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弈谏(上)
“叩棋子,落燈花,何人破?何人守,一盤弈局天下知。”
一個老者蹲坐在街邊的屋檐下,身上殘破不堪,蓬頭垢面,在他的面前擺着一個棋盤,但是卻沒有棋子,老人單一地用棋子敲打着地面,毫不理會天色已晚,再過不久就要起風下雨了。
路人問道:“老人家那麽晚了?你還在擺攤嗎?”
老人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不停的重複着:“待何人,待何人……”
旁人勸道:“算了,看樣子是個瘋子,別管了。”
“哎,老人家,這包餅你收着,餓的時候拿去充饑。還有這把傘,你也帶着,這天在不過一刻就要下雨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老人依然敲着地面,忽然那個贈傘和餅的年輕人起身時不小心踏入了他的空棋盤,老人忽然停下了敲擊,他擡頭看着那個年輕人,眼神陰郁得可怕,兩個路人不禁往後倒退,老人沙啞地開口道:“小子……你入局啦!”
兩個年輕路人看到他這般麽樣,吓得魂不守舍,三步并作兩步得往前趕路。
老人擡起頭看着天,天烏黑一片,他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眼前的這局棋盤。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伴着磅礴大雨落下,漸漸地笑聲變得細微,最後被這大雨所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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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舫內一片歌舞升平,添酒燃燈一片繁華。
“紅稣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聽客等着那當心一劃之音,但卻久久沒有落下,胡悅放下手中的杯子,擡眸問道:“虹翹姑娘怎麽停下來了?”
虹翹收起琵琶,她微微蹙眉道:“因為胡公子沒有認真聽奴家彈琴吶。”
胡悅說:“怎麽會呢……”
虹翹撅着嘴,但是美目一轉,便笑道:“楚公子好久沒來了吧?胡公子可是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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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悅幹笑了一聲,他重新拿起酒杯指着虹翹道:“虹翹啊虹翹,你可把我想的太沒事做了,我前些日子……”
虹翹打斷胡悅的話,笑道:“公子聽曲習慣敲着手指,特別是奴家唱到動情之處更是如此,但今日公子卻只顧着喝酒,雖是聽曲,但心中卻想着其他的事情吧?”
胡悅被她那麽一說,只有尴尬得往船窗外瞟,虹翹順着他的目光也看着窗外,虹翹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的多情便化為無奈的神色,她轉開話題道:“明明都已是六月了,可是為什麽這天卻一點都不熱呢?”
胡悅看着天說:“現在按理說,已經進入小暑了。的确怎麽樣都該溫風起了。”
虹翹說:“但是別說溫風了,現在這兒的風一吹就讓人骨頭冷,這不我年冬置下的褂子,現在還不敢收起呢。今年好像天氣一直都是那麽陰沉沉的,真讓人不舒服。”
胡悅敲了敲邊上已經睡着的同伴道:“這得問問玄冥道長了,這天兒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玄冥子被胡悅那麽一推,頓時醒了過來,他摸了一把臉問道:“走了?好,繼續去那兒喝?”
胡悅說:“看來你還真的不要聽曲子啊。”
虹翹白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連忙說道:“這是什麽胡話,我怎麽會不愛聽,就是因為喜歡聽,所以才沉入其中,樂而出神,游歷與瀛臺仙境而不知所歸。此音只因天上有,人間難得一會聞吶。”
虹翹被玄冥子這一番說辭說的只能眨眼,過了好一會才難得露出羞澀之情,拿着扇子遮住半邊臉道:“呵呵,道長贊謬了。”
胡悅敲了敲桌案道:“好了,那麽你還是幫我們繼續解釋一下,這天氣為什麽會變得如此之怪吧。”
玄冥子拍着腿看着外頭的天說:“節氣,天道也,非人力所能為之,天道無為,自有定論。你問我一個凡人這天道之事,那不是瞎扯淡嘛。”
胡悅說:“天道自有天道行,四時節氣自有其道,但如今已入小暑,本是暖風吹,蟋蟀鳴。現在你看,我估計你棉衣還沒脫呢。”
玄冥子眼神一轉,他說:“笑話,我一個修道之人,早就寒暑不侵了,不過……你的意思是這天時來遲,非是天數,而是人為?”
胡悅朝後靠了靠,神神叨叨地說:“這也許也不是人為吧。但是最近怪事的确越來越多了。我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玄冥子在杯中到了一壺酒,虹翹搖動手中團扇,悄然坐到了二人邊上,玄冥子壓低聲音說:“老狐貍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
胡悅說:“雖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卻聽到過一件和此事有點聯系的聽聞。”
虹翹聽到有秘文可聽,便急着催促道:“公子快給我們說說,到底是什麽樣的傳聞?”
