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子母(下)

胡悅搖了搖扇子,忽然他停下道:“對了林二嫂的丈夫……是不是一個木匠?”

王二點頭道:“是啊,他是一個木匠。但是酗酒又賭博,手藝還很一般,否則家裏也不會那麽艱難。都靠二嫂子一個人帶着孩子苦撐這個家啊。”

胡悅說:“一個孩子……”

王二點了點頭說:“是有一個小子,也就四五歲左右吧。林二嫂子極其疼愛,乳名喚叫愛兒。”

胡悅翹着嘴角說:“愛兒…那就對了……王二兄,先不用去林二嫂的家,晚上我們去一次金水橋,今日是新月,如果運氣好,可能還能看到你所說的那個怪物。所以王二兄弟你先回去,如果可以也先去看看繡珠,問她一些關于林二嫂的事情,特別是他孩子的事情。”

王二一臉難以置信得說:“你……居然談到那樣的殺人怪物還能笑得那麽輕松?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這件事情很恐怖嘛?”

胡悅被他如此一說,也為之一愣,他摸着臉說:“我……”

王二發現自己失言,便馬上起身,朝着胡悅擺了擺手:“胡公子多有失言,那我先告辭了。”

胡悅站起來回了禮,只是當王二離開之後,胡悅坐在空蕩蕩的房間內自語道:“也許我也是一個怪物呢……”

到了夜晚,胡悅推門而出,只是沒有想到楚珏正站在門口,像是要推門。

胡悅看着他笑道:“看來東西已經到手了。”

楚珏的表情卻并沒有多麽的輕松。他搖頭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呢。”但是轉而一笑,一絲邪魅之氣露在嘴角道:“不過的确也值得。”

胡悅沒有接話,也沒有繼續打趣,在月光下,兩個人對視着。最後胡悅開口道:“走吧。既然知道真相,那麽就只能去解決這件事了。否則繡珠就只能被冤死了。”

楚珏說:“只希望我們都猜錯了。”

來到金水橋邊上,四周的彩燈比昨天更加多了,看來在不久聖上必定為駕臨此地。遠處高高的山棚(用木頭、松枝搭建,并且用鮮花和彩布裝飾的彩山,多見于北宋)但是依然沒有多少燈火,遠處看去只是一座巨大的黑影而已。

在橋中央,王二打着燈籠已經在等着兩人的到來。胡悅前去,看了看四周說:“時候還早,王二兄先把燈火熄滅吧。”

王二擔心道:“萬一那怪物出來了,黑燈瞎火的我們怎麽應對呢?”

胡悅笑這說:“如果你現在打着燈,怪物一定不會出現。”

王二只得照做,在黑暗中,三人只能聽到流水的聲音,寧靜的夜裏,偶爾有些風吹過,就這樣等了不知多少時候。但是卻依然沒有任何的動靜。

就在三人都以為今夜肯定不會有收獲之時,忽然從遠處傳來了類似木魚敲擊的聲音,很緩慢,但是漸漸的清晰了起來,越清晰敲擊聲越來越快。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在那聲音中傳來了這樣像是野獸一樣的喃呢聲。

王二吓的要跑,胡悅一把抓住他,低聲說:“別動!”

但奈何王二實在太緊張,胡悅來不及阻止,忽然就感覺那木魚聲頓時一停,随即便是四周傳來那猶如野獸一般的喘息聲。

王二是一點都無法移動了,早就被吓的抖如篩糠。

楚珏果斷得搶過王二手中的燈籠,胡悅也是心領神會,随即一念燭光便點燃了。

燭光一線,只聽到一聲怪叫,只見一瞬之間,在燭火中映出了一張猶如鬼魅般的臉,那臉龐非常小,但是牙齒外露,面目猙獰之極。臉上都是青毛,鼻子都往下塌陷。只有一個黑窟窿。

王二看到這樣的一張面孔,吓得亂叫一聲,便管不住自己的腿,往橋另外一端跑去。

胡悅來不及阻止,王二已經沖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胡悅卻沒有馬上移動,他看着四周說:“楚兄切莫着急,現在還不到時候。”

