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好媳婦兒
這天早上,師烨裳的主食是五打共計六十只馄饨。吃完兩大湯盆的高湯馄饨,她大概是覺得肚子裏水汪汪的,便咽下兩塊西多士,意圖用海綿般的面包心把胃裏的水吸幹。西多士抹了蜂蜜,甜,為壓住甜味,她開始吭哧吭哧地大嚼兩根烤羊腿,烤羊腿膻,得配水果沙拉才美味。兩只烤羊腿搭一斤沙拉,她覺得剛剛好。大廚老太看她風卷殘雲般即将清空桌面,立馬動身給她蒸了二十只蝦餃。她甘之如饴,如數吃掉,飽嗝都不打一個。反倒是汪顧怕她吃撐要吐,趕緊服軟認輸,并承諾立刻驅車去買米妮。
師烨裳閑閑擡頭瞧她,沒好意思說什麽,只拿起紙巾擦擦嘴。傭人以為她打完收工了,便準備撤盤上咖啡,誰知她一面點煙一面搖頭阻止道:“先別。”擱下火柴盒,她那爪子又朝筷子而去。汪顧吓得腳軟手抽筋,俯身摸她肚皮,結果只摸到胃尖處稍有凸起,其餘一概平坦如常——簡直是黑洞般的存在。“汪顧,今天你最好不要到處亂跑。”抽完煙,她又夾起半截烤培根放進嘴裏,嚼也不嚼,吃藥似地直着脖子硬吞,“馮老不是說腎源那邊已經病危?這兩天難保什麽時候就要給伯父移植。吃完飯,我們去醫院吧。不要耽擱了正事。”
汪顧本來也有這種打算,但她并不希望把此類緊張刺激又不太愉快的事情帶給師烨裳,防止對方也跟着煩惱。幾番思辄之後,她決定先去看父母,接着去買米妮。眼下既然師烨裳提起,她倒也樂得順水推舟,只是她看師烨裳難得懂事一回,不由就起了促狹心。趁着師烨裳張開嘴,又準備含一個小籠包的間隙,她突然抄起一顆小番茄塞進師烨裳唇間。師烨裳吃驚之餘,下意識地合起牙關,結果喀嚓一聲,番茄被門牙腰斬,番茄的汁液噴了她滿嘴滿舌,裏外都是,噴得遠的,更有星星點點濺落褲腿衣袖——這場突如其來的小爆炸,自有一番風格清新的震撼感——師烨裳被番茄炸彈轟得耳內生疼,一愣過後,她那兩只霧蒙蒙的眼睛裏驟然透出一片水亮,擡臉,目未瞪圓眉先皺,無需發聲已讓汪顧手捂心口後退三步,低EQ人群特有的念力自此一發不可收拾,連身在花園的大熊和汪汪都從狗門裏鑽回家,搖着尾巴求圍觀。
“師、師、師烨裳,我只是開個玩笑!”汪顧繼續後退,一邊後退,一邊慌慌張張地擺手。
師烨裳定格一般牢牢釘在原位,不言語,光瞪她,面癱的臉上難得顯出幾分怒氣,卻還要被鼓起的腮幫子違和掉大半——整個小籠包還含在嘴裏,她忘了嚼。
汪顧知道她不是很認真地在生氣,可也怕她歹毒起來罰自己跪主板,腦袋裏飛快地運轉一番,汪顧決定先下手為強,先對自己下手,師烨裳就沒話了,“師烨裳,我錯了,我有罪,我不勞您動手,我自己來。”她開始自打嘴巴,打得噼啪作響,其實一點兒也不疼。
師烨裳原本是真想罰她來着,然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罰她幹什麽好,如今看她勇于自巴,胸中那口怨氣就也算出盡了,她剛想喊停,罪魁身後的電話卻搶先一步心疼起主人來。
“喂?”汪顧暗自慶幸着接起電話,一聽話筒裏傳出汪媽媽的聲音頓覺五內齊升——汪媽媽從來不會給她打無用的電話,又逢這個節骨眼...“好好好,我們馬上過去!”放下話筒,汪顧放出視線去尋找師烨裳,結果還沒等她環視客廳一周,師烨裳已經捏着車鑰匙出現了,“走吧。”這通電話,不用問內容,只要聽汪顧叫一聲“媽”情況便基本明了:器官捐贈手術的時間不像其他手術那樣可以讓醫生說出個一二三來。病人平時能做的僅是在等待腎源的同時将身體盡量調整到适合接受手術的狀态,并在器官捐贈者病危時做好手術前準備。只有一種情況可以确定手術時間,那就是器官捐贈者失去生命特征,所以一旦器官捐贈者死亡,替腎馬上就會處于運輸過程中。未免耽誤手術時間,她們必須在替腎抵達之前趕到醫院。當然,缺了她們倒不耽擱手術,可畢竟一上手術臺就有風險,萬一汪爸爸有什麽閃失,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師烨裳即便在家也鮮少穿睡衣,一旦有事,套上鞋子就可以出門,趕巧汪顧也因預着要輸掉比賽,大早起來便換了常服,兩人這便齊頭出得門去。由于情況緊急,汪顧自動自覺地把駕駛座讓給了師烨裳,師烨裳彼時不急也能把車開得飛起來,此時一急便更恨不能讓滿大街行人車輛都飛起來。