胡悅半眯着眼說道:“我聽說先帝有一位梅妃,雖沒有子嗣,卻長期住在宮中的,而且地位非同一般嫔妃。先皇稱她為天下第一弈師。”
玄冥愣了一下,他說:“能被先皇如此贊譽,那可是了不得的奇女子啊。”
胡悅說:“正是如此,而這位梅妃做的最為人稱道的一件事就是‘弈谏’,那時先帝在位期間。北狄來犯,先帝卻因為南疆的戰事剛平息,靖國公三軍回轉不及,但若先帝禦駕親征,那京城空守,而且當時天時也像如今一樣變得非常古怪,在先帝猶豫之際,這位梅妃以一盤棋,結了先帝之難處。利用空隙,調整三成兵力,故布疑陣,使得北狄不知虛實,入冬之後,敵寇便無法攻擊,而此時我軍有一冬一春之時,再戰之時,已經是天時地利人和,乃是勝券在握,而這位能夠洞悉天時之奇女子便被先帝稱為三百年內,天下第一女智。”
玄冥子說:“那你說她和這天氣又有什麽關系?”
胡悅說:“我記得先帝駕崩,好似天也出現過類似的狀況,又有人上表進谏,說一定要注意水患。并且提出了開鑿運河之事。聖上登基首要三事中就有一件是開鑿漕運,而後三年,只要雨季就會發大水,但有了漕運,糧食得以南北互通,而大水也因為漕運的開通有所緩解,雖天災而不至人禍,而最奇怪的事,進谏的方式依然是通過棋局,兩次棋局都解開了兩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那盤棋局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人的功勞還是棋局本身的功勞現在都已經無人得知了。”
玄冥子說:“莫非你覺得兩次進谏的棋局是同一個?”
胡悅說:“這就不知道咯,不過據說如今已經沒有人再見過這個梅妃。甚至有人傳言她已經薨逝多年了。”
玄冥子說:“但是如果她真的薨了,那至少也要有谥號,而今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嘛。”
胡悅說:“對,怪就怪在現在這位知天時天命的梅妃,卻像是再沒有此人一般,不知生死。而宮中傳言并沒有此人,也就是說她并不是真的存在。‘梅妃弈谏’的典故也像是那傳奇小說一般,變得摸不到棱角。”
玄冥子問道:“那你怎麽知道此事?難不成是從‘他’那裏聽來的?”
胡悅撇了撇嘴說:“你以為每個人都想你一樣麽?”
胡悅說:“我是聽那些老宮女說見過她,是個極其美麗的人兒。”
玄冥子說:“這才是重點,胡悅關心的永遠是美女。”
胡悅咳嗽了一聲,他說:“我好奇的不是她,而是那盤棋局。”
虹翹笑道:“要知道細節我也有辦法。”
兩人看着笑得異常得意的虹翹,胡悅哦了一聲,虹翹說:“我認識一位樂師,他曾經是教坊中人,而今為皇宮演奏,最主要的是他現在是當今太後身邊的紅人,所以……”
胡悅說:“你想要引薦我們去見他?”
虹翹得意得搖頭道:“呵呵,何止如此,我能讓你們見到當今太後!”
胡悅和玄冥子相對一看,異口同聲得說:“那就不必了。”
虹翹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兩個布衣黔首,有機會見到當今太後,居然像是要他們去見鬼似的。她問道:“為何?”
胡悅看了一眼玄冥子說:“我們一介草民,沒有這個福德而已。”
玄冥子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看了折壽不如不看。”
虹翹說:“難得有機會呢,不過也罷了。那麽這次尚春會之後,如果我遇到了李大人便問問他。”
兩人點頭稱是,随後各自嘿嘿一笑。便不再提此事了。
等離開了船舫,兩人走在路上,玄冥子先開口道:“你不願意見皇家之人是不是因為不能被他們知道你的身份?”
胡悅背着手看着玄冥子說:“你不見皇家之人是不是因為不能讓他們知道你過去的身份?”
兩人又是相視而笑,胡悅說:“不過這事的确和天時扯上些許的關系。”
玄冥子挑着眉毛說:“所以‘他’才沒出現?果然還是為了他呀。”
胡悅沒有回答,玄冥子說:“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搭把手幫忙?”
