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核桃記(中)

楚珏捏着核桃,然後看了一眼樹林說:“今日是沒結果了,不過接下去賢弟得小心點。這事兒沒表面那麽平淡吶。畢竟那怪童還瞪了你一眼。”

被楚珏如此一說,胡悅就覺得自己的眼皮開始跳。他甩了甩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這些。他一邊走一邊故作輕松地笑說:“楚兄你可別吓我,我沒見過世面,怎麽着……我的毛驢呢!”

楚珏看着胡悅的表情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周圍的人都看着兩人,楚珏幸災樂禍地指着胡悅說:“看看,這不就馬上應驗了嘛。”

胡悅一臉悻然,他摸着口袋的碎銀子說:“這頭驢子是我租來的,這賠金還得算在楚兄的頭上,這事是你引起的。別說什麽事情的源頭是我,我連這事是什麽都沒搞明白,何談對此事負責呢?莫要诓騙我啊。”

楚珏笑着點頭說好,随後指着書院說:“一頭驢子的錢而已,這不算什麽,不過作為報酬,賢弟可否陪愚兄在此過一夜?也許此夜過後你會對此事有所‘興趣’呢?”

胡悅看着楚珏真誠地看着自己,他搖頭扔下缰繩,甩了甩袖子便往書院裏走,楚珏笑着看着他,但是眼角卻撇到了邊上的樹林,此時樹林的地上流出了一攤鮮血,忽然落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驢子頭,随後從斑駁的樹枝之間閃出了一張臉,那張臉陰狠無比,眼中透出的是一種弑殺和掙紮。

胡悅進了書院,此時還有一些不死心的書生尋找着那個神秘的夫子,但是卻毫無所獲,他們從焦急到失望,最後變為心死,茫然失措的垂着手,一個一個嘆着氣離開了書院,那堂中的孔夫子畫像要是真的有靈,看着這些學子如此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胡悅被楚珏領到了最角落的一處廂房內,門沒有上鎖,兩人點上一支燭火,靜靜地看着一個一個學子離開,直到日薄西山,那些瘋狂尋找所謂神秘夫子的學子全部都無功而返,這裏就變得非常的安靜和肅穆,但同樣也是非常的陰寒。書院的門柱都是黑色的,這符合儒家禮教,只是光線一暗,卻顯得有些斑駁和晦暗。試想這書院內所藏的書籍經典有多多少少已經被那些學子翻遍翻破了呢?讀書破萬卷,那些學子嘔心瀝血,但又有多少學子真的青雲直上呢?十年寒窗未必能夠金榜題名,但是為何年複一年又有如此之多的學子為此趨之如骛呢?

這樣的情緒熏染得此處溢出了那一絲怨仇的氣息,讓昏暗陰森的環境變得更加的寂靜。

黑色籠罩在這間書院之中,仿佛連空氣都成了墨色,呼吸間能夠聞到書頁腐朽枯敗的氣息,而陰森的還不只是環境,偶爾間能夠聽到在階臺上快速走動的腳步,但是卻沒有見到人影,胡悅雖然表面上輕松,但是眼睛卻一直都在觀察着四周。他感覺這裏好像還有什麽東西沒走。或者說是被那些喧雜的學生所吵醒後雌伏在暗處。

楚珏對此處有些熟悉,否則也不會找到那麽一間閑置的廂房,此處應該是過去山長或者著書的學者所住,除了文房四寶、書卷古琴之外,也就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想到此事像楚珏這樣的人也會如此上心,胡悅心中也被勾起了一絲好奇,他笑問:“楚兄這裏不會鬧鬼吧?”

楚珏伸手剪了下燭火,回答道:“也許真的是鬧鬼。”

他話音剛落,只聽到在門口傳來了一陣吵鬧的聲音,只知道那些嘈雜的聲音音調古怪,像是在叫罵又像是在争辯,但是卻聽不清在說什麽。但是聲音像是突然出現,随後又戛然而止。讓人覺得怪誕異常。

胡悅幹笑幾聲,楚珏前傾着身子,剪了下燭火說:“此事的由來其實是這樣的,這間書院的山長在老家守孝時過世了,他們家人在屍體的邊上找到了這半顆核桃,這事原本與你我無關,但是他手裏還捏着一首詞,這詞不是別人的,正是好友你的。”

胡悅點了點頭說:“我的詞一般性只在三教九流,歌姬舞姬之間流傳。而山長應該也是仕途之人,但死時候手裏還有一首這樣不入流的詞曲,瓜田李下,為保住山長的晚節自然不會對外公開,但是為何你會知道此事?”

