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偷生廟(上)

偷生存世,非輪回相,不在五行,不在三界,永存世間,如在無間,不生不死。

時間過了很久,觀情齋內卻依然燭火未滅,時不時能夠聽到棋子敲擊桌案的聲音。楚珏看着棋局笑而不語,時不時為面前兩人倒茶。

一子落定,胡悅的眉頭為之一舒,他語調有些興奮地說:“看來還是我棋高一着啊,老道。”

一直保持着端正坐姿的楚珏輕笑一聲,仿佛對這場對弈的結局早就有所預料。他從衣襟內掏出了一盒小匣子,放在了胡悅的面前。匣子內隐約傳來一陣陣清冷的香氣。他語中含笑道:“觀棋不語真君子。”

玄冥子皺着眉,嘆氣道:“哎,可惜啊…一子之差,看來我和它是沒有緣分吶。”

胡悅開懷一笑,他說:“急什麽?待我用完此物,再借于你也不是不行,不過你算欠我一個人情,自然是一物換一物。”

玄冥子不樂意得理了理袖子,他挑眼看着胡悅說:“老狐貍算盤打得真精啊。你還指望我像楚珏這樣包養你?”

胡悅瞟了一眼玄冥子說:“你這是惱羞成怒,我有手有腳何須他人包養?倒是你這個假道士到底要當到何時?”

玄冥子伸出手指晃了兩下道:“天機不可洩露也。所以現在老狐貍你可別管我叫殘梅,該稱呼我玄冥道長。”

胡悅哈哈哈大笑起來,楚珏也打趣地說:“那麽玄冥道長現在在那個仙山道府修行呢?”

玄冥子伸手抓了一個棋子,眨了眨眼說:“我雲游道士一個,哪個道觀都可以住。別看我這樣,修道以來我名山古剎可是去了不少呢。當然,嘿嘿好東西也沒少順。”

胡悅的眼神為之一亮,楚珏此時喝茶的手微顫一下,他輕聲嘀咕道:“兩個人在這方面的秉性真是一模一樣,真是一對損友啊……”

胡悅說:“難道還有這等好處?”

玄冥子敲了敲桌子,像是傳授經驗一般的開口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搞到官府認證的度牒,随後參加幾次中元節的布道大會,混個臉熟。接下來一般的小道觀那是不在話下,而我走的都是傳說中有奇珍異寶的地方。”

楚珏越聽越覺得不妙,他插嘴道:“難道你去偷……”

胡悅故意的往後揚了揚身子,玄冥子馬上解釋道:“當然不可能,我是什麽身份,需要用偷麽?我是和他們換!用一句自古沒有出現的詞兒,那就叫‘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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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悅嘴角微微一抽,他說:“莫非你把那本……給換了?”

玄冥子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忽然說:“你說到那本書我倒是換到了了一個好東西,不過我想起來一件事,你可認識一個叫靈石長老的道者,俗名叫作蔣泸的人?”

胡悅見他提起此人,他開口說:“認識,他入道修行年數也達一甲子矣。”

玄冥子湊近胡悅,但是眼睛卻瞟向楚珏,他壓低聲音說:“此人懷有六甲了!”

楚珏說:“他是個女子?”

胡悅搖頭道:“不,他肯定是男子。”

玄冥子嘿嘿一笑道:“怪哉怪哉,的确如此,他是實打實的男人,但是卻懷有身孕,因為此事他沒辦法在原先的道觀內繼續住下,只能以修道辟谷之名,跑到了青雲山內躲避。但是修道之人不可殺生,他……”

胡悅難得語氣有了變化,他道:“莫非他準備把孩子生下來?”

玄冥子說:“你個老狐貍還真是……夠直接的。難道你們一點都不詫異麽?男子生子啊?”

楚珏沒接話,反而繼續問道:“他準備如何生産?”

玄冥子眼角跳了幾下,心想:只有我一個人糾結他一個大男人是怎麽懷上的嗎?

他看着楚珏,憋了半天說:“閣下也不遑多讓啊……”

玄冥子調整了情緒,他把棋子推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這個就不好說了,因為我手裏的這半顆凝神珠就是從他手裏換來的,這人說來也奇怪,渾身冰冷,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會出一滴汗。整個人像是……一塊石頭。看不出年歲,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的摸樣,這人本就是一個怪人,現在這怪人居然要産子了,你們說這是不是奇聞異事呢?”

楚珏說:“莫不是邪物作祟?”

玄冥子搖頭道:“也不像……”

玄冥子想了一下:“如果是兇煞之物,那麽肯定不會那麽安靜,但是本人現在一點都沒有戾氣。所以也不像是什麽兇物作祟。連他自己也安靜的太過分了。而且這個人根本沒有什麽接人待物的自覺,雖然言語談吐之間也算是飽學之士,但是感覺沒有什麽感情,是一個和老狐貍倒是很相像的人。”

胡悅說:“那雖然是奇事,不過……我沒什麽興趣。”

玄冥子不解道:“為什麽?”

楚珏一邊沏茶,一邊幽幽道:“因為沒有美女啊。一個大男人生孩子我有什麽好看的?”

玄冥子一時語噎,他看着屋外說:“好了,既然你們都沒興趣,那麽這事也就聽聽作罷吧,時候不早我就告辭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棋盤,在那空盤之上落下一子,開口道:“這世上可是真的有偷生廟啊。”

兩人為之一愣,但是玄冥子并未作解釋,他拍了拍衣服,不打燈,卻一點都沒有猶豫,大搖大擺地在走向了黑夜,随後消失在了巷子的深處。

待玄冥子走後,楚珏收着棋子說:“其實你不必如此,那半顆凝神珠我本來就是想要給你的。這種珠子對于普通人是沒有作用的。而于你來說,只要有我在,也沒有要用這個東西的必要。”

胡悅勾着嘴唇笑道:“莫急莫急,因為我要讓殘梅欠我一份情。別看他這模樣,手裏的寶貝可不少。”

楚珏攔住胡悅的腰說:“那你欠了我那麽多情,怎麽不見得還呢?”

