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沙客棧(一)

甲已之日占在門,乙庚碓磨休移動。丙辛廚竈莫相幹,丁壬倉庫忌修弄……

一行人在夜中行走,其間無人說一句話,但卻又仿佛在低語,這些人行走的時候,一種古怪的調子從他們之中傳來,像是古老的戲劇,也像是低聲的嗚咽。月下這群人的影子拖得極長,所有人都極其疲憊,行動緩慢。好似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一樣。

忽然帶頭的人停下了腳步,帶頭的人眼神出現恐怖的神色,極為害怕眼前的事物,一聲嘶吼後,這行人已然不見。而地上卻出現了那些人所穿戴的衣物。而在衣服堆中都有一個小匣子,匣子是空的。

此時又出現了一個老者,看上去是很老很老,但卻有說不上年歲幾何,他撿起了那些匣子,随後步履蹒跚地朝着遠處走去。天上的月亮依然皎潔,老者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他扯出一個冷冷地笑容,仿佛是在嘲笑着月亮永遠挂在天上一樣,時間長得讓人覺得可憐。

忽然在他的面前突然有兩個女子的聲影,手裏提着兩個燈籠。

老者并不吃驚,緩慢地走向她們二人,二者發出了咯咯地笑聲,燈籠忽明忽暗。仿佛是在黑夜中盯着獵物的雙眼一樣。

少女看着眼前的老者道:“姥姥久見了。”

老者抿着嘴,不搭理這兩個女子,她徑直地走過了此二人,兩個女子互視一笑,開口道:“姥姥,我倆有事相求。”

老者停下腳步,她回頭看着兩個少女,眼中閃爍着不明的銳利,她開口道:“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說完依然無視兩個女子朝着前方走去,而兩者也未阻攔。

少女欠了欠身還禮讓路,手中的燈籠一滅,二人皆不見蹤影。

老人低頭繼續行走,嘴裏念叨着:“情深不壽,永壽無情吶……”

月下酒肆,添酒回燈,琵琶聲急,笑語醉卧秋海棠。深秋之下,京城的酒肆依然開得熱鬧,走卒販夫花幾個銅板便能喝上一盅。雖沒有奢華的紙醉金迷,卻是最原本的市井之貌。

“你說的可是真的?”

“嘿,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是說給你聽而已。”

“我可是拿這事兒當真的了,你可不能诓騙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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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

“閣下是……一個道士……”

胡悅喝幹了手中的酒補充道:“倘若你駕鶴了,我也是找道門中人替你做法事的。”

玄冥子擺了擺手說:“呸呸呸,晦氣。如果你不相信,那麽你就別去。反正此事我也只和你一人說了,你就當沒聽,我也當沒說,當然這份大禮可就我一人獨享了,唯施誠意可得天賜也。”

胡悅見玄冥子起身就要走,連忙拽着他的袖子說:“哎,好友啊……說得好好的,怎麽就要走了呢?來來,再喝兩盅。”

說完急忙給他杯中添酒,酒随時濁酒,但是晃幾下卻也酒香四溢,玄冥子摸了摸肚子又坐了回去,他擦了一把胡渣的下巴開口道:“這事兒如果是真的,那麽咱老哥倆可就發大了,我求的乃是世間奇珍異寶,但是你求的東西……卻已經不是奇珍異寶能夠達到的。我只能說有這可能,卻不一定真的成。因為在那裏總能找到自己心想之物。”

胡悅看着玄冥子說的圓滑,他還在猶豫,玄冥子則看着他說:“看你如此猶豫,這件事你準備一個人單幹?老狐貍你什麽事兒都拿那個人當天兵天将使,怎麽如今反而最在意的事情卻瞞着他呢?”

胡悅搖了搖手說:“我只有這事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玄冥子喝着酒搖着頭說:“這事兒如果你告訴你那相好,說不定他可能幫上你大忙呢,為何你就單單此事不願說出來?到現在你還是不肯透露一絲一毫給我們這些老友知道,真不知你到底探求的是什麽?”