楚珏笑着說:“因為你不在觀情齋的時候,是我像往常一樣替你補滿門口那酒葫蘆裏的酒,書院小厮見我便以為我就是你。”

Advertisement

胡悅冷笑道:“故而你也沒否認?反倒是爽快地答應替人家調查老山長的死因?呵,你會那麽好心?”

楚珏微微點頭道:“正是如此。而且這是我第二次來此處了。第一次來時……”

楚珏還沒來得及說完,之間門口站着一個人影,人影非常的消瘦,這樣的消瘦像是一陣風就可以吹倒的。他不知何時來此的,好像來了有些時間,但是卻一點聲息都沒有。

楚珏微微翹着嘴角,他開口道:“慕冉兄果然守信。楚某等候多時了。”

胡悅看着那個人緩慢地走了進來,胡悅借着燭光才看清此人是一個四十好幾的中年男子,雖然不算年輕,但是面容清俊,眼神透着一股蒼然之感。楚珏伸手到:“此人就是胡悅。那個寫出山長死時手裏捏着詞的人。”

那個叫慕冉的男人朝着胡悅看了一眼,開口道:“荼蘼花開,一處繁華戲,到頭來卻是春落秋來。”

胡悅微微淡笑,接着說:“又是一年雪霁時,忘了初心,守錯時辰,哪知春秋不饒人……”

男子微微笑了笑,笑的有些凄然,但是卻多了一絲欣慰,他說:“難得有人寫出這樣的詞,哪知春秋不待人,公子乃是知天命之人吶……”

胡悅朝着男子擺了擺,男子回禮後坐入座位,胡悅問道:“閣下應該就是那位能猜測功名的夫子吧。”

那人微微一笑說:“公子這首詞,不适合仕途,也不适合出世。說到底就是一個看慣了悲歡離合生離死別,但卻無法看透,看不透那便是紅塵未了。但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看慣了呢?”

胡悅愣了愣,那淡漠的眼神下,流過了一絲遲疑,但是極短的時間便又被淡漠所湮滅。他微笑着站了起來,朝着那人拜道:“在下胡悅,字慕之,難得夫子如此擡舉,甚是愧不敢當啊。”

那人雖然寡淡,但卻也是注重禮數之人,胡悅如此鄭重,那人便起身複拜道:“鄙人徐進,字慕冉。只是一介黔首而已(百姓的別稱)。沒什麽功名在身,對胡公子做如此判語本就是唐突,還請莫要見怪。我這個人如果遇到想評之事,若不說就不自在。還望胡公子千萬不要在意。”

胡悅并不在意,他伸手請徐進入座,随後便問出了三個問題:“那麽徐先生為何關系到山長之死呢?山長為何死時手裏是我的詞句,而那半個核桃又有什麽含義?”

徐進表情凝重,他開口道:“此事三者的聯系,便是我為何想要找閣下前來的原因。因為我懷疑山長的死可能是被人殺害的,而且是被錯殺的。事情的緣由就在于那半顆核桃。”

說完他從袖內掏出了半個核桃,随後說:“原本這個核桃是一個的。”

胡悅問道:“你和山長一人一半?”

徐進搖頭道:“不,我是和另外一人……而這個人應該已經死了。卻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山長手裏。”

一直在旁沒有出聲的楚珏,此刻發話道:“的确,我查出來山長在守孝期間,曾經表示有陌生人進入老宅之中,但是護院和随從卻都沒有發現有人進出,門扉也是完好無損的。直到老山長死去之後,他們就發現在案上多了半個核桃,至于你那段詞,這還得你來回答。”

胡悅說:“這段詞本來是寫女子待字閨中,守不得歲月的,但是卻的确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徐進神色微變,他傾身問道:“什麽含義?”

