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奸商
林森柏的動作向來極快,加之她手下的人都已被她的□□政策熊出了非同一般的執行力,一旦上下一齊反應起來,效果自然十分可觀。當夜九點,随她一聲令下,救災物資采辦當即展開。十車飲用水、十二車即時食品、一車嬰幼兒奶粉、三車女性用品、四車清潔用品、三車藥品和八車帳篷淩晨三點全部裝車完畢。林森柏睡得迷迷糊糊,接到通知完事的電話便像八爪魚一樣往咪寶身上盤去,一邊盤,一邊用她那嶙峋的骨頭蹭、蹭、蹭,“錢大攻,标語...”
咪寶煩躁地轉身,環臂将她一把抱住,不讓她再用骨頭亂硌自己,“沒想呢...別亂動,讓我再睡一會兒,清醒了才好想事情...”如此,兩人又死糾爛纏地睡了過去。直到破曉十分,咪寶起夜。回到床上,她順便推了推林森柏,迷迷糊糊地說了句什麽話,林森柏登然轉醒,立馬滾下床來,扭頭,啞着嗓子還要嚷嚷:“靠,你不承認你是天才都不行。天生搞公關的料。”說完,她光着腳丫子,連蹦帶跳地跑進書房抄起電話要求源通廣告部迅速開機制版趕造赈災條幅。
時至二零零八年五月十四日上午八點,正是上班高峰,B城人民都在耐心地往公司蹭。往常性急的司機都會罵罵咧咧,而今天,雖說道路擁堵得很不一般,但誰也沒對那罪魁禍首發出指責——馬路上多了四十幾輛滿載救災物資的五噸東風。這些東風各型都有,頭尾統一是本地運營牌照,車門統一漆着“赈災”二字,貨欄上統一挂着白底紅字的條幅,長達半公裏的車隊十分引人注目,堵得停死時,甚至有人特意跑上前去,只為看清條幅上的标語:“活下來,就請放心地活下去!”屢有好管閑事的群衆爬上卡車踏梯,扒着車門問司機是哪家捐的東西,司機只一臉深沉道:“老板不讓說。”
老板當然不讓說。老板有史以來頭一次這麽無私地默默奉獻,又怎麽能說呢?得像雷鋒一樣,做好事不留名,都寫到日記裏才好。
“下午四點再發一個車隊,帳篷在前,藥品押後。從今天開始,每天都按今天這樣的點走兩批貨。告訴下面,誰問都別說。”九點,林森柏一到辦公室就沖源通後勤部長交代,“你布置這些事情的時候也要謹慎一些,把銘牌摘了,不要露出源通的痕跡。四十八小時之內要被人知道貨是源通捐的,我唯你是問。”後勤部長第一次覺得林森柏的形象竟是如此這般的高大威猛,欽佩之下,連連點頭,轉身又光榮而緊張地籌備下一批救援物資去了。
待他離開,門板扣緊,林森柏慢慢阖起雙眼,僵硬地扯起一側嘴角,沉穩呼吸之間,面上本是平和的表情漸漸轉為森森陰戾——這絕非一位慈善家應有的樣子,不過,剛好,她從來對慈善不感興趣——中國的富豪,特別是近代的富豪,大抵缺乏仁慈的心。能仁慈了的,大多不富。
因為中國近代富豪大多史白手起家,屬于被打壓出來的逆境枭雄之流。在他們的事業成長階段,機遇永遠存在,卻幾乎沒受過什麽扶持優待,好容易搞活經濟一下,就要感謝這個TV那個TV了。提及回饋社會,他們想到的首先是創業當初遭受的冷遇白眼,那才是他們對社會的感性認識。
林森柏與師烨裳張蘊兮郝君裔這些二世祖三世祖不同,她是正兒八經的富一代,就連後來成為官二代都要她自己來努力。世家貴族以閑暇和庇護為前提培養出的善良人性與平和心境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沒那個接受基督耶稣熏陶的命,終日要以一介草根的身份腆着臉游走于政商高門,個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反倒是弱肉強食的達爾文主義和尼采的精英主義更契合她的心境。
“連運十天也不過兩千多萬...比挨個搞公關還值。”她交纏十指置于鼻前。看起來多麽虔誠,但與祈禱無關,她是在向自己報賬——蘇喻卿推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喂,好容易做好事不留名一次,你也不用這樣就心疼得要瘋吧?”蘇喻卿将一疊文件夾撒到她面前,在她對面坐下,“你盡量先忍着別瘋啊,這兒可有一堆壞消息呢。”待她逐個翻開文件夾,蘇喻卿便從旁解釋道:“田桓的賬戶來往很幹淨,就像特意為了應付審查似的規範漂亮。他太太的賬戶也一樣。我查了一部分可能的相關現金人頭戶,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我還查到另一件事——我的一個同學在縱優住B城子公司工作,前臺主管,手下就兩個兵,沒多大本事,但據她說,她有大半年沒見到縱優的老板了。往年她老板隔幾周就要調戲她一次,近來沒照面,她倒高興得不得了。”
林森柏将文件粗粗閱覽一邊後,戴上她那副像絕老花鏡的無框眼鏡,一面飛快地将文件分類整理,一面用紅色鉛筆圈圈畫畫,“有些往來,數額上沒問題,時間點上有問題。我把日期勾出來,你回去看看數額相加後能不能對上。等于或小于都可以。他們可能用了延時分散的轉移手段。這要是單頁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只能用掃的。田桓想頂掉齊東山去坐建委副主任的位置,手裏不可能幹淨。否則他根本疏通不來。不過收錢的一定不是他和他太太。”話到這裏,她淡淡地哼了一聲,“聽他兒子說,他太太家有一幫窮親戚。人頭那麽多,入項再小都很正常。這個農民的戶頭幾萬,那個個體小販的戶頭十幾萬,你以為是正常來往,可他們出出進進的,很快就把錢洗沒影兒了。下次注意看這些人的收支頻率。比如說這個,”林森柏丢出一個文件夾,“哪個在鎮上賣衣服的個體戶會兩三天就進一次貨?”
