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色幽默

話說端竹今年就要滿十七歲了,正是一個适合春心萌動的年紀,奈何她那萌動的對象真是相當不适合被萌動,于是她只好持續的深沉內斂,持續的天真懵懂,持續地積欲成疾——陪郝君襲見完林森柏回來,她發現自己發起了低燒。三點量是三十八度,六點量是三十八度,九點量還是三十八度,恒溫得幾乎可以頂個母雞用,只可惜端竹功能有限,無蛋可孵。

端竹是個講科學的人,當然不會相信“谷精上腦”這套男生騙女孩子上床的說辭,所以她将這一場小病歸咎為身體在受創之後自發生成的抵抗運動,夜裏吃了點藥,早早就上床睡覺了。而郝君裔,拜端竹所賜,這天也是省略三餐,睡得五迷三道,本來好好的一天就要過去,但偏在兩人不約而同地昏天暗地之時,一道刺耳的電話鈴聲響徹全屋上下。郝君裔雖是沉沉睡着,但依舊比他人警覺許多,當她反應出正在震響的電話是家裏的緊急號碼時,頭一個反應就是:老三不好!

郝家的電話共有九個號碼,老父老母兄弟姐妹均有一號之外,端竹所在書房和客廳也各占一號,此外傭人房獨有一號,緊急電話還有一號。平時各個號碼獨立成線,各響各的,監聽不能,只有緊急電話會通過程控機統一分發信號,造成九部電話一齊咆哮的震撼效果。

依着一家子懶蟲習性,這個電話號碼自然不會随便透露,若非性命攸關的事情,它是等閑不會失态的。當晚,郝連事邝水瑺抓郝君承陪打三人麻将,拖到夜裏十二點,郝君承便在家睡了,郝君裔掠過一堆趴趴熊摸起電話的時候,郝君承也慌慌張張地發出了“喂”的動靜,電話裏的三人同時“喂”作一片,兩秒之後,“喂”的隊伍擴大為六人,其中邝水瑺最為緊張,小鋼炮似地詢問不斷,害郝君裔連主叫方的話都聽不清了。“媽,你先別問,讓小熊好好說話。”

郝君襲的熊T,名副其實的就是一個熊T,人家姓熊名梯,其實是個比熊還壯的腼腆孩子。熊梯今年剛剛大學畢業,在一家裝修公司上班,職業通常是設計師、木匠、漆匠與泥瓦匠的混搭,偶爾還要兼職畫匠。郝君襲與之勾搭的開始,正是因為郝君襲要給家裏弄一面牆的彩繪,裝修公司為了省錢,硬是把原本只負責前期工作的熊梯推薦成了一位粗中有細,自學成才的藝術家——效果可想而知。那幅畫到現在才将将完成一半,餘下的部分,不知在中國男足問鼎世界杯之前還能不能畫完。

“是這樣的,剛才郝君襲起夜的時候摔了一跤,起來後就看不見東西了,我想送她去醫院,可她不肯...”即便在電話裏,郝君裔也能聽出熊梯的慌張。她是真的對郝君襲好,否則也不會突然就從地下情人的位置上躍升出來,冒着挨罵的風險打這麽一個電話,“你們能不能勸勸她?我怕...”她怕的不外乎是糖尿病并發症,這點郝家人都知道。但郝君襲早就聽煩了她的擔憂,此時就在一旁大喊大叫地□□話來,聲稱自己只是近視加深,并作出寧死不去醫院的表态。

若撇開懶惰不提,邝水瑺确實是一位充滿母性特質的慈母,聽完郝君襲的話,她立刻唠唠叨叨地開始了規勸。由于在育子初始便有了一致對外的教育共識,平日寡言的郝連事也不得不從旁幫腔。郝君承不便插嘴,只好在沉默中等待結果。可郝君裔明顯是懶得再等了,撇下一句“君承端竹咱們走人”,她率先扣掉電話起身穿衣。

兩分鐘後,三人聚首走廊,臉上整齊劃一地帶着“把她打暈拖去醫院”的兇狠表情,仿佛三個合謀搶劫銀行的匪徒一般氣勢洶洶地上了車,路上并沒忘記撥打120應招電話,叫上救護車出鐘作陪...這是端竹第二次在郝君裔臉上發現“擔憂”這種表情,上一次,是她被父親堵在街上進退兩難郝君裔滿頭大汗地跑來施救的時候——原來郝君裔在有事可做且不得不做的時候,也不是那麽懶散的——不過端竹還是寧願這樣的事情別再發生。她寧願讓郝君裔懶一輩子。只要大家夥兒都平安無事就好。

狡猾的郝君襲在急救車到來之前逃之夭夭,這會兒已經不知跑哪兒去了。熊梯光着腳丫滿世界亂找,奪門而出時卻還細心地在門框上給大姨子和大舅子留下一大串重達半斤的鑰匙。

搶匪三人組撲了個空,只得橫七豎八地坐在沙發上,把受害人家當成自己家,各自倒了合意的飲品,反客為主,毫不心虛地靜候佳音。

“這死木匠怎麽換煙了?”郝君裔摸起茶幾上的一包香煙,一面心懷不滿地埋怨,一面又飛快地往嘴裏塞了一根,點燃,空氣中立刻彌漫起一股大葉薄荷與劣質煙草的味道,郝君裔捏着煙嘴從唇間将煙摘下,翻過煙身看着煙頭,繼而小狗似地皺着鼻子嘁了兩聲,“很好,兩塊五一包的雙葉...這年頭怎麽還有這號勤儉節約的人?!”