胡悅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故事的內容,一個關于失信之人的無奈之情,一個有情之人的陰差陽錯。”

徐進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痛苦表情,他伸手捂着自己的臉,低頭說:“是怪我……失信了嗎?那麽他又何嘗不是負了我呢……”

楚珏打斷兩人的話,他問道:“慕冉兄可有認識一個大約只有十歲左右的孩童嗎?”

徐進搖了搖頭說:“書院還沒有那麽小的生員,但是……在書院西廂的牆壁中确有一張兒童的畫像。這是我叫二位前來的第二個理由。”

胡悅和楚珏對望一眼,徐進道:“山長或許是死于那個少年之手。”

胡悅看着徐進的眼睛,他眼神閃爍,但卻不似隐瞞。胡悅笑道:“難道說這個和你核桃之約也有關系?”

徐進微微一愣,他說:“你為何說核桃是約定?”

胡悅淺笑道:“這是我的一個粗略地猜測,因為你說你和另外一個人各執一半核桃,但是那個人死了,而你約定之人顯然不是山長,但是山長手裏有你的核桃以及……”

他看了一眼楚珏,楚珏動了動嘴,但是卻依然勾出了一絲笑意,示意胡悅繼續說完:“以及我的那首失信之詞。”

徐進苦笑道:“沒錯,的确是我和另外一個人的約定,但是我們各自辜負了對方,所以現在他已經死了,而山長卻是意料之外的人,他為何會死,而核桃為何會在他手裏。還有……他為什麽會殺他?”

楚珏道:“他是何人?”

徐進擺手道:“這個書院過去也曾經開堂教學,出了不少取得功名的學生,而他就是第一個考入進士之人,而且也是至今最少年者,成績之高、成名之早都是書院創建之今之最。所以他的畫像才會被被一直留在書院之中,距今已有一百餘年了。”

胡悅說:“能帶我們去看看那幅畫像嗎?”

徐進猶豫片刻,但是還是起身道:“那随我去吧。”

此時夜已深了,屋外起了風,這樣的春風吹着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幾分。楚珏手中燭火搖曳似妖火一般,今夜無月,除了燭光照射到的景色能大致的辨別清楚,其餘則都像是染了墨色一般,連個輪廓都看不清。

楚珏引着燭火往前為後面二人照明,徐進好像對此地非常熟悉,幾乎并不需要憑借眼睛來便被方向,燭火照耀之下,他的臉卻顯得非常的冷清,在那一絲冷清之中還多了一絲陰沉之氣,雙眼之下呈現出了一種青黑色。他別過頭看看跟在他身後的胡悅,點點頭禮貌地做着引導。

胡悅一直都跟着二人的腳步,他發現這個書院有一個點很奇怪,這裏的格局的确是正規的書院格局,還設有講堂、書齋、藏書閣、甚至還設有文廟以祭拜孔聖之用。

但是胡悅偶爾見發現在林園的空地處會有一些香燭紙錢燒過的痕跡,這裏不是孔廟,并沒有祭祀孔子的祭臺,卻可以看到随處都有類似這類東西的存在。

但是胡悅發現,此處已經不再是書院的摸樣,依然有許多的黑色柱子,但是這些柱子和之前卻有所不同。這些柱子通體漆黑,有粗有細,而柱子的下方都會有許多黑色的液體。這些東西肯定已經不是書院內的陳設了,胡悅擡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天空也是猶如墨色一般,但是卻依然能夠看得到四周的摸樣,仿佛這些東西自身就會撒發出青灰色的光芒。

胡悅走在楚珏的身邊,他扯着嘴角笑道:“楚兄,你不覺得我們已經不在原來的書院了嗎?”

楚珏看着四周的柱子,他呵呵笑了起來說:“我也不清楚我們現在在哪裏,但是上一次我沒有來過此處,也許我們可以看到意料之外的事物呢。”

胡悅的思緒被這些奇怪的柱子所吸引,漸漸地和前面兩人拉開了距離,他發現這些柱子密密麻麻地豎立在這片空地之上,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之前的樹木庭院都已經仿佛不見蹤影一般,他回過頭去,發現已經沒有了回去的路,身後也是這些詭異高聳的柱子。他警惕地看着四周,他覺得這些柱子之間好像有這莫名的牽引,而且在這些柱子的後面好像還有什麽在窺視着他一樣。

