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迦瀾篇】往生之界
路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把接住了慕瀾,避免了她與大地親密接觸。
“喂喂!阿宣你這麽親密地摟着阿瀾,我會吃醋的哦!”連迦緊跟在他身後,現出身形。
路宣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斷他說的話裏的真假。
很可惜,連迦把他的打量當成了威脅:“你瞪什麽瞪!你瞪我我還是會吃醋的!”
路宣決定不跟神經病說話,一把抱起慕瀾,身體消失在虛空中。
連迦沖着早已看不見人影的空地,大叫:“路宣,你要把阿瀾帶到哪裏去?她還是個小女孩,你不能欺負她啊啊啊啊啊!!!!”
旁邊有一戶人裏傳來一聲怒吼:“哪個神經病在外面亂吼啊?吵死人了!”
連迦撇了撇嘴,沖那家人豎了個中指,也迅速隐匿了身形,朝路宣消失的地方追去。
他不知道,在他走後不久,一道陌生的身影從虛空中慢慢浮現出來。那人身體修長,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衣服裏。他站在連迦剛剛站過的地方,鼻翼輕輕一動,手指在空氣中微微一抓,像是在捕捉什麽氣息。而後,像是得到了準确的信息,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終于找到你了,連迦。”
路宣帶着慕瀾回到了事務所,将她抱到床上,順便蓋上了被子。
慕瀾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眉頭緊皺,額頭上還在冒虛汗,嘴唇一張一合,像在呢喃着什麽。緊跟着回來的連迦看到這個樣子的慕瀾,也不禁吓了一跳。
“阿瀾她怎麽樣了?”連迦看着路宣把慕瀾的手放進被子裏,問道。
路宣沒有看他,說:“之前的任務對象觸及到她的記憶了,我想,她的心結就要被解開了。”
連迦是知道慕瀾的心結的,看着她現在這副難受的樣子,內心微微一動,忍不住想起了之前的幾次任務對象,樓鳴,陸清,段竹,還有雲深,這些人的故事對她的影響這麽大嗎?其實當時,讓慕瀾留在事務所當女助手也是一時興起,他在知道慕瀾的事情後對慕瀾的遭遇有些同情,恰好路宣對此事也沒有反對,他們就讓慕瀾留下來了。
規律使然,就算慕瀾沒有被帶回事務所,她也早晚會有一天會想起前生的事,心有所系,這種強烈的牽絆一樣可以使她恢複記憶,找到心中所牽挂的地方。而事務所存在的意義,是加速這種恢複記憶的過程,讓生魂早日前往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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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雲深之所以在人世間逗留了一年之久,是事務所的資料出了纰漏,而這種情況一經發現,事務所就會做出緊急處理。
連迦沒有想到,在事務所的這段時間,僅僅是幾個任務對象就刺激得慕瀾快要恢複記憶,可見,生前的事對慕瀾的牽絆有多深。這種加速的情況,連迦以前從來沒有遇見過。
仔細算來,慕瀾來到事務所已經三年了,因為事務所這種特殊的存在,也因為他們自身特殊的情況,時間在他們的身上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他們不會蒼老,不會有病痛,所以,歲月的流逝是多麽的不經意,在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慢慢地過去了。
連迦的喉結微微動了動:“她就要離開了?”
路宣察覺他話裏那種說不出的意味,回過頭來看他:“你也會舍不得?”
連迦習慣性地想要反駁,話到嘴邊,卻還是咽回肚子裏。
怎麽會舍得呢?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雖然連迦總是嘲笑慕瀾,說她人都死了,還是習慣把自己當人看,淨做一些莫名奇妙的事。可是連迦還是很感謝她,感謝她在不斷提醒着自己,自己身上還是有人性的一部分。
他們就算是以靈體這樣一種特殊的形式而存在,還是抹不去身上殘存的人的習慣。他們永遠不會被雨淋濕,卻還是習慣在下雨天的時候撐起一把傘;他們永遠不知道饑餓,卻還是習慣一日三餐;他們有永生的時間,卻還是習慣在節假日的時候變着法做些好吃的來慶祝。
“真舍不得。”連迦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路宣黝黑的眸子緊盯着他,卻沒有為他說的這句話發表任何的看法。
連迦看着他似乎永遠不會有多餘表情的樣子,忍不住輕輕一笑:“路宣,如果我離開了你會舍得嗎?”
