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自慚形穢
這一夜,一對舊情人詳談甚歡。林森柏壓在心裏的許多話,不好對咪寶說,便一股腦兒全倒給了左靜堂。左靜堂其實挺不愛理這些沒法兒解決的爛事,可畢竟是關系到林森柏,她只好絞盡腦汁出謀劃策。
左靜堂喜歡林森柏,這點毋庸置疑。林森柏身上有一種與她截然相反,卻能刺激她開心的搗蛋鬼氣質,令她十分着迷。可身為一個成熟的社會人,左靜堂清楚自己在林森柏眼裏的定位。知根知底的好朋友。一切可以心照,但不會心動。今年,她三十六了,事實上早已沒有了心動的感覺。她不會要求林森柏來喜歡她,只是單純地想,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生伴侶,那麽還是林森柏比較合适。然而單身也沒啥不好。跟林森柏在一起的話,反而要像咪寶那樣成天到晚都有操不完的心,尤其大孩子現在還養了小孩子——簡直是災難嘛!
由于談得盡興滔滔不絕,兩人口渴複口渴持續不斷,就多喝了幾杯。不過不用期待酒後亂性這種情節,即便是酒後,不想亂來的人怎麽也亂不來,除非是喝得意識全無了,被人扒光硬上——林森柏帶了人來,回去有人管送。左靜堂自己開車,林森柏便邀她在博利假日留宿一晚,省掉第二天來回來去的麻煩。
十一點過半,林森柏帶着滿身酒氣回到家裏,林錢錢與何宗蘅早就結伴呼呼去了,留咪寶一個清醒着等她。卧室裏只開了一盞床頭燈,燈光是溫和的鵝黃色。咪寶半坐在床間看雜志,頭發半幹,眼也不擡,“明天你得跟錢錢解釋一下,要麽她該以為你夜不歸宿了。吃晚飯的時候她就一直念你,說你沒她喂飯會不會吃不下東西。睡前還特意跑來跟我說等你回了不管多晚都要告訴她一聲。”
自從養了林錢錢,林森柏便本着“樹立榜樣”的原則基本不會夜歸了。通常她和咪寶六點下班,七點一準兒到家,七點十五舉家開飯,如此雷打不動,轉眼就是一個月,卻像已經過了十幾年。“以後不這麽晚回來了。我去洗澡,你先睡吧。”林森柏覺得自己臭烘烘的,也不鬧咪寶,趕緊走進浴室。等她搞完個人衛生出來,咪寶果真側趴在床上,一手摟着枕頭,一腿搭着錢小筠,看樣子,确有棄她而睡的企圖。于是,永遠不能被忽略的林某人別扭了。
大踏步跨到床邊,一膝蓋跪上去,上身噗通趴到錢小筠身上,伸手就去撥弄咪寶的腦袋,“喂!你怎麽能不等我自己先睡!”咪寶清楚她德行,當然只是裝睡等她上床。放開摟着枕頭的手,閉着眼睛默不作聲地越過錢小筠,摸摸林森柏的頭,再拍拍,毫無意外的,林森柏當即乖了,關燈睡覺。
轉日,林森柏讓人把縱優的老板請到小會館的大包廂裏,叫來幾個願意加班的小姐,一陣你好我好的歌舞升平之後,林森柏見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人已半醉,卻還清醒,便将包廂裏的人通通散掉,只留他們兩個。
“韓董,我們開門見山吧。”林森柏笑眯眯地坐在單人沙發上,身體全然松散地陷在軟皮裏,二郎腿晃啊晃,兩臂大大咧咧地搭着扶手,是個目空一切的樣子,“生意場上的事,身不由己太多,怨天尤人不得。你我能夠坐在這裏,就都不是啥善男信女。我只想知道,是什麽讓田桓選擇了你們縱優。”成人說話,本來應該點到即止,不好咄咄逼人,可林森柏不願浪費時間與這位色迷迷的豬哥周旋,幹脆直截了當地再加一句:“請權衡利弊,不要跟我打哈哈,你有山靠山,我無山孑然,你家能不能出點兒大事我說不好,可我除了坐幾個月牢之外什麽大事也出不了。”
縱優的老板今年有個四十來歲,中等個頭,完美的鞋拔子臉,銷魂的蒜頭鼻,朦胧的三白眼,留一撮被視若皇軍标志的小胡子,姓韓,名兒比人強,文藝得不得了,叫潇青。這幾日來,韓潇青同志充分感受了林森柏的魅力——如此技術專業層次分明的流氓行徑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他有錢,家人一受騷擾他立刻請來保全公司貼身保護。可林森柏派去的人,不光有專行騷擾之事的地痞,還有冷靜淡定的職業馬仔。他以為他防得周密,卻完全架不住層出不窮的“事故”:接送兒子往返學間的轎車每天都得撞一次,偏那肇事車輛臺臺全險,叫來保險公司定損走人,他也說不出個啥來;太太逛街,總有人上來問路,保镖去攔,與對方稍有身體接觸就會導致一場毆鬥,來者都是能打的主,三個打七個,打得保镖滿地找牙,但他依舊不占理兒;夜裏一家人睡覺,居然有猴子攀着防盜網闖進家中,只偷鑰匙,偷出去便有人将鑰匙插回他家大門上,第二天吓他們一身冷汗。防盜監視器拍下人和猴子真容,交給警察也沒個屁用,難道要控告猴子入戶行竊,路人拾金不昧嗎?
