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月以來藏區就率先進入了氣象上的冬季，溫度驟降，山區暴風雪肆虐，道路交通環境就更惡劣了。他們到達芒康縣已經是一月初了，結束最後一站很快就可以去到巴塘縣，然援藏之旅就算正式結束了。
這個季節來芒康的路上已經很少能看見游客了，川藏線這時候常常被稱作死亡之旅。他們醫療車隊一路也是驚心動魄，飄起了雪的路面非常滑，不是當地經驗豐富的司機，很難駕馭這個路況，所以可能會發生側翻事故。盤山公路上他們醫療車隊親眼看見一輛車打滑跌下護坡，最後翻滾進山下的溝渠。
醫療領隊提出是不是他們要下車幫忙救援，當地車隊的向導直接拒絕了他的提議。首先他們不是專業的救援隊根本不能下到谷底，其次雪勢更大了，已經是鵝毛大雪在紛飛了，他們天黑之前不能到達目的地，夜晚等待他們将是更加嚴峻的形勢，如果他們在路上再遇到塌方之類的事故，只能說神明也在像他們招手了，在自然面前除了敬畏，他們無計可施。
聽完向導的話大家更加沉默了，雖然他們這裏有這麽多醫生，可是面對近在眼前的傷患，他們卻不能開展救援。向導打電話報了警後，車子就繼續前進，一路再也沒有人說話。他們能做的只有，沿途遇到因為車輛故障而等在風雪裏絕望的人，捎上他們去縣城。
醫療隊伍到達芒康後又要分兩支隊伍開展工作，女士和年長的留首在芒康縣醫院，顧少卿一行要去到一個個相對偏遠閉塞的藏族牧民聚集村落看診。
一路上雪景美得攝人心魄，宛若置身仙境，極目遠眺，到處都是白雪皚皚的山峰。天地間除了聖潔，容不下半分其他，那些煩惱，那些情思消散得無影無蹤。
醫療隊到達後，牧民已經排起了長隊。醫療隊得趕緊看診，向導說今天夜晚就可能會又有新一輪的暴風雪，很快他們來時走的支線公路肯定會被大雪覆蓋。所以必須趕在天黑前回到縣城，不然只能困在這裏。好在大部分牧民還是常見病症為主，看診的速度還是非常快的。醫療隊只只要發放常備藥物，向他們詳細說明藥效和服用方法。
在顧少卿尋診快要結束時，一個母親才背着小孩匆匆趕來。母親穿着藏族服飾，面容飽經風霜，偏高而突發的顴骨挂着高原紅，臉已經皴裂得厲害。她不會說漢語，但是神情非常焦急。藏族醫生幫她翻譯，是她背上兒子的狀況非常不好。
顧少卿讓她放下小孩，他上前去查看，小孩子面色非常糟糕，嘴唇紫绀，鼻孔也呈現出喇叭狀，鼻頭外擴得很寬，很明顯心髒不好的表現。顧少卿仔細查看，發現小孩胸腔有非常明顯的異響聲，呼吸就如同一臺漏風的風箱，肚皮腫脹也非常嚴重了。詢問母親小孩年齡後才知道原來他已經5周歲了，身材卻瘦弱得如同三歲小孩。
母親表示小孩出生後就有異常，可是他們家沒有條件送出去醫治，錢是一方面，另外他們深處更偏遠的林區，出行非常的不便，她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去過縣城。
顧少卿初步診斷應該是先天性心髒缺陷，而且患兒情況特別嚴重，必須立刻接受修複手術，不然性命堪憂。顧少卿讓孩子母親不要着急費用，他們這才次援藏醫療免費，就是得趕緊把小孩送去醫院。
風雪提前而至，不過還是小雪花，考慮到小孩的情況十分危急，醫療隊決定趕緊出發回縣城。行至十公裏處，車隊裏就有一輛車爆胎了，等一行人換完車胎上路，很快就又有車輛發生爆胎的故障。當地的向導相信這是神明發出的警告，他們必須趕緊掉頭返回剛才的村莊。
這時候小孩已經暈厥了，他母親開始誦經祈禱，如果不及時趕到醫院，可能這個小孩的生命很快就要流逝。車內的人看到這一幕無不動容，沒有人願意看到一個鮮活的，剛剛開始人生旅程的生命就此結束。向導和醫療領隊商量後，決定留兩輛車繼續趕往縣城醫院，另外的人立刻乘車返回村莊。
小孩和母親跟第一輛領隊的車，顧少卿從拉薩開始一直帶的當地藏族醫生陪同，他會藏語方便溝通，顧少卿則跟着第二輛車。一行六人必須盡快趕往縣城，雪下得越來越大，如果公路淹沒在白雪中，與周圍的積雪連成一片，失去了方向就會非常的危險了。
天色已經驟暗，在汽車的燈光裏可以看到肆虐的暴雪，外面狂風呼嘯。顧少卿內心也多少開始不安，他開始無比想念林一千。他甚至想立馬給林一千撥一通電話，他也這麽做了，可是完全沒有信號。他只能在內心一次次的呼喊林一千的名字，希望以此獲得力量。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愛，怕打擾了林一千的生活，此時卻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當初不自私一點，不管林一千的想法，告訴他至少自己內心要快活得多。
林一千一早起床後就老覺得不安，心一直提着放不下來，直到下班都沒有緩過來，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尚靜。自從上次之後，他們就徹底斷了聯系，他不知道為什麽尚靜又突然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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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千，你之後和顧醫生還有過聯系嗎？”尚靜問的很急。
