫巍巍地立着兩棟拆到一半的矮樓。通往上層的樓梯露在外面,臺階大半被拆,許多地方連水泥踏步都沒有,斷面處的鋼筋宛如瘌痢頭上的卷發,稀松扭曲地從水泥墩子裏探出,一陣北風吹來,物影袅袅而動,巨大的水泥疙瘩林立各處,整個一《七月十四》的拍攝現場。三四輛工程車守着殘樓停成一線,司機都在棚屋裏睡覺。估計只要她晚來一天,乃至晚來幾個小時,這片廢墟就是成品了,那她要尋找的素材也就徹底沒戲了。
“螺絲刀,玻璃刀,鋼鋸,鑿子...”看到一半她一邊清點工具箱裏的東西,一邊大皺其眉,“手電筒哪兒去了?”天色太暗,每只窗戶都是黑洞洞的,她需要借助那只軍用防爆手電筒來尋找哪扇窗上留還有玻璃。稀稀疏疏在車裏找了半天,她終于放棄尋找,轉而去到車後,翻出車載維修套件裏的劣質手電,打開,掃射。可這棟樓裏裝的大多是鋁合金窗戶,不知早在何時鋁合金框子已被收廢品的洗劫一空,藍瑩瑩的玻璃渣子零星灑在窗檐上——這令端竹痛心疾首,欲哭無淚。“偷框子就偷框子,砸玻璃做什麽,你不要我還要啊,壞人...一點兒也不懂為別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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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歸說,做歸做,即便希望渺茫,端竹也沒有坐以待斃,她開始繞着殘樓轉悠,不肯放過蛛絲馬跡,仔細地尋找着某塊保存完好的玻璃。
幸而皇天不負有心人,一方閃着亮光的黑洞出現在她的視野裏。她誠惶誠恐地向前逼近,心中卻像揣着一窩雞崽兒似地雀躍。經過無數次的确定,她終于篤定了二層通往三層的樓梯間裏還留有一扇朝北的玻璃窗,從她這個角度向上觀望,它并沒有破損的跡象。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東方天際透出一片猴子屁股的粉嫩顏色,端竹就在這樣可愛的光線裏,一手拿着電筒,一手抓着欄杆,一點一點朝鬼屋之頂攀爬,途中多次與老鼠狹路相逢,都以老鼠落荒墜樓作為結束——樓梯實在太窄,許多臺階都被拆得懸了空,端竹屢次踩着鋼筋前進,老鼠只能自尋短見。畢竟直接跳樓,總比讓人踩扁了再跳幸福。
終于找到那面玻璃是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端竹掏出玻璃刀,小心翼翼地将兩大塊藍色玻璃切割下來,這就算長征走完一半。
可長征走到一半并不值得慶幸,因為前半段堪稱通途,而後半段正是天塹,素來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她還得搬運兩塊長一米寬半米的玻璃?端竹知道,四渡赤水的時刻,到了。在未來的幾分鐘裏,稍有閃失,她就再也見不到郝君裔了。
“外婆保佑。”端竹下樓之前,虔誠祈禱。也不知道她外婆若是曉得她堂堂一個大學生都頹廢到要靠拾荒讨生活的地步了還會不會保佑她。
樓梯斷面向東,不知不覺間原本幽暗的鬼屋已經擠滿了孱弱晨光。
端竹把手電筒掖在腰間,右臂夾緊玻璃,左手抓住欄杆,一步向下,一步驚險,而老天爺就像看她不順眼似地,偏在這時刮起北風,端竹被一塊從天而降的破紙片吓出滿身冷汗,只好停下步伐,一動不動地站在搖晃不止的鋼筋上。
在等待風停的過程中,她閑而無事,偷着空便抖着嗓子賭咒,“郝君裔,今天我要是死在這裏,做鬼也會回去找你睡覺的!”可惜老天爺還是跟她對着幹,她想變鬼去睡郝君裔,老天爺就把風給停了。端竹長長地抒一口氣,繼續拾掇腳步往下走,直走到一層半也沒再起風。
還有半層就到地面,這會兒就是一腳踏空也死不了人了。端竹避過一根鋼筋,放心地站在半樓的緩沖平臺上,将夾在腋下的玻璃向上托了托,誰知外側那塊玻璃就此失去平衡,馬上就要後仰着滑落,端竹心裏一驚,立刻松開扶手捕捉玻璃,同時為了對沖玻璃後仰的趨勢,她條件反射地向前傾斜身體——在她右前方的角落裏茂盛地生長着一顆鋼筋樹,樹枝從斷掉的柱子中蜿蜒而出,內側那塊玻璃在她身體前傾的瞬間也失去了平衡,她不能眼看它撞向鋼筋,唯有一腳蹬上低處的水泥墩子,借着反作用力向後退步...事實證明,她的這個決定很不怎麽樣,簡直就是侮辱了她的聰明才智。一根曲成半圓型的鋼筋自她右肩上方反穿過來,只聽“嗤啦”斷帛之聲,她的肩頸交彙處立時少了一塊皮肉。
要放正常人這會兒吓都吓死了,可端竹個死心眼兒在劇痛之中仍然不忘保護玻璃。确定自己不是被貫穿只是被擦傷之後,她急忙用左手攏齊了玻璃前端;兩分鐘之後,她淋漓着半身鮮血從一票正蹲在棚屋前刷牙的鏟車司機面前經過;三分鐘之後,她大搖大擺地夾着玻璃上車離去;半小時之後,警察接警趕來,“到底是謀殺是搶劫你們還有數沒有了?一會兒報這個一會兒報那個,被害人呢?”
“會會會、會不會被兇手和上水泥,抹、抹到牆壁裏去啦?”
“肯定是埋在磚頭下面撒。”
“萬一是用硫酸毀屍呢?”
“不不不,你們沒注意到她帶着兩塊大玻璃嗎?八成是用玻璃把人削成小片喂老鼠了!”
警察:“少看《故事會》你們就會發現原來生活可以更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