十二分鐘之後,她們見到了擔架車上的汪爸爸——晚來一分鐘,汪爸爸就會被推離病房。
“爸,你安心手術,我們在外面等你。”汪顧喘着大氣,汗淋淋地趴到汪爸爸耳邊。師烨裳站在汪顧身後,同樣是滿頭大汗,沒說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附和地點了點頭。
幾年來,汪爸爸一直懸着心,到現在早就無所畏懼了。雖然也知道這類手術風險大,說排異就排異,該昏迷就昏迷,即便好好地從手術臺上下來,今後再不能睜眼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動手術就像高考,要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可太過煽情的話他一個大男人說不出口,幹脆很爺們兒地丢了句“你們都好好的”便徹底閉上眼睛,仿佛打算自行仙逝。
老馮主任從門外推開一條縫,把臉伸進來,“好了嗎?好了咱就撤。”
大凡主刀醫生,都忌諱在手術前說“走”或“去”之類的字眼,畢竟且不論自己難受不難受,反正病人家屬肯定不願意聽,至于用什麽詞替換,全憑個人喜好,老馮醫生說“撤”,可換李孝培那貨,就喜歡說“上”,而且每次都說得十分之铿锵激昂,令人不得不想歪——“沒事兒了吧?沒事兒咱就上吧!”後來經她過手的實習生一見面都這麽相互問成績,“诶,你上了多少啦?主刀還是NP?”
汪媽媽俯身握住汪爸爸的手,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汪顧在旁看着有些心酸,但很快又剎住了不愉快的情緒,等父母說完,她便趁護士将汪爸爸推出病房的眨眼功夫,健氣十足地加了句:“爸!這倆不叫人省心的我暫時替你照顧着!你好了記得取回一個去!”汪爸爸擡起頭來看她,也是健氣十足地瞪着眼睛應道:“你照顧好你的就行!別搶我的!”
要問八個小時有多長,因情況而異,睡覺、唱K、上班和等在手術室外,八小時的概念全然不同。在手術室門外坐等燈滅的八小時裏,三人沒吃飯,沒睡覺,連話都忘了要說,只是這麽靜靜地對坐着,偶爾地大眼瞪小眼,笑一笑,便再沒了別的表示。
想到今天是六一兒童節,有一個孩子卻在今天死去,死後他尚且幼小的一雙腎器會被摘除用于救人,汪顧的心裏堪稱五味雜陳。就像等待腎源的那些日子裏,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盼望那個病孩好起來,還是盼望他盡快死去,最後她唯有逼迫自己不去想,這才感覺沒那麽糾結了。一家人的幸福是另一家人的災難。于心,汪顧不忍;但于情,她又慶幸自己是張蘊兮的孩子,否則汪爸爸活不到現在。
傍晚将近七點,手術進行燈終于熄滅。三人整齊劃一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而後便各自扶牆捱眩暈。李孝培今天休假,卻也掐着點兒趕到了,但因為沒換衣服沒消毒,她也只能乖乖站在手術室外等,邊等還要邊揶揄師烨裳,“哎喲,貝貝,你說你家廁所要是蹲坑可怎麽辦啊?人家暈就暈幾秒,你倒好,怎麽還扶着牆呢?”