楚珏只是嗯了一聲,他們二人就像是石化一般一動不動。随後木魚聲又響起了。

“我要吃……我要吃啊……好餓……”

依然是這樣野獸般的聲音,楚珏手裏的燈籠也不知何時熄滅了。四周又事一片昏暗。

只是不知何時,原本厚重的雲彩所遮掩的月,此時居然露出了一角。

微弱月光投射下青灰色的光線,胡悅和楚珏之間在橋柱邊上蹲着一個像是野獸一樣的怪物,一個小娃子昏死在怪物的腳邊,那怪物一只手抓着孩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抱着一塊木頭。不停的用牙齒敲擊着木頭,那詭異的木魚聲音,便是這樣來的。而那昏死過去的孩子就像是一個泥娃一般被怪物拖拽着,而那個怪物力大無比,就像是孩子真的只是一個布娃娃一般沒有什麽分量。

那個怪物爪子一使勁,孩子的胳膊就不停的留下血液。孩子只能虛弱的低哼一聲。

胡悅此時大聲喊道:“就是此時,楚兄!”

楚珏幾乎在胡悅出聲的同時,便已經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瞬間的功夫,他就已經沖到了怪物面前,怪物擡起頭看着楚珏,卻沒有絲毫的退卻,他拽着孩子向楚珏沖去。

楚珏一個側身,手裏出現了一把通體碧綠的尺,而怪物一見到這把尺,張大着嘴巴。就不停的往後退,他把奄奄一息的孩子像是破布一般扔到了邊上,手裏抱着那個木頭不停的往角落裏縮。

就在楚珏和胡悅慢慢靠近怪物的時候,但是二人都沒有想到原先那個昏死的孩子忽然睜開了眼睛,露出獠牙就朝着楚珏的手咬去。

在電光火石之間,胡悅一個箭步沖了過去,那孩子直接撲到了胡悅的身上,胡悅只能一只手扼住他的下巴,讓他無法咬下去。但是那個孩子的力氣比一個普通成年人還要大好幾倍,幾乎讓胡悅沒辦法掙脫開來。

一大一小兩人滾到了邊上,楚珏當機立斷,直接拿尺朝着那個怪物身上抽去,一抽那個怪物沒有任何的動作,但是和胡悅厮打的小孩卻慘叫一聲。

楚珏凝神,那個孩子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甩開胡悅,直接向楚珏沖去。只見胡悅一把抓住那個孩子,對着楚珏喊道:“快點,把那個怪物給收拾了!我這裏還能撐住!”

楚珏自然是舉手就打,那個怪物非常的靈活,但是卻怎麽都無法從楚珏的身邊閃開。看上去就像是簡單的抽打那個怪物一般,但是胡悅明白,楚珏只要一個不留神,那個怪物就會消失。到時就在也沒辦法逮住了,所以他利用的是魁星踢鬥步,此步法其實十分古老,但流傳至今卻只有幾個簡單的動作,供那些巫師作傩使用。而此時楚珏的步伐卻是最完整的的,所以那個怪物無法離開楚珏周身三尺之外。

漸漸地怪物的動作越來越緩慢,而那個孩子也越來越虛弱,胡悅此時只需要抓着孩子的胳膊就可以制住他了。

直到最後那個怪物變得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尊木雕一般。

楚珏呼了一口氣說:“好了……終于制住了。”

胡悅扣住那個孩子的穴位不讓他掙脫,拉着他一起來到了怪物的邊上,那個怪物像是沒有生命一樣。

反觀那個孩子如果沒有露出獠牙的話,也可謂是唇紅齒白,就像是年畫中出來的無錫泥娃娃似地可愛。但是只要一露出獠牙,卻讓人害怕的全身哆嗦。

楚珏看着孩子,那這那把奇特的尺往他面前一橫,那個孩子哆嗦的就想要往後退。

胡悅冷眼看着他,說:“妖孽還想要放肆麽?”