胡悅啧着牙說:“也有不能麻煩別人的時候,此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你死了之後此事又只有我一人知曉,甚幸啊。”

玄冥子老大不開心地說:“又假惺惺了,為何此言聽着像是盼着我早點死的感覺,我說老狐貍,難道你沒有想過這件事其實楚珏已經有所察覺?”

胡悅微微一笑說:“那又如何?只要不介入,他便與此無緣。我和他的關系并沒有到了那麽深的地步”

玄冥子冷笑道:“不深?我倒覺得你對他有幾份牽挂了,不談其他,這觀情齋你是住了多久?按照往常你早就換個地方了,而現在依然連走的打算都沒有。而且……我已經知道了楚大爺的身份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當今的衛武侯,世代傳承,而且專管祭祀,難怪手裏有那把戒尺。也就不難明白為何當官兒的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不過衛武侯這個世家爵位還有些怪異,好似……有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胡悅挑眉看着玄冥子說:“難怪這些時日不見閣下身影,原來是去摸人家的底線去了。”

玄冥子說:“和你一樣,我也是好奇之人。此事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查明白的,至于這客棧的事情,反正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不知道的說不定你也已經知道了。”

玄冥子喝幹杯中最後的一些酒,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說:“地點時間都寫在此處,想通了就來吧。”

說完他看着胡悅說:“老狐貍,我是你為數不多的老友吧,我可不希望突然之間你就消失于着天地之中。就像我和你的交情就像是一個夢一樣結束了。到時候酒瘾上來了也找不到一個酒友,可惜可嘆。”

他見胡悅不言語,擦了擦手臂說:“罷了,越喝越涼,不知道是否這天氣冷起來了,我覺得手臂開始有些寒,今日就到此吧。”

此言說罷,玄冥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酒肆,依然沒有打燈籠,獨自一人走在夜中,消失在夜中。

胡悅笑着幹了手中的酒,打開手中的紙張,裏面包着一枚柳葉,而紙上只寫着一行字:随波無限月,曲水流觞時。

胡悅咧嘴一笑:“好一個殘梅主人。”

又是一謎。

胡悅折紙揣入懷中,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着窗外獨飲一杯。

而這謎底,胡悅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只是他心中卻又泛起了之前和玄冥子的對話“難道你沒有想過這件事其實楚珏已經有所察覺?”

胡悅自嘲一笑,這自然是想過,但是無論如何此事都只有,也只能他一人涉及,玄冥子至今只知胡悅在找一物,而不知實情的緣由。這世上已經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像他一樣那麽了解那件事的始末。而他就是因為知道這整件事情,才成了現在的胡悅。像一場夢一樣虛無缥缈地留在了人世間。

胡悅閉上眼睛,他難得地皺了皺眉頭,心境猶如這鏡湖被風給吹皺了一樣。

但是當他再睜眼,亦無風雨也無晴,依然是雲淡風輕的表情,仿佛在他的心中情緒像是無法聚集的水一樣。胡悅沒有再喝,他緩緩撐起手往回走去。

今夜也是無風無雲,月兒亮得有些過分,使得原本的繁星也看不見蹤影。

胡悅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趕,一路上哼着自己為那些歌女所譜寫的曲子。

他擡頭一眼發現此時在他面前站着一個老妪,老妪出現的突然,之前胡悅并沒發現前面有人,他愣了一下,站着的老妪卻喊住他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胡悅停下腳步,微微一拜說:“這位老夫人,可是有事找我?”

老妪看着胡悅,說:“老生特來告知閣下即将大難臨頭了。”

胡悅站直了身體,他依然笑着說:“哦,我有難當頭了?”