師烨裳本來體質就弱,雖然早上吃了一堆東西,可在八小時坐着不動的情況下,她已然是長久地低血糖了,如今突然站起來,各種低血糖症狀來了個總結式的爆發,她非但頭暈而且想嘔,冷汗出了一身,臉色也迅速刷白。李孝培瞧她沒有張牙舞爪作反擊狀,當即過來——師烨裳不會裝弱,只會裝強,她要是甘心受欺負,那就肯定是心有餘力不足了。李孝培擡腳上前,汪顧還沒來得及留意到她的異樣手術室大門便突然開啓,汪媽媽和汪顧一個賽一個飛快地箭步沖上前去,李孝培則抓住一名意欲先行離去的護士,讓她馬上去自己辦公室,把茶幾上的方糖拿過來。
“你們中午沒吃飯?”這種長輩生死未蔔時候,李孝培也不好太過顯山露水地照顧師烨裳,只好扶她靠緊牆壁。
師烨裳不敢搖頭,輕輕嗯一聲就算應了,“你幫我去看看伯父怎麽樣了。我動不了...”
李孝培看她站得還算穩當,就放心地轉身去往老馮主任身邊,旁聽老馮主任的手術情況陳述。
“手術是成功的,但要确定手術效果至少需要一周觀察,下周之內,如果排異不明顯,那就應該沒事了。但如果出現排異,替換的腎源就很成問題,時間怕合不上。”老馮主任不愧是在一線奮戰多年的老醫生,年紀輕輕的人坐八小時都不成了,他精神高度緊張地站了八小時卻還顯得精神矍铄,“這一周之內,ICU那邊會嚴密監視,但從病人的角度講,他身邊不能缺人。小李,”老馮主任将視線掉轉向李孝培,李孝培當即立正站好,作俯首帖耳狀,“你去跟ICU的人交代,就說我說的,特別照顧一下。畢竟是有時候機器不如人眼,有些排異症狀,不到臨界又不突破波動範圍,機器是不會報警的。”說話間,由于病人需要接儀器久待不得,汪顧和汪媽媽随車離開了。老馮主任看見師烨裳閉着眼睛挨着牆,領口汗濕,面色鐵青,就問李孝培:“那個是怎麽回事?要緊嗎?”
李孝培嘿嘿一笑,又走過去扶住師烨裳,“這個要病起來,可比汪老危險,得換腦袋。”
師烨裳聞言,勉強擡頭,沖老馮主任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手哆哆嗦嗦地摸進褲兜,好容易掏出個什麽來,不動聲色地丢進李孝培的褲兜,繼而以為不可聞的音量,低頭拜托李孝培,“等一會兒,你把這個東西給他,萬一排異,他也好冒險去找腎源。”
李孝培眼瞅着老馮主任離開,也不看褲兜裏的東西,只側目于師烨裳,“你還怕馮老不夠缺德啊?有錢也低調一點嘛。”
師烨裳虛軟地靠着李孝培的身體滑到椅子上,氣若游絲道:“要是不排異,這就是謝禮了。可要是排異,這是讓他知道,找到替腎還有重禮。急性排異,等不得的。黑市的腎他終歸要擔風險...我倒希望他更不擇手段一些。所以得讓他知道,這一次,他擔任何風險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天昨天...連續四十一個小時沒睡...直接虛脫連說話都困難...于是沒更...抱歉...
但願今天我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