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戰魂(下)
她揭開壺蓋,仰頭就灌了下去,她哈哈大笑道:“好酒,果然是好酒。這酒就像當年大将軍帶我們大獲全勝,咱們軍營衆人皆分得了這慶功酒,我曹麟唯獨那一次喝醉了。而後發現我居然已經喝了三十大壇,哈哈哈哈。好酒啊!”說完她又是猛灌。這樣的酒量讓楚珏心中暗暗敬佩。
她毫無做作之姿,把槍一豎,便坐在地上道:“那麽你可知我們的事情?”
胡悅道:“略知一二。”
女子看着篝火邊的将士道:“我們被困于陰山之北已有數日,但如此之境,我那些兄弟依然毫無退意,這一點作為他們的頭兒,我為他們自豪。”
胡悅道:“将軍也是女中豪傑。”
女子擺手道:“不是什麽豪傑,只是盡這忠義二字,我就用我的命去盡。”說完又是仰頭而飲。她雖是女子,但是渾身上下透着更勝丈夫的豪氣。她看着身邊的銀槍,撫摸着低語:“好!有你在,我再無遺憾。你就随我一起戰這一場!”
她把酒遞給楚珏道:“把它給我兄弟們吧,我已經決定,今夜突圍。生死在此一舉。”
胡悅和楚珏對視一眼,他道:“那……”
曹麟道:“你們沒必要和我們一起送死,只是我有一個請求,如若我無命,請你回去給李大将軍帶話,就說我們這裏沒有懦夫,雖不能完成使命,但也決不投降。必定以死守節。”
胡悅把酒壺遞給哨兵,曹麟點了點頭,他便迅速來到篝火旁,衆人一人一口,這酒仿佛喝不完似的。待衆将喝完酒後,衆人的臉上都是那決然之色,絲毫沒有猶豫後悔的神色。
曹麟欣慰地點了點頭,她手持銀槍,指着遠方,她的聲音并不響亮,但是卻異常的堅定:“大将軍命我為先鋒,但如今遭賊人所害,困于此處,但我們怎是坐以待斃之流。兄弟們,喝了酒,有了膽,就随我沖出敵圍。生死勝敗就此一夜。”
所有人也沒有絲毫的話語,只是非常幹淨利落的拿起了武器,受傷的紮緊繃帶,有些人中手裏拿着兩個人的兵器,想必另一個人已經陣亡,他們繼承着這份戰意,沒有人有絲毫的動搖。
楚珏看着這些人,他想到了胡悅的那句話:你可知人是怕死的,無人不怕,但是有的時候人也會顧不上生死。但是終有一些事情會放不下。
楚珏除了胡悅,他從未敬酒于他人,但這一次他拿着衆人喝過的酒,仰頭便飲,痛飲後便道:“好酒!”
曹麟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各自上馬,曹麟一個口哨,只見遠處奔來一抹白影,楚珏定睛一看,那匹馬就是踏雪駃騠。
曹麟一個翻身便躍入馬背,她最後掃了一眼自己的這些兄弟,不再言語,她的眼神堅定,她的槍鋒利,她長槍拍馬,只見那雪白的馬入白星一般飛縱。
胡悅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說:“她此去,便無生路了。”
楚珏看着手裏的酒壺,他又是一口猛飲,他喝完,衣袖一擺,便劃出一道水鏡,道:“我們無能為力……但必須見證到底。”
胡悅捏着手,他看着曹麟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于黑暗中,随後便是整天的殺伐之聲。
曹麟在雪夜中狂奔,奈何敵軍早就包圍。他們無法突圍,只有拼死一戰。曹麟長槍所向,皆是飛沙走石。她眼神卻沒有一絲動搖,她見将士又被包圍,她下馬大喝沖入敵軍便是刺,挑,劃,一招一式只為護得将士生機。
但,奈何敵人太多,還有暗箭傷人。她身上已是多處傷口,但她仿佛已經忘記了傷痛,忘記了生死,心中只有一念:破敵!
血染紅了她烏黑的青絲,她那猶如桃花般的容顏,也被血污所染,她的槍飲滿敵血。将士見自己的将軍神勇,他們也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生死,有的時候真的會忘。
衆将士大喊,大雪狂飛,戰意從未消退。
曹麟身上已是血染征衣,她大笑,一個沖刺,敵軍便朝後退去,她的戰冠已經不見,一頭青絲飄灑于風雪之間。她的眼神盡是戰意。
敵人又一波來襲,比之前的更多數倍,曹麟心知他們沒有突圍的可能,她的兄弟已經死傷過半,白雪掩埋着兄弟的屍骨。她閉上眼睛,但當她再睜眼的時候,戰,不需多言。
敵人見此将彪悍,便派出弓箭手,箭雨向着他們撒來,那個報信的哨兵一把推開曹麟,萬箭穿心,但他不願跪,他死都不願跪下。他長矛插地,支撐身體,死也要傲骨。
曹麟見狀,她撕下衣擺,用布裹緊手上的槍。她大喝一聲,踏雪駃騠猶如感知,長嘯一聲,震動天地。
曹麟飛奔,一個翻身騎上戰馬,無視身已經中了數箭。她掏出腰刀,砍斷箭柄,直接沖入敵軍最多處。便是無畏的砍殺,她的手上已滿是鮮血,她不顧一切朝着衆将士喊道:“衆将随我殺啊!”