老妪盯着胡悅的眼睛,她的眼非常的細長,幾乎看不太清楚眼珠,但是卻依然非常銳利,她說:“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探究了,這與你沒有益處。”

胡悅依然在笑,他點了點頭說:“謝謝老婦人的提點,悅自當小心。”

老妪見他不在意,冷笑一聲,又加了一句:“忘了那朵雲吧。”

胡悅愕然擡頭,老妪卻已然不見蹤影,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胡悅重複了一句:“雲……”

他捂着額頭,仿佛腦子有什麽東西流走,但是他卻完全無法想起來。

胡悅看着雙手說:“雲……到底是什麽意思?”

胡悅捂着額頭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要走到哪裏去,他腦子中好像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在翻滾,然而他卻一點都無法感知,他只是覺得頭疼欲裂,他匆忙掏出腰間的酒壺,猛然就灌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喝着酒,連是否嗆着也不管。

終于,腦中的疼痛被這酒力給掩蓋了,他頹然地坐在了街邊看着天上的皓月笑道:“啊呀,真是醜态啊……”

胡悅渾噩之間已經到了觀情齋,屋內沒有燈火,說明楚珏并不在內,他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氣,他關門進入房屋,點燃燈火之後便坐在凳子上,這樣一個人守着燈火獨坐夜間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他早就記不清了。

他雙手伸入袖子內,低着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考。緩慢間他發現有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他笑着回頭道:“雲……”

對方微微歪頭,胡悅在一看發現是楚珏,楚珏說:“雖未至冬,也已結霜,賢弟也要學着如何照料自己啊。”

胡悅愣着看着楚珏,他裹了裹衣服說:“沒什麽,醒醒酒而已,喝得多了些,酒勁之下不會着涼的。”

胡悅擡頭看着楚珏,楚珏臉上有些倦意,似是剛剛忙完之後趕來的。他說:“沒什麽事兒,楚兄不必往這趕那麽勤,我又不會偷溜走……”

楚珏坐在他對面的凳子上,他已經把一杯熱茶推了過去,他哦了一聲說:“看來,賢弟是想要不告而別了?”

胡悅搖了搖頭說:“那兒的話,在京城能有一處免費的出處,還有時不時的好酒佳釀喝,這可比寄居在破廟裏好過多了。”

楚珏沒有搭他的話,只是笑了笑。胡悅見楚珏不表态,沒有明确的留他,也沒有明确的不留,這份随意也是讓胡悅安生留在此處如此之久的緣故之一。

胡悅見他不語,他反而無法說下去,為了緩解尴尬,他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葉,茶葉香氣撲面而來。楚珏此時卻開口道:“慕之雖然一直都說自己猶如無根浮萍,也說自己沒法對人用情,所以此處也取名為觀情齋,只是身在紅塵,真能不染塵嗎?”

胡悅縮了縮肩膀,像是沒聽到他說這番話一樣,但是楚珏極少這樣正經地喚他的字。胡悅輕笑一聲,楚珏繼續說:“無論你是否想要常住與此,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在你身邊也從未期待你能回應什麽,對像你這樣的人來說,那兒都能落腳,那兒都不會紮根。”

胡悅咧嘴笑道:“楚兄為何突然說起這事兒來?”

楚珏閉着眼開口道:“随波無限月,曲水流觞時,這前半句是杜牧,宿白沙驿的一句,而後一句乃是時間的意思,曲水流觞時,便是每年的三月初三。但是三月初三早就過了,所以此時非彼時,東橋裏那裏的白沙客棧,便是地點。而三月三并非是指日期,而是時間。三三合而為六,二陽合而為陰,這是一個陰陽之術,那麽按照天幹地支之數來對應,那就是丙日,寅時。”

胡悅睜大眼說:“你為何……”

楚珏兩指之間夾着一張紙回答道:“因為玄冥子也同樣把這個給了我。他說這裏有一件你想要找的東西。”

胡悅抓着頭發,他聳了聳肩說:“楚兄啊楚兄,這事你不插手對你沒壞處。”

楚珏依然看着胡悅,眼神沒有動搖,他開口道:“那麽如果我插手呢?”