尚靜沒有明說，林一千也知道是指那次在醫院他沖着顧少卿大吼之後。“沒有，之後再也沒聯系過。”林一千說完，想想時間過得真快，一年了。
尚靜語速放慢了一點，似乎感覺放心了很多，語氣也平靜了一點：“顧醫生昨天夜裏和醫療隊失聯了。”她想林一千大概也是和她心情一樣，只是對認識朋友的惋惜，并不會有太多切膚之痛的感受。
“什麽，你說什麽，是什麽意思？”林一千愣了幾秒大腦一片空白之後，又瞬間感覺頭痛欲裂，渾身開始打顫，冷得如同血液凝固了一般。他聽不懂，聽不明白。
“今天早上援藏醫療隊的消息才傳來醫院，昨天醫療隊緊急送一個患兒去縣醫院救治，顧醫生所處的那輛車在暴風雪中和領隊的車失聯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那邊還在下暴雪，目前還沒有辦法展開救援。”尚靜大致說了她了解的情況。
林一千直接挂掉了電話，立馬給老頭撥過去。“老頭，顧少卿出事了嗎？”他問得十分急。
“一千呀，你知道啦，早上他們醫院的領導和我打電話說了，我怕你擔心就沒告訴你，情況挺急的，但是暴風雨停了之前，誰都不能展開救援，所以救援隊伍還在等雪停了。失聯的車上只有顧少卿和司機，那邊過來電話是要有最壞的打算。”顧少卿工作，老頭幫忙牽過線，這邊醫院接到出事的消息，也趕緊給老頭打來了電話。
林一千不知道還能作何反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頭在電話裏還說了什麽，他一個字也沒有聽清。他問自己最壞的打算是什麽，是會死嗎，又是死嗎？第一次遇到想要跳河輕生的顧少卿，他能感同身受。這次在風雪中孤立無援是什麽死法，應該沒有窒息感，是慢慢冷得身體各項機能停止運轉，最後心髒停止跳動嗎？
他行屍走肉般往家走，夜已經深了。感覺時間也不是很長，三個小時他就走到了家，一路上他還沒有想明白。
打開門，也不知道幹什麽，繼續呆滞的站着，他感覺渾身沒有一絲熱氣，自己也快冷死了，他想顧少卿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冷。他不想死，也不想顧少卿死，他跑去房間打開了空調制熱，他把溫度調到了三十度，之後感覺血液一點一點的也開始回流。他哭了，應該是哭了，他感覺到了淚水滑落。先是輕聲細哭，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又開始嚎啕大哭，最後聲嘶力竭。
“顧少卿你就是個懦夫，你他媽一直就是慫蛋，我他媽就不應該高看你。你喜歡我，你他媽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就知道跑，你他媽跑什麽呀，你回來，你回來，你回來我就給你機會！”只有空蕩蕩的家聽得到他的大吼。
門被敲得咚咚咚地響，潘經宇來了。老頭讓他趕緊來看看林一千，林一千情況不對勁。可是不管怎麽樣敲門，林一千就是不開，他能聽到林一千在屋內遏制不住嘶吼和痛哭。
潘經宇等了很久，林一千才打開了門。
“你幹嘛呀？”潘經宇看着林一千已經血紅的雙眼說。
“我要去找他，去西藏。”林一千拎着背包，穿上了最厚的羽絨服。
“你瘋啦，你知道他在那兒嗎，現在那裏到處是暴風雨。”潘經宇看着林一千說。
“不管怎樣，我想見到他。”林一千口氣堅定，情緒也鎮定了很多。
“你能告訴我你這樣是為了什麽嗎？”潘經宇不解的問，雖然林一千和顧少卿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可是他們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他喜歡我。”林一千說。
潘經宇已經張大了嘴巴：“什麽？”他甚至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幻聽。
“他喜歡我，我知道了，就開始疏遠他，他那次為我去奪刀，我非常的生氣，估計是氣他的用情至深，我那時候不想要他的喜歡。”林一千說得很緩慢很緩慢。
“所以呢，現在你想要了？”潘經宇繼續問。
“對，我要，全部都要，只要他好好的。”林一千眼淚又流了出來。
潘經宇上前抱住他：“你怎麽打算的？”
“我先乘飛機去成都，然後再轉機去巴塘，到了那應該有車隊過去，我搭車去芒康，到了芒康其他再說。”林一千已經計劃好了。
“林一千你冷靜一點，即便要去成都也得等明天早晨的航班了。”他們城市的機場每天只有一次航班去成都。
“我去機場等，想離他更近一點。”林一千哽咽道。
“你一定要去嗎？”潘經宇問得認真。