胡悅停着腳步,他屏氣而待,突然間從柱子後竄出了一只動物,看上去像是貍貓,他呼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就在他準備繼續往前走的一剎那,他發現有一只小手拉着他的衣擺,他轉身一看,那個臉色慘白,面容枯槁的孩子不知何時居然拉住了他的衣服,但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胡悅也被他突然的出現吓了一跳,那個孩童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神空洞,但是表情卻非常的猙獰。

孩童咽喉中像是卡着什麽東西,他和胡悅目光相觸那一刻,便從喉中發出‘咕嚕’地怪聲音。

胡悅連忙甩開他,就在胡悅即将觸碰到孩童的手之時,孩子忽然縮回了手。從黑暗中竄出了一只貍貓朝着胡悅沖來。胡悅的目光被貍貓所吸引的一瞬間,那個孩子便消失無蹤了。

胡悅發現在他的衣角多了一處血跡,他捏着衣角發現除了那濃重腥臭的血氣外,還有一絲古怪的香氣。

就那一瞬間,他覺得柱子的位置好像不一樣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柱子之間應約地出現了一條道路,而在盡頭好像有一棟房屋。

胡悅一腳踏入了那個通道,只感覺那些看不見的場景內感覺好像有人在跑動的聲音,胡悅不能往回走,此時從前處傳來了楚珏喊聲,胡悅摸了摸額頭,應了一聲便趕緊往前走。

直到了最西處,的确有一棟類似祠堂的建築靜靜地在哪裏,而且看似已經年代久遠,徐進推門而入,大門傳出了刺耳的聲音,堂內同樣漆黑,只是胡悅明顯感覺到從這最偏僻的堂內好似有風傳出。在祠堂的另一端也許也有門戶之類的通道。

三人進入堂內,這裏挂着許多的畫像,還有一些牌匾。但是漆黑的環境中,只有那一點燭光之下,這些東西顯得更加詭變和恐怖。畫像非常之多,除了大門和窗戶外,所有的牆面都挂着畫像,橫梁上則是一些牌匾,上面無非也就是‘學達性通’、‘事君盡禮’這樣的關于學習和為官之道。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陳舊腐敗的氣息,這裏應該很久沒有人來了。

徐進來到一處,他指着畫像道:“這就是那個孩子的畫像,也是這裏第一位被留作紀念的學士。”

燭光之下的畫像又黃又舊,但是卻依然穩穩當當地挂在了顯眼的位置,再畫像之上,挂着一塊匾額‘天縱英才’。仿佛這個祠堂就是為他一人而建一般,可見這位兒童是有多麽高的地位。

徐進看着畫像的眼神迷離,他手拿主燈,讓光線照在了兒童的臉上,兒童已經有了些少年的英氣,眉宇之間透着鐘靈毓秀。

楚珏嗯了一聲,他示意徐進把燈光往下移,他們發現在這畫像下面有一攤血跡,血跡已經凝固。徐進皺眉道:“這是何時出現的?”

楚珏蹲下身,伸手摸了一下地面,他讓徐進往邊上照照,他也伸手摸了一把說:“照理說就算看畫,也會離開一定的距離,但是你們看這裏,此處貼着牆壁的地面只有這個少年畫像之下是沒有灰塵的,而其他地方都積着灰。

胡悅皺眉:“的确如果說是站的位置,那麽貼着牆壁是在幹什麽?還有這攤血跡和前面我看到的那個少年手裏的血跡會不會是同一處的?”

楚珏擡頭看着胡悅,他微微翹着嘴角說:“看來賢弟前面耽擱也是發現什麽?”

胡悅苦笑道:“這裏四周已經根本不是什麽學院,這裏的四周都是一些黑色的柱子,而且還有一些其他東西在裏面。”

徐進的眼神有些閃爍,他別過頭不再看着兩個人,但是楚珏和胡悅卻并不介意此時。

楚珏把話題轉回到畫像上,說:“也就是說,慕冉兄認為此事是這幅畫所為?但是他為何要殺死山長呢?見它懸挂于此處,也算是收的書院衆人之仰慕,可見對其之重視。”

徐進看着那幅畫,他凄凄地笑了幾聲,開口道:“如果說這幅畫裏面的人并非是正常死亡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