胡悅莫名地看着玄冥子說:“你認為我有這個能力搭把手嗎?他的能為我至今也沒辦法看透,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玄冥子難得沉默不語,他開口道:“老狐貍,你是怎麽認識那麽一號人物的?”
胡悅搖着扇子,他說:“觀情齋的地契是他的,嚴格來說他屬于我的房東。”
玄冥子嗯了一聲,問道:“然後呢?”
胡悅說:“就這樣了,他是房東,我是房客,同樣好酒,他見我釀過‘染香’酒,然後我們便熟絡起來。”
玄冥子聽得直抓頭發,他說:“難道你沒問他打聽過他的來歷?沒事就能借到青龍戒尺,還能那凝魂珠用來做賭注?看到石靈子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物可以連個眉頭都不皺的人,你不覺得這樣就算來一句他是皇親國戚也糊弄不過去吧?你平日不是最是機敏嗎?怎麽對上楚大爺就整個沒心沒肺呢?”
胡悅瞥了一眼說:“他也沒問我的來歷,而且至今沒有害過我。我為什麽非要挖空心思地去刨人家老底呢?還有就是……”
玄冥子冷冷地盯着胡悅看着,胡悅看着他的眼神沒法繼續說下去,他問道:“你幹嘛這樣看着我?”
玄冥子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對人家動情了。”
胡悅表情一滞,但是馬上便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說:“你說什麽?”
玄冥子依然看着他,他說:“你對楚珏動情了。”
胡悅苦笑着說:“我要是能對人動情,我就不是胡悅了……”
玄冥子冷笑道:“動不動情那是你的事情,而且單說此事,如果你沒有插手的話也不會說起它,你在那教坊之中也算是個名人,你會不知道虹翹她認識那個靠拍太後馬屁上位了的李大人?嘿,老狐貍不就是想要借着別人的手來打探麽?而且關鍵一點還是,你是不是懷疑這件事和我有關,所以才拖我來,試探我?”
胡悅微微一笑并不否認,他說:“殘梅兄只猜到其一,卻不知其二。”
玄冥子拉着臉問道:“還有什麽緣由?”
胡悅勾着嘴角笑道:“這個理由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我想要知道那是怎麽樣的一個棋局。”
玄冥子拍了拍衣服,瞥了他一眼說:“哼,葫蘆裏不知賣什麽藥,難得你也肯為別人賣力,我就告訴你一件事情吧,據說最近在夜晚經常看到有人設棋局。”
胡悅打開扇子,看着玄冥子,玄冥子抱着雙臂繼續說道:“設棋局的人只有在夜晚才會出現,但是一到白天就沒有了。只是地面上都會有用石子擺出的棋局。”
胡悅笑道;:“還真風雅……”
玄冥子歪嘴道:“風雅嗎?邪門才對吧,據說所有試圖去破棋局的人都莫名的死掉了,最可怕的是,只要有人踏入這個棋圈子,也會死掉。人家現在看到有人下棋或者地上有一個圈就躲得遠遠的,甚至看到地上有模糊的影子都不敢走過去。生怕就那麽莫名其妙的送命了。”
胡悅敲着扇子,若有所思道:“殘梅,你說咱們現在到處逛逛能遇到這事嗎?”
玄冥子搖了搖頭說:“這件事和我沒有關系,我和你不同,只對咒符之術感興趣,對這種會死的人的事情謹謝不敏,你還是找你另一個酒友吧,他比我能耐大多了,而且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你吧。”
說完他擺了擺手便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胡悅走在石板路上,想起前面的事情便不住地發笑,随後便哈哈大笑,笑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凄涼,胡悅扶着牆,他輕聲地說道:“我這樣的人也會動情?”
就在胡悅趕回觀情齋的同時,在舊城景龍門的通道內走出了一個人影,天色太暗看不清來者的樣貌,而在通道的盡頭還站着一個人,站着的人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但是卻沒有回頭。
來人點亮了一盞油燈,在微弱的燈火之下,是一雙極其美麗的眸子,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城門之外,仿佛在等什麽人一般。
不知兩人站了多久,其中一人動了動身,開始往回走了。
在黑暗的通道內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時辰快到了吧?此事必須速辦,還望閣下大力相助啊……”
另一個人沒有回答,女子嘆了一口氣,只說了兩個字:也罷,這是天意。
女子最後說了一句:“當初你為何助我?”
那個人停下了腳步,發出了一聲輕笑,随後便離開了。
女子熄滅了油燈,太過匆匆,所以看不清她的眼眸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