胡悅依然是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顯得有些苦澀,他說:“因為還不起啊,所以現在這樣是我們最好的狀況。緣起緣滅,沒有過多的幹涉和牽扯,那一天你不見了,我不會去找你,那一日如果我不在了……”

楚珏湊近胡悅,吻了吻他的脖子說:“我必定會找到你,你覺得你能走到哪裏去呢?”

胡悅眯起眼看着手裏的珠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楚珏微微一愣,他用手抓着胡悅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說:“生死在我眼裏也不是問題。”說完便吻上了胡悅的唇,胡悅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任由楚珏吻着,眼神卻閃爍不定。楚珏放開他說:“你在想玄冥子最後說的話?”

胡悅微微笑着,他沒有回答楚珏的問題。楚珏見他只笑不語,閉着眼吐了一口氣,他坐回了位置,為胡悅倒了一杯茶,換了一個話題說:“你們口中的蔣泸是何許人也?”

胡悅看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喝着茶,仿佛陷入了回憶,他說:“那是在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悅那個時候和現在一樣是一個窮書生,以賣字寫曲為生,只是那時候更加窮,連觀情齋也沒有,只能借住在一間道觀之內,借宿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秀才,那便是蔣泸。

蔣泸,字留逸。是金陵人士,來京便是為了參加科舉考試。但是和胡悅一樣,出身寒門,只得借宿于寺廟道觀之中。

平日裏除了讀書便就只能和胡悅一起閑聊,幸好胡悅雖然整日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但卻也精通詩書論語,所以二人時常會有所讨論,說起來也算半個同窗之誼。一來二往之間交情也比別人深了許多。

蔣泸有一妻,在金陵老家待着。二人感情甚篤,蔣泸時常留信回家。而他的妻子也時常為他寄送寒衣吃食,胡悅時而也能分到一些。

十年前的端陽,蔣泸邀請胡悅一同小酌,胡悅欣然赴約。但是沒想到蔣泸并不只是邀請了胡悅一人前來,還有一個和尚一起來到了餞亭內相聚。

這個和尚張着一張看不出性別的臉,按照胡悅的說法就是,這個人分不清他是男還是女,說他是男子,但是卻沒有一點男子該有的陽剛之氣,但是說他是女子,卻也沒有女子的婉約之美。總之他只能說是一個人。五官湊合在一起便是一張臉。只是這一張臉卻瞧不出一絲的生氣。

胡悅有些詫異,向來只知道讀書的蔣泸是如何認識那麽一個怪人的。那人開口道:“貧僧法號池靜。胡公子有禮了。”

胡悅作揖還禮,但是眼睛依然在打量這個怪和尚。按理說和尚不可飲酒食肉,但這和尚卻一點也不避諱,大口喝酒大口吃着肉餡的角黍。二蔣泸對他卻十分的恭敬,胡悅不知那怪和尚什麽來頭,也看不出他的年歲。仿佛他整個人都只是一個空囊而已。

胡悅也是見慣怪事之人,雖然內心很怪異,但是卻也沒有表露出來。三人在這踐亭之內一直喝酒喝到夜深,池靜才起身道別,他臨走時低聲和蔣泸說了一句話,随後蔣泸的表情就一直都非常的痛苦,他皺着眉頭拱手道別。

胡悅和蔣泸一同回去,蔣泸一路非常沉默,能到了住處,蔣泸才拱手謝道:“今日小酌,幸有兄相陪啊。”

胡悅笑着說:“留逸心中是否有什麽事情?”

蔣泸皺着眉,他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過去一直都說胡兄不求功名,不圖仕途本不是一件好事,而如今想想人生在世,草木一秋,這功名利祿又能維持多少年歲呢?哎,只是我娘子一心待我,我如何能辜負她的一番情誼啊。”

胡悅聽他此番言論,又想起一起喝酒的那個池靜和尚。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蔣泸繼續說:“我明日就準備回去了。”

胡悅問道:“哦?難道蔣兄放棄仕途之路了?你家娘子不會失望麽?”

蔣泸看着手中的燈籠,他道:“寒窗十年苦讀,但是卻屢考不中,我若繼續考下去也未必有結果。而且……”

蔣泸擡頭看着胡悅說:“吾命不久矣……”

胡悅看着蔣泸,蔣泸身體并沒有衰敗之狀,蔣泸凄然苦笑說:“所以我時日不多,還是會去陪陪娘子吧。”

胡悅說:“但你看上去并不像病入膏肓的樣子?怎麽就藥石罔治了呢?”

蔣泸說:“你聽說過偷生廟的事情麽?”

胡悅愣了一下,蔣泸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道:“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啊,那位池靜和尚便是偷生廟的方丈。”

蔣泸說:“前些日子我路過雞龛山下,在那裏發現不知道何時有了一間小廟。廟裏面在做法事。而最怪異的是,在山門之外的牛車上,停着一口棺材。棺材明顯不是新棺,朱漆已是斑駁不堪。”

胡悅發現蔣泸越說這話的時候,手在不停的顫抖,白色的燈籠被他晃得險些要熄滅了。

蔣泸深呼吸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進去,也許我就不用如此了。”

胡悅說:“那場法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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