端竹還在發燒,但發燒并不妨礙吐槽,端竹剛想勸她不用自謙,郝君承卻搶先一步诏告天下道:“那她剛好跟你倆一挂,都是從遙遠的不裝窮會死星來的。雙葉、桑塔納、零預算,你們組個團就叫330吧,一定把911比過去。成名曲兒的名字我都想好啦,就叫《窮得響叮當》。來,我先給你們起個頭啊——叮叮當叮叮當,窮得響叮當,預備起!”可郝君裔和華端竹一個困一個病,雙雙擺出橫眉冷對的樣子,逼得他只得自娛自樂地自己給自己接唱,“我們裝窮多快樂,我們坐在天橋上——昂!叮叮當,叮叮當...”他還要一個人孤獨地叮當個沒完,門鈴便突然地響應了他返老還童的熱情,發出原版原音,悠揚響亮的一聲“叮當”,吓得他立馬縮起脖子坐正身子,小舅子氣地清清嗓子,朝端竹遞去一個長輩的慈愛眼色,“老四,拜托了。”

郝君裔曾戲說老公就是勞工的音譯,端竹順着這條線向下聯想,頓時發現老四就是勞死的音譯。這很好。端竹覺得這是郝君承對自己勞動的承認,所以就算死,也死得其所了,不冤...念及如此,端竹撒丫子就往門前跑,邊跑邊喊:“來了!”擰鎖,開木門,開豎欄,開橫栅,開防盜內鎖,開防盜外鎖...看來這一家人都有怪癖,郝君裔是愛裝窮,郝君承是愛裝嫩,郝君襲則是愛裝囚犯,這樣比的話——端竹護短地想,還是郝君裔比較正常。

四層門五道鎖終于被打開,端竹禀起笑臉剛打算叫人,誰知看到的居然是這樣香豔火辣的一幕:一只高大粗壯的白熊緊緊摟着一位穿着白色連衣睡裙的公主,正居高臨下地強吻她。公主長發微亂,肩帶半落,面頰微紅。白熊短發短衣,短褲光腳,只消兩指就能反剪公主的雙臂,同時那爪子上的其餘三根指頭正托在公主的臀部以下,似乎,哦,不,是确實已經把公主的雙腳托離了地面。

Beau、beau、beau、beau、beauty and the beast...?

端竹不可置信地甩頭,揉揉眼睛,待得重新看清,又是見鬼一樣地瞪圓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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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一定是籃球國手與重量級摔跤冠軍的愛情結晶,說不定還是某個黃種人體制改造項目的實驗樣品,更有可能在生長階段服用了大量的熊性激素...端竹還要再想,然而受觀賞對象中的一方察覺了她的存在,随即飛起一腳狠狠踹上另一方的膝蓋,終于結束了這場駭人聽聞的人獸大戰,并在雙腳落地的第一時間,舔着薄唇轉頭對端竹解釋道:“哦哦,不好意思,她太高了,這樣我比較省力。懶得踮腳尖。我建議你以後也找個這樣的,她能扛你上樓!”

“啊啊,是這樣啊,這個、這個、”端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扭擰半天,答出的還是一句真心話,“你們很配!就像童話裏的人物一樣!”可為什麽美女愛上了野獸後,野獸還是沒有變成文質彬彬的王子呢?唔,還是算了吧。古人雲敝帚自珍。郝君襲的敝帚,還是留給她自己珍着去吧。因為自己也有一把敝帚要珍呢。雖然那把敝帚敝得連掃地都不能。

郝君襲聽出了端竹的言外之意,但是并不介懷,呵呵一笑,她向屋內喊了一嗓子,“我好了!不用去醫院了!”擡腿,她一腳跨向門檻,端竹以為她是打算踩着那些門檻進屋,所以沒有阻攔。倒是站在郝君襲身後的熊梯眼明手快,一把就從腰上撈住了她,這才令其免遭鼻青臉腫的厄運。

“看樣子,你只瞎了一只眼睛嘛。”郝君裔從家裏出來時簡直急得尾巴冒煙,這回見了郝君襲反倒淡定下來,坐在這個四敞八開的大廳裏,她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郝君襲單目失明的事實——對距離失去把握,是單眼視物的最大缺陷。郝君襲若想抵賴,也只需讓她試着從側面去抓幾只不規則排開的吞杯就好。“不去醫院是吧?不去醫院明天可記得準時上班啊。”郝君裔像軟骨病患一樣撐着扶手站起來,掠過端竹,雙手叉腰,笑眯眯地站到郝君襲面前,“我本來還想替你上幾天班的,現在看來,你‘甘為公司做奉獻,死也死在第一線’的意志十分之堅定嘛!”拍肩,“很好!我代表公司全體員工表揚你!”說着,她昂頭背手,側身出門,打着哈欠,眼看就要揚長而去。

郝君襲傻傻地聽她做完演講,臉上登時換起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極盡可能地深長手臂,她仿佛要追随郝君裔去跳崖那般戲劇地拖着長長的顫音道:“快~我不行了~快送我上救護車~我要在醫院裏躺個十年半載~不等痊愈就決不跨出醫院大門~”

她是這麽富有才華地用矯情的手法演繹着她的灰色幽默,幾乎令人不笑不行。

可端竹看見郝君裔的背影僵了一下,繼而又在熊梯臉上發現了類似淚水的東西。身後傳來郝君承顫抖的催促,“快,救護車就在樓下!”端竹突然明白過來,郝君襲的病,也許已經到了那種倘若非等痊愈才肯出院,那恐怕是一輩子也出不了院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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