韓潇青怕了,趕緊請人徹查幕後,林森柏倒不勞他費力,一套手段耍出成效後她一分鐘也沒有耽擱,小蘇同志致電韓潇青,說林森柏想請他吃飯。韓潇青一聽是“林森柏”,就什麽也不用查了。奸商之奸,絕非浪得虛名,再怎麽樣不擇手段,只要是林森柏,便都有可能,而且,如果是林森柏的話,當前局面顯見是牛刀小試而已——他聽說林森柏在事業尚未做大時就有“打死沒事,槍斃發錢”的訓下原則。手段之黑,相比霍氏亦不逞多讓。今天他坐在林森柏面前,心中委實發虛。兒子不敢上學,太太不敢上街,卻還保不齊猴子會學董存瑞,背個炸藥包去他家裏冒充煤氣管道爆炸。
“林董,我明白您的意思,可縱優我早賣了,真的不管我事。”他喝口君度潤潤喉,捏着杯子後仰了身體,企圖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他想,如果林森柏追問,那就把買家供出去,了斷林森柏在他這裏的念頭,轉移禍端。
可林森柏不是師烨裳,她不善于也不喜歡談判,再說,她認為跟不如自己的人根本沒有談的必要。“你喜歡說半句留半句對嗎?那好,那我也說半句留半句,你媽媽還活着,她有腦血栓。”她留着不說的後半句自然是,“讓你媽媽摔一跤,吓一跳,莫名其妙地病逝可一點兒也不難。”
韓潇青沒想到自己左防右防,還是架不住林森柏無孔不入的騷擾,頓時狂灌兩口酒,滿頭大汗地繳槍道:“林董林董,咱們以和為貴好不好?我告訴您我賣給了誰,您去問他成嗎?他叫陳志,本地人,在內蒙做建材起家,買賣資料我馬上讓人送過來。您看看,有什麽疑問我只要知道一定說。”
“好,既然你有誠意,我也不為難你,資料我一定會看,現在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多少錢賣的。”林森柏昨夜喝大酒,今天有點兒宿醉,故而不喝酒,只喝奶。韓潇青聞言,趕緊說出賣掉縱優的價格,居然不高不低,正經是個買賣。“那田桓最近是跟你接觸的吧?既然公司賣了,你憑什麽還要勞心費力跟B城的人來往?這裏頭的利害你難道不知道?”韓潇青解釋說,陳志給了他百分之二十的縱優股份讓他暫時幫忙打理公司,所以業務拓展的事還是他來做。陳志讓他出面去和田桓交涉,剛開始他沒想着要觸碰林森柏這頭的利益,只是試着與田桓接觸。可萬沒想到的是,兩人一拍即合,并漸漸談到了官路升騰這個話題。至于是誰在田桓背後打理官場事務,韓潇青不清楚,不過他認為一定有人在幫扶田桓,因為田桓在一次酒足飯飽之後吐露了壯志淩雲的自滿,即便出于官場玉律,他十分自制地不肯對更多細節松口,但韓潇青已對此有所察覺,特別在接到林森柏的邀約電話後,他不得已地将其中關系理了一遍,據此得出一個結論:“林董啊,這事兒裏周旋特多,關系九轉十八彎的大概就是有所避忌不希望您查出來。呃...您何不直接去問田桓呢?他既然已經生了這副心思,日後恐怕也不能為您所用了。這事兒您放心,我不再管了,無論損失多大,退掉股份後我保證再不踏進B城。陳志的號碼您要的話我立馬寫給您,或者我馬上幫您把他約出來。”
林森柏摸摸下巴,反複琢磨陳志這個名字,突然就想起個人來。“您稍坐一會兒,一切随意。”說完,她起身出門,把小姐們重新請回包廂,自己卻直奔總經理辦公室,門也不敲便擅闖而入,“錢隸筠,陳興國那厮有沒有個堂哥堂弟什麽的叫陳志?”雖然姓陳的人千千萬,可她不能因貪懶放過蛛絲馬跡。陳興國無能力卻有動機。被她惡整那麽一通,光憑這口惡氣,他再怎樣卧薪嘗膽也不為過。
“名字挺熟,讓我想想。”咪寶捏着筆尾在眉間劃來劃去,“陳志,我在大學同鄉會裏倒是認識一個。學弟,後來聊起來才知道他跟我高中同校。這樣算來,他也是陳興國的學弟,他倆有沒有什麽關系我懶得理。不過都在B城同鄉會裏,陳興國應該認識。怎麽了?”咪寶挑眉望向背靠門板的林森柏,“陳志目前情況,你可以跟大Q打聽。他追過大Q,以大Q的圓滑周到,他倆肯定還有聯絡。不過他沒那麽大能耐招惹你吧?”
林森柏無感于其他,可一聽見“高中同校”眉頭就皺了起來。
高中是人這一輩子拓展本地人脈的最重要環節。何況咪寶所讀高中乃是除去師烨裳就讀女中和自己就讀八中之外僅存的人際高地。端竹若不被她弄進私校,本也應該考入那所高中,與衆多的高幹子弟成為校友。而那所高中裏人際水深深幾許,從郝家郝君裔一輩幾乎所有孩子均供讀于厮便可見一斑——牽扯面越來越廣,林森柏越想越煩。
她忍不住又開始懷疑郝君裔這位舊情敵。然而,回顧過去這些年,連她自己也覺得郝君裔每每是躺着也中槍了——郝君裔讓着她,從來沒有跟她争過什麽。特別在她與咪寶勾搭成奸後,兩家公司一凡有利益沖突,郝君裔都會勸郝君襲退避。以至郝君襲次次被姐姐氣得半死,卻又無處發洩,只好打電話給林森柏,開場白永遠令人啼笑皆非:“嗚嗚嗚,老大又不讓我害你...”
因私害公,着實很不應該。
但郝君裔就是這麽一號老好人,由內而外地散發着莫名其妙的善良,叫林森柏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