胡悅說:“我不知道結果,毫無把握,也許你這高高在上的侯爺,就得和我這樣的寒酸布衣一塊兒倒黴了。”

楚珏哈一笑,他挑着眉毛看着胡悅說:“賢弟這是在關心我的安危嗎?”

胡悅也是一笑,但是沒有回答,楚珏說:“白沙驿站,現在應該叫做白沙客棧,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失火不存了。但是為何玄冥子還會指出這個地點。那個驿站因為那把大火,卻也牽扯出了一件了不得的案子,在原本的廢墟灰燼之下,居然埋了許多的人骨,而且官衙中人說,那些骸骨全部都是未滿周歲的孩童。此事一度驚動朝野,但之後卻一下子風平浪靜,毫無線索可查。”

胡悅縮着雙手抱胸,低着頭說:“最近的确有一個傳言,有人看到了那原本應該早就不存在的白沙客棧出現了,而且還看到了原本早就在火災之中身亡的掌櫃。而且還有一個說法,去過那裏的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而且分文不要就能撿回來,不可不謂之奇談也。”

楚珏把手中的紙條放在胡悅的面前,笑說:“早就身亡之人何故還會出現,而且……玄冥子這種不見魚不撒網之人,為何會讓你去那裏?其中必有緣由。”

胡悅說:“此點我自然想到了,不過我也在找一樣東西。也是條即将上鈎的魚兒。”

楚珏哦了一聲,胡悅皺眉道:“你不問我是什麽東西?”

楚珏說:“你想說自會說,現在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胡悅看着楚珏,他正色問道:“何事?”

楚珏認真地問道:“今夜應該不會趕我走吧。”

胡悅看着楚珏眼中的流光,他的臉靠的極近,楚珏微微一笑,見到胡悅難得有些窘迫的神色,像是逗弄,也似讨好般的吻上了他的唇,兩人這般親密之姿在這月色之下顯得格外的迷離暧昧。楚珏原先逗弄似的淺吻,也随着兩人糾纏的舌而變得更為纏綿深意。楚珏引導着胡悅,他兩只手指抵着胡悅的下巴,讓他仰頭朝着自己。胡悅本不習慣如此,但是因為一時間也無法抵抗,幾乎被楚珏牽着鼻子走。原先的思慮被這般的吻幹擾的無法繼續。

等他回過神來,他的發髻也已經被楚珏解開,一頭黑發披在肩上。他忙着側了側身子,推開對方說:“會,而且我也得走。”

楚珏黑着臉問道:“為何?去哪裏?”

胡悅點了點那張紙,笑道:“既然要做一條準備上鈎的魚,還得看清這魚餌是否是真的。”楚珏了然一笑道:“正是如此,不愧是賢弟,真的做到人盡其用。”

胡悅整理着頭發和衣衫,撇了撇嘴道:“此一時彼一時,既然楚兄藝高人膽大,那麽自然不能浪費了您這個大好資源啊。我只能說我追查的那件事兒我自己也只有零星的印象,但是至今還知道此事的卻也只剩下我一人了。”

楚珏也有些不樂意,他喃喃道:“嘿,就多說一句情深意重都不肯嗎?”

胡悅站起來說:“那麽還是老規矩?”

楚珏說:“老規矩。”

兩人趁着夜色又雙雙離開了觀情齋,關上門扉。但是觀情齋內卻依然還有動靜,原本暗着的屋內,突然亮起了燭火。在窗戶上映出了一個人的影子。燭火閃過之後,又恢複成了一片漆黑。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寫到這裏算是進入了主題了。故事慢慢開始進入了一個很重要滴階段,咱們可愛而窮酸的胡書生基本要到了很關鍵的時刻。至于楚大爺能否頂用,就得看下去咯~不多說,大家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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