小孩看着兩人,眼中充滿着驚吓和戾氣,但那不是一個孩子的眼神,反而像是被困的野獸的神色,此時,一直躲在橋另一端的王二見這裏已經安靜了,而且楚珏又點了那盞燈籠,便朝他們跑了過來,看着那個一動不動的怪物,又看了看被胡悅壓制不能動彈的孩子。他不禁大吃一驚,駭然喊道:“怎麽會是愛兒!”

胡悅說:“沒錯,就是他一直都在襲擊孩子,而原因就是愛兒早就已經死了,他的屍體被這只魃鬼所附身。”

王二睜大眼睛,他完全被搞糊塗了:“魃鬼?那麽…他到底是什麽東西?魃鬼是這孩子,還是那個怪物?”

楚珏手裏的尺依然橫着深怕又什麽意外,他制止王二靠近那個怪物,他說:“魃鬼原本的實體的确就是這個怪物,但是它的魂魄進入了愛兒的身體內,所以愛兒就成了魃鬼的寄體,而這個怪物的身軀則可以供它差使。不過……”

王二問道:“不過什麽?”

楚珏說:“魃鬼的确以吸食人血和精氣為主,但是……”

楚珏話音還未說完,只見從黑暗中竄出了一個人影,胡悅第一時間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王二,只感覺白光一閃,手上就多了一個極深的傷口。

楚珏快速地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只感覺孩子另一個手臂被扯住了。兩人較力,居然楚珏還處于下風,王二見狀大吼一聲也幫忙拉住了孩子。

胡悅見狀大喊:“小心!”

忽見又是一刀破風而過,楚珏手裏只有那把怪異的玉尺,他毫不猶豫得用此一擋,玉尺居然沒有斷裂,而那把怪異的刀卻被震飛。

胡悅沖了上去,把那個躲在黑暗中的人一把揪住。衆人發現在黑暗中躲着的是一個蓬頭亂發的女人。

在月光下這個不算年輕的女人喘着粗氣,像是惡鬼一般的盯着三人。三人也為之錯愕,前面那居然的力量居然是從這個看上去如此單薄的女人發出的。

王二此時已經連話都沒辦法說完整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愛兒的娘親,林二嫂子。

林二嫂子還想要再使力,亂吼亂叫的像是發瘋一樣,胡悅身上有傷,本就使不上多大的力氣,被她這樣沖撞之下,傷口裂開,他咬着牙拉着女人。眼看林二嫂子就要掙脫開來的時候,大批的官府衙役已經沖了過來。

林二嫂看着橋兩端已經被封死,此時幾個精壯衙役沖了上來,代替受傷的胡悅一把制住林二嫂,直接把她按倒在地,林二嫂整個人趴在地上只能不停的喊叫,而愛兒則像是癡呆一般看着自己的母親拼死掙紮。

林二嫂一邊掙紮一邊喊罵:“放開愛兒!放了我的愛兒!”

胡悅看着像是母虎一般被人壓制的林二嫂,繼續開口道:“魃鬼不會殺人,但是會把那些吸走精血的孩童當做傀儡,就像愛兒一樣……”

王二睜大着眼睛看着林二嫂,他說:“那……那她……”

楚珏走到胡悅身邊,他扶着胡悅關切地問道:“傷勢如何?”

胡悅朝他笑了笑,雖然有些吃力但是還是拍了拍楚珏的手希望他放心,他繼續對王二說:“殺孩子的不是愛兒,而是林二嫂。我們昨夜聽到那詭異的啃噬聲音其實就是魃鬼在吸食孩子的精血。但是直到那個詭異的聲音消失之後,我們才聽到孩子的慘叫,說明在那怪物離開之後,孩子才被殺害。”

胡悅補充道:“所以屍體上才會出現那一刀斃命的傷口,是林二嫂尾随愛兒,等愛兒吸食完精血之後,在殺害那些被吸食精血的孩童。而繡珠極有可能就是看到了林二嫂或者是愛兒才夜間徘徊在金水橋希望能夠确實,卻沒想到被抓了。”

王二大腦一片混亂,他問出了官府也想知道的問題:“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人?”