餘下的将士沒有一個退縮,一個一個用衣布裹住兵器于手,誓死一戰。
曹麟大笑:“好,好啊,你們都是好兒郎,黃泉路上我曹麟還和你們做兄弟!”
衆人毫無退役,無奈箭如雨,敵如麻。曹麟擦着嘴邊的血,她依然在大笑,笑聲傳于天地之間。
敵軍圍着曹麟,曹麟力戰而竭,她咬着牙,她低頭看了一眼身下的駃騠:“好孩子,我們走了多少風風雨雨,如今這最後一戰,你就陪我到最後吧。”
駃騠感知,嘶鳴一聲,用鐵蹄替主人踢開敵人。
敵軍的将領喝道:“好!我敬你,女子中有你這樣的丈夫,難得。今日你必定一死,但我保你全屍,敬你豪氣。”
曹麟長槍一指,她的眼神猶如星辰,容顏猶如皓月。她大笑道:“我是軍人,當馬革裹屍,痛快!不過在我屍體下,就是你們屍橫遍野。我殺也要殺的你們片甲不留!”
曹麟拍馬而來,那敵軍将領出面迎戰,曹麟武藝天下難有敵手,十招之內,那敵将便命喪槍下。
曹麟怒目而視線。她一馬當先,沖入敵海,餘數不多的将士也沖入。
終于曹麟就在即将突破之時,突然身後一箭穿心,她的血飄灑在雪中,銀槍落地。她掙紮地爬起來,她看着前面的李征。
她咬着牙,手上的裹布已經松開,她看着手裏的槍,對李征道:“拿着!告訴大将軍,麟兒回不去了!”
李征接過銀槍,随後跟來的敵人便是圍砍。
李征不顧要害的傷口,護者銀槍一路狂奔。曹麟抽出腰刀,她大喊沖入敵軍,敵軍被她的無畏怔住,竟然無法再追,但曹麟再也揮不動刀,她擡頭看着漫天的白雪。敵軍一擁而上,曹麟數劍穿心,終于還是倒地。她即使死,也睜着眼睛。就在敵軍要取她首級之時。
胡悅朝着水鏡灑去一壺酒,瞬時化為雪暴,只聽駃騠長嘯一聲,踢開衆人,它竟然張開嘴,咬着曹麟的屍體,一路狂奔。任憑牙出血,血滴在曹麟的身上……
水鏡內的景象便也淡化了。
楚珏搖頭,胡悅看着漫天的飛雪,他道:“交予我銀槍的也是一個孤魂,他早已死于沙場,但是至死他都把這柄長槍掩于身下。故而他作土作灰,那柄銀槍也埋入黃土。
但忠魂未泯,他雖首身離兮,但銀槍被他護得嚴實,而他的戰馬也像是感應主人的遺志,所以至死至終未曾離開過那裏,最後路過的人在死馬的骨骸和那人的骨骸下找到了這把銀槍。
那人卻不知道這柄銀槍的來歷,便把銀槍賣給了當地的地主豪紳。豪紳不知此物,就把它給予仆人收藏于房內,但……”
楚珏道:“這樣忠勇之器,那上面的戰魂怎麽是那等俗人所能持有的。”
胡悅道:“沒錯,最後這把槍的意志,映出了精魅,自然那豪紳認為那是鬧鬼,便幾番轉折把這把槍賣于市上。我當日路過,本不在意,卻不經意之間看到那槍上映出一個人影,看不清摸樣,但是那眼神卻分外的堅毅。
賣家見我看着,就說這把銀槍一直都沒有買主買下,就算買下也會退回來。他就把槍硬是送我。”
楚珏道:“所以你才想要知道這把槍的主人是誰?”
胡悅搖頭道:“那守槍之魂附于槍上,他求我找到他的統領,并且讓我去救她。他其實是最後那個突圍的李征……”
楚珏看着前方的紅光和厮殺,他道:“但這早已成定數,你要的答案,根本不存在。”
胡悅看着空蕩蕩的酒壺,他沒有說話。
楚珏嘆了一口氣,他衣袖一揮,四周的景色便改變了,他們只是站在荒野之上,狂風暴雪下只有他們兩人和兩匹馬。
楚珏說:“回去吧。”
胡悅看着銀槍,他揮舞銀槍,随即便在這風雪中舞起。
楚珏為之一驚,他多年未見過胡悅展示武藝,他總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摸樣,這樣的英氣已經很久不曾見了,他看的迷了,随即也以酒撒天,以此祭奠這天地之間的戰魂。
胡悅身若驚鴻,一襲白衣,雪飄散之間卻無法近身。此時的胡悅,并不是那個流連于煙花之地的胡悅,不是那個無情無愛無恨無悲的胡悅。
在天地間,他仿佛是一陣風,像是召喚者天地間的戰魂,又像是告慰他們的英靈,楚珏的酒灑向空中,便化作更大的雪。仿佛要把這天地填滿一樣。
他舞罷銀槍,雪在他的四周圍城了一個圓圈,他在圓圈的中心,随後他長槍一揮,雪再一次漫天飛舞。
他看着漫天的雪,揮手一扔,那銀槍便沒入土下,大雪馬上就把它給掩埋了。他道:“答案,我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