蘇喻卿跟她相處久了,早已不再對她的種種神通表示懷疑或者驚訝。畢竟林森柏做事從無套路可究,邏輯思維又茁壯得見了鬼,于是她讓幹啥就幹啥呗,反正自己只是個打工的——拾起那個文件夾,蘇喻卿也看出了點兒端倪,不過這些都可以回家慢慢研究,她現在想問的是個追本溯源的事兒,“話說,田桓要頂齊東山,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有恩于他,搞掉你他有什麽更大的好處嗎?”
林森柏摘下眼鏡,揉揉眼睛,起身去往吧臺,“我通過齊東山把他弄上位,難道我會幫他頂掉齊東山?哼,我還指望齊東山升到省廳裏去呢,幫他我腦袋就是被驢踢了的。”蘇喻卿聞言了然,又問這事兒跟吳光耀有什麽關系。林森柏戳開一瓶牛奶,咕嘟嘟灌了幾口,“市裏建設這塊的調動,必須經吳光耀手,吳光耀的意見很重要。對田桓來說,吳光耀和齊東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官官相護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光動齊東山,吳光耀會反彈,到時死的就是他田桓。”
“那按你這麽說,田桓這還是冒了挺大風險的?萬一吳光耀頂上還有人呢?”蘇喻卿愈發困惑。
林森柏坐回辦公桌前,摸起一個遙控器,按下去,辦公室裏很快揚起一支節奏明快的TANGO舞曲,眉間一展,她抿着嘴角瞪眼瞧向蘇喻卿,“所以他一定是省裏有人才敢幹這碼事啊。要是下級踢上級這麽容易,世界不就亂套了?官場的定律就像跳TANGO,沒有上面那些悠揚的高音當主旋律,下面,任你低音怎麽鋪墊節奏都不外是彈棉花,必須和鳴才能成事。查縱優這條線就是為了找出他上面是誰。田桓若是光貪圖財政支持,B城哪個地産商都肯給他,輪完一圈都輪不到縱優來出頭。所以咱們現在來聊聊你同學說的那條橋,我最喜歡聽猥瑣男猥亵前臺小姐的故事了。”
她那個“所以”都不知從何而來,叫人一聽就知道她是單純八卦而已——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要聽八卦,蘇喻卿個狗腿就給她講八卦,不但要講,還要講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她老板姓史,好姓吧?這個史老板呢,大概五十幾歲,一把年紀還像個花蝴蝶一樣哪兒有美女往哪兒去。早先他最迷我同學,有事沒事都要來B城轉一圈,每次都找我同學的茬說她這幹得不好那幹得不好,叫進辦公室就——”林森柏嗯嗯聲地直點頭,好像跟那老板多麽有共同語言。可蘇喻卿嘿嘿一笑,“至于我同學怎麽躲避騷擾的就不說了,我已經把他的個人聯系方式和住址弄到,”蘇喻卿含笑從兜裏摸出張紙條,遞給林森柏,“你最想聽,最想要的其實是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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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轉折真沒水平。”林森柏撅着嘴結果紙條,“人家真的想聽八卦嘛...吊人家胃口說一半。恨你!”抄下紙條上的內容,林森柏又把它交還蘇喻卿,“反正在田桓這件事上,我跟那坨東西利益沖突,肯定沒什麽可談的,問他也不會說,就不用勞我老人家大駕去找他了。讓安保那邊想辦法把他妻兒老小控制住,過幾天有空時,我要在B城見到他,還要跟他吃頓飯,飯桌上我既不希望他屁滾尿流,也不希望他自認為有資格跟我平起平坐。”她天真地露齒一笑,很可恥地加了句,“一切适度就好。”
這種事兒蘇喻卿倒是沒少辦,但這一次她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明知道他上面有人還敢來硬的?不怕出事啊你。”
林森柏聞言,閉着眼睛裝一副老學究的樣子,深邃道:“古訓有雲,打狗看主人。我不打狗,怎麽看得見它的主人呢?”
“有你這麽理解的麽!”蘇喻卿要怒,但轉念一想,她又發現原來林森柏說的不是笑話——局勢已然這樣,若能知道誰是縱優的“上頭”,抓緊時間用糖衣炮彈直接與對方交涉,大概還有一線生機;如若不然,情況也只會維持在當前這樣,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橫直林森柏控制的不是“上頭”的妻兒老小,“上頭”沒必要為了一條狗而至林森柏這個大流氓于死地,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流氓可以很傻很天真,也可以很黃很暴力。惹急了,流氓管你什麽上頭下頭,照樣會綁你妻兒老小。
換言之,林森柏是在示威,以一個流氓的身份。
轉即,蘇喻卿抱起桌上的文件夾,邊往門口走,邊哼哼,“明白了。敢情置之死地而後生得這麽用啊...”
林森柏在她身後用力一拍桌子,“COW!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