衆人看着林二嫂像是母獸一般的掙紮,最後氣空力竭的倒在地上,她開始笑,笑得像是低吼一般,接着開始哭,她看着愛兒朝他伸出手,但是卻馬上被官府壓住。

她擡頭環視着衆人,仿佛要用眼神來詛咒在場的所有人一樣。

她的聲音因為嘶吼變得非常的沙啞,她低語道:“當然要殺……如果不殺愛兒就沒了!我帶愛兒去老家,但是在途中鬧了旱災,當地人說在鬧旱魃,要我特別小心男童,但沒想到愛兒還是被那個怪物給吸食精血的,怪物上了愛兒的身,那原本的軀體就被怪物給舍棄了,我親眼所見那個孩子半個時辰內就腐爛化為白骨,愛兒雖然現在不能算活着……但至少還在我面前,如果那個怪物舍棄了愛兒的身體,那麽愛兒也會死啊!”

王二睜着眼睛,他說:“那你可以阻止愛兒去吸食其他孩子的血啊!”

她擡頭看着王二,哈哈大笑說:“當然是因為愛兒肚子餓啊……他沒有血會餓死啊……我不能讓我的孩子挨餓吧?”

在場所有人看着這個女人,又看着那個像是傀儡一般的孩子。在昏暗的橋上,只有女人痛苦的吼聲,衆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胡悅冷漠地開口說:“這就是你殺人的原因?為了一個已經成為傀儡的孩子?”

她發瘋似地喊道:“愛兒沒有死啊!沒有死我怎麽能不為他着想!殺人!殺人算什麽?算什麽?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孩子!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胡悅平淡的眼神中又劃過了一絲神色,但很快那神色便化為死灰般的冷淡,他擡起手捏住林二嫂的下巴,強行讓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胡悅面無表情得說:“原本是有第二個選擇的,如果你采取其他的辦法,你的兒子能在沒有吸食人血的情況下清醒過來,但是只要一吸血,你的兒子就已經是死了。明白麽?他是被你給害死的。”

一句一句說的極其平淡,像是陳述事實一般,但卻像是箭一樣刺向林二嫂,林二嫂眼神變得無光,她動着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渾身顫抖的匍匐在地上,胡悅放開她,站了起來看着那個孩子。

他走到孩子面前,伸出了手,就在即将要觸碰到孩子額頭的時候,楚珏伸手拉住了他,他說:“可以了,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而已。”

胡悅依然絲毫沒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悲哀。平淡的點了點頭,說完便往回走。楚珏卻看着那個被定住的怪物,他手裏依然抱着一個刻刀一般的佛像,而眼內居然留下了淚水。

楚珏開口對林二嫂說:“愛兒是不是非常喜歡他爹親雕刻的佛像?”

女人已經沒了神,她木然的擡起了頭,機械地回答道:“是啊……愛兒說如果長大了就做最好的木匠,不會再讓娘親受苦……”

女人的淚水像是決堤一般落了下來,但是卻再也哭不出一聲。只能這樣無聲的落淚。

胡悅一直往前走,他沒有再回頭看,楚珏快步跟上後說:“你也發現了?”

胡悅走了很久,只回答了一句:“但可惜太晚了……”

與此同時,在這個無月的夜晚,忍受着喪子之痛的女人,木讷得坐在靈柩邊,燒着紙錢,但是他們的心也想黃紙一般被燃燒殆盡,化為灰燼。

女人時不時得抽泣着,但是卻再也沒有辦法想剛開始那樣嚎啕大哭,哭對她來說已經太累太難。她只是看着孩子生前的衣物、玩具。嘴裏不停的念叨着什麽,但具體內容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黃紙燃燒完最後一張的時候,忽然一陣風灌入屋內,原本緊閉的門被推開了。靈臺上的蠟燭像是感應到什麽似得,不停的扭動。

女人想要起身護住香燭,但此時身後卻傳來了女童的聲音“你想要讓你兒子複活嗎?”

女人猛然回頭,之間兩個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年齡不大。但是眼神卻非常的蒼老,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得。

其中一個女孩開口道:“我們可以幫你的兒子還陽喲……只是想要你答應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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