路宣眼裏的光微微一閃,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許變化,但那變化如此之快,甚至尚還未被人察覺就已經消失了。他答非所問:“你不會離開的。”
連迦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有些變了,帶了點輕微的嘲諷,又含着些許的悲傷,以及幾分恍然。他點點頭,并不為這個答案所影響,像是心底裏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答案,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重溫,以至于當聽到這個答案時并不會有絲毫的驚訝。
“我就知道。路宣,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啊。”
他丢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路宣在他的身後,看着他有些失落的背影,眼裏波光微閃,臉上還是不為所動。他又靜靜地站在慕瀾的床邊,看了她一會兒,見她臉色依舊蒼白,額頭上的劉海已經被冷汗給打濕了,緊鎖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的跡象。看起來狀态不太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世間的人千千萬萬,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故事。發生在慕瀾身上的事,的确很不幸,被影響成這樣也屬正常,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慕瀾會變成這樣,與之前的任務對象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樓鳴父子之間的親情,陸清段竹之間的愛情,雲深和林放之間的友情以及與蕭莘、蕭鎖雨之間的親情,無一不在刺激着她,讓她不斷地回想起從前來。
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厚,就越襯托着曾經的自己有多悲慘,多無助,多絕望。那根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一根弦,還是被她的執念給撥動了。
“很快就會過去了。”他盯着她的臉輕輕說道……
連迦一個人跑了出去,但是他并沒有明确的想要去的地方,他只是化作人形,在街上慢慢走着。他已經死了太久了,久到他曾經的家已經在這個迅猛發展的世界上消失,他甚至都快要想不起自己的家是什麽樣子了。
時間之于他,是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是今天,他不會意識到他身邊還有時間在流動。
以前事務所只有他跟路宣兩個人的時候,時間的快慢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們兩個都已經在這世間游走了太久了,而路宣比他更久。在這漫無止境的永生中,他不知道路宣是怎樣熬過來的,而他已經,開始厭倦這種漫長的生活了。
慕瀾來了三年了,他在恍然間,覺得時間原來是這樣迅疾的東西,他難得從心底泛起濃濃的不舍,因為他知道,過不了多久,慕瀾也要離開了。
又只剩他和路宣兩個人了。
再也不會有人做好飯菜叫他倆去吃飯了,也不會有人在下雨時提醒他打傘了。
他停下腳步,擡頭無神的看向天空,昏暗的,連最後一絲光也吞沒了,只剩下無盡的夜,以及像潮水一般翻湧席卷而來的黑暗。
他突然難受地想哭,可是他沒有眼淚,盡管眼睛已經酸澀地厲害,也沒有淚水從眼裏流出來。他擡手揉了揉眼睛,起身朝往生界走去。
往生界是一個相對于事務所來說并不算很特殊的一個存在,事務所獨立于此岸和彼岸之間,負責将此岸的生魂引渡回彼岸,而往生界則是完全處于彼岸之中,是陰界一個重要的地方,也是每一個生魂投胎轉世路上必經的一個地方。
往生界就像一座城池,而這座城的主人就是彼岸之主,他擁有整個彼岸世界裏最大的權力。他負責安排每一個生魂的轉世,掌控着每一個靈魂的來生之路,甚至于,包括事務所的老板的任命都是由他負責的。
連迦曾經對慕瀾說,每個靈魂去轉世投胎都是規律使然,但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彼岸世界的主人,冥主,就是規律。
往生界還是跟往常一樣,擡頭就能看見的暗無邊際的天空,黑夜像是一只巨大的魔獸吞噬了光明。四通八達的街上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光,穿着各色衣服的“人”來來往往,穿梭其間。
這裏除了這永無止境的黑暗,與人界沒什麽兩樣。
連迦走進一家酒館,之所以不叫它酒吧,是在于這裏跟一般的酒吧還是有區別的。這裏既沒有吸引顧客用的晃得人睜不開眼得燈光,也沒有嘈雜的音樂,甚至于連多餘的服務生都沒有。
只有大門外挂着兩盞顏色慘白的燈籠,在夜裏發出幽幽的冷光,映着門匾上那用小纂體刻着的兩個字:往生。
連迦并不關心這上面刻了什麽字,他輕車熟路地走進店裏,這樣的動作像是做過了無數次以至于已經爛熟于心。
店裏的空間其實挺大的,但是目光所及,除了幾盞蠟燭,就是大片的黑暗。客人沒有幾個,都在小聲地交談着,老板坐在櫃臺後面垂着眼擦拭手中的杯子。這店裏安靜的讓人心底發怵。
連迦徑直朝櫃臺走過去,在老板的面前,曲其食指輕輕敲了敲。老板這才擡起頭來,見是他,輕輕笑了笑:“今天怎麽有空來了?”
“心裏煩,過來喝點酒。”連迦隔着一個櫃臺,在老板面前坐下,又指了指他手中的酒杯,“随便什麽,給我來點。”
老板的眉眼彎了彎,輕輕搖了搖頭:“我這裏的東西,可不是随便就能給的。”
連迦看着他笑眯眯的樣子,心裏湧起一陣煩躁。他使勁抓了抓頭發,卻還是沒辦法把這種從心底深處冒出來的煩悶給平息下去。
“為什麽連你都這麽磨叽了?時歸。”他喚出老板的名字。
時歸的眉眼像一汪清泉,冷冽中卻有着沁人心脾的力量。他溫柔地看着眼前有些暴躁的連迦,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連迦,很快,就會有人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