“嗯，我要帶他回家。”林一千點了點頭。
潘經宇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喊林一千跟上，自己開車送他去機場。
等老頭知道打來電話，林一千已經在機場候機樓等了一夜。
“林一千，你發瘋，潘經宇也跟着你發瘋。”老頭氣極了。
“謝謝你們，真的，我覺得這是我做過最正确的決定了，我會注意安全的，我答應你們好好回來。”林一千說完就關了手機。
飛機準點到成都雙流機場後，廣播卻一直在播報去巴塘的航班因強對流天氣延誤，他擔心航班取消，一直在祈禱。
飛機終于起飛了，比預定時間晚點了兩個多小時，比預想的好很多了，他心懷感恩。等到達巴塘縣後他必須立馬找到過去芒康的車，他整個心都在芒康。
等到達巴塘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318川藏線巴塘至芒康段剛剛恢複通車，之前因為塌方已經關閉了一周。天空還飄着小雪，雖然巴塘到芒康只有一百多公裏，但他問了一圈根本沒有當地的車願意過去。
“小夥子，你很着急去芒康嗎，現在已經是下午了，這一路誰也說不好會不會還有小塌方，而且有的路段路況非常的糟糕，再遇到抛錨堵車，可能天黑都到不了就很危險了。不着急還是明天一早出發得好。”一位司機好心提醒他。
“謝謝你，我真的非常非常着急，我愛人在那邊失聯了，請問您知道誰可以過去嗎？”林一千只能寄希望于對方能幫幫自己了。
“你去問問那邊那個藏族小夥，他是芒康當地的藏民，可能願意回程。”那人指着不遠處說。
林一千溝通後，那人同意了，只是沒有人拼車，他需要出整車的費用，而且因為一路上可能會有危險，他也必須加錢。通常五六十的拼車費用，對方提出至少兩千，林一千欣然同意。
他們立刻啓程，檢查了身份證過了金沙江就進入了藏區，他離顧少卿又近了一步。一路上滑坡落石路況不斷，好在都可以勉強通過，他們還算幸運除了幾次車輛歇火沒有遇到其他的狀況，等到了縣城醫院時間也很晚了。司機告訴林一千他真的運氣好，居然四個小時就到了，這條路開十幾個小時都很正常。林一千相信他會一直好運，也會把好運傳遞給顧少卿。
林一千順利到達芒康後給老頭和潘經宇打了電話報平安，老頭讓他去縣醫院找顧少卿他們援藏醫療的領隊，院長已經聯系過了，到時候他必須和救援隊伍一起出發，不允許他自己一個人上路。暴風雨停止後，今天已經派了一批救援隊伍去尋找，只是沒有任何消息，只能說現在沒有消息可能是最好的消息。
林一千找到領隊，說明了來意，領隊向他說了抱歉，他們也非常的擔心。安排林一千住在了顧少卿之前的宿舍，明天一早再和救援隊伍一起出發。
林一千打開宿舍的門，按亮了燈，光線非常昏暗，這裏比自己之前未裝修的家還要簡陋得多。老舊的木架床，破舊不堪的桌椅，陰冷潮濕的空氣，還有刺骨的寒風，這大概就是顧少卿一路的常态了。他放下背包，坐在顧少卿床邊，笑了笑還是起來脫了外衣。他想起了以前只要自己合衣躺在床上，顧少卿就會等自己起來立馬換了床單被套。
他鑽進被子裏，棉被的濕度很大，壓在身上顯得很重，但一點兒也暖和不起來。這大概是他們一年裏離得最近的一次了，冰冷刺骨折磨得他即使很困也難以入眠。抱着枕頭翻來覆去後，終于露出了橘黃色封面的一角。他大概腦海裏還有對它的印象，突然間睡意就散得無影無蹤，這會不會是自己小時候那一本印着“柯達”的相冊。他慢慢得把它抽了出來，果然是。
照片大多數都是他嬰幼兒時期的，自己長大後樣貌幾乎難覓小時候的蹤跡，他不知道顧少卿通過這些照片，是怎樣聯想現在的他的，但他能肯定顧少卿即便面對他七八歲的照片同樣也一往而深。
那本相冊簿是去洗照片送的，最普通的紙業印刷封面，裏面都是塑料薄膜塑封袋，照片兩兩背靠背插在塑封袋裏。大概是顧少卿把照片抽出來看的次數太多，塑封袋比印象中破損得更嚴重了。他想笑顧少卿一直還是那麽慫，只敢這樣偷偷的表達愛意。他也把照片抽了出來，才發現背後居然寫着字。他又把照片全部抽了出來，一張張的翻看，“想你”、“想你”、“想你”、“想你”、全是寫着想你的，突然他在一堆照片看到了一張字跡稍多的，寫着“林一千，我愛你”。
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心道：“這個慫蛋果然只敢這樣說愛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奉上長章一篇，明天再來更，像我臉皮這麽厚的小小小透明估計不多～～～上一章出現的“Chen zhou”，就是陳一帆和周遠帆啦，寫第一本的時候想寫一個圈，後來發現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埋的還是我自己。本來還想把潘經宇和寧青果單獨寫一本的，最後決定還是放過自己。
神呀，救救我吧，一把年紀啦，臉皮還這麽厚，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