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缺(1)
冬日的晚風有些涼,這并非成玦第一次獨自站在戰輔學院的樓頂。他扯下一枝在寒冬中并未綻放的勿忘我枝條,然後長呼出一口氣,從學院內第二高的樓頂一躍而下。
速度越來越快,風聲灌進雙耳,他期待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了。
在漫長的下墜過程中,成玦回憶起之前每一次相似的經驗。他知道,在自己墜地的一剎那,思緒會如同斷裂一般停止,然後只要他足夠清醒,那些思緒就會瞬間再次聯系起來。而他如果睜開眼,就會發現自己回到了逾初日那一天。
風聲烈烈,獨自一人的成玦聽到了樓底傳來學生的驚呼,他感受着自己幾欲鼓脹而出的心跳,然後不自覺地露出一些笑容。
思維在墜落中蔓延,他想起了第一次進入循環的場景。
那一晚,他和自己的情敵交換了一個熾熱又深沉的親吻,然後迅速進入了戰鬥。成玦是勝券在握的,因為他知道,萬如環一定會輕敵。
但萬如環确實很強,收拾掉他費了成玦不少功夫。成玦毫不避諱地承認,在将子彈打進萬如環的身體時,他終于感受到了長久以來渴望的疼痛。那是由內而外,能讓他感到自己的情緒正在跌宕的疼痛。
他對這種窒息感并不陌生,但此前并未在愛人以外的人身上體驗過。于是他相信,下一年的無尤節,他或許真的有後悔的事情可以談了。
他站在倒下的萬如環身邊,直直地俯視着那張面孔。一直等到皮膚下血色皆無,裁決使徒也沒有出現。
他有些疑惑地蹲下/身,湊過去親吻了一下萬如環的額頭。與此同時,昭示着新一日到來的鐘聲響起,他剛擡起頭,就忽覺眼前就一陣天旋地轉。再次睜眼時,竟然已經是自己的房間內了。
那是成玦第一次經歷循環,他少見地沒有立刻搞清楚狀況。而在随後幾天,他很快就明白了現狀,也明白了萬如環那些奇異的未蔔先知和疑惑都來源于哪裏。
成玦等了很久,他單方面地認為萬如環在裝傻,但他享受着這等待的過程。而在擁有了獨屬于兩人的隐秘關系後,他終于向萬如環問出了口,得到的答案卻不盡人意。
成玦很了解萬如環,他知道對方有多麽不擅長說謊與掩飾。所以當萬如環帶着疑惑的表情問他“什麽循環?”,成玦就知道不可以再多說了。
從那以後,成玦意識到,他是唯一一個保有記憶從頭來過的人。
成玦自認是個記性很好的人,但循環次數多起來之後,他擔心自己産生記憶上的混亂,于是将關鍵點以文字形式記錄了下來。更奇異的是,在他的第二次循環過後,這本筆記并沒有消失。
成玦以殺死萬如環作為第一循環,然後開始了他的記錄。他在第二循環做出了一個相當大膽的決定,他根據第一循環種種推測,非正常争奪鏈中的死亡會導致世界的重置。于是他試着在第二循環結束時将刀送進了自己的心髒,然後在劇痛中失去意識後,果然再次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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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玦會做出這種推測并非是空穴來風,他認為三人中能得到這個結論并敢于嘗試的,只有他自己。
六歲時的第一次天賦檢測,成玦就知道了自己是較為稀有的三天賦:謊言、隐蔽、武器精通。
隐蔽系是戰輔學院最為特殊的一系,此系以外的學生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隐蔽系不會上課,學生與教授彼此之間也全無聯系,只有一位導師用作溝通聯絡,但對于成績的計算,從獲得天賦的那天就開始了。真實身份被人獲知,即是唯一的減分項,對于隐蔽系的學生,就連錄入系統也會幫助他們隐藏自己的身份。
隐蔽系唯一的訓練內容就是,真實身份不被人所察覺。這一系的學生在離開學校後,通常會成為卧底、密探一類的職業。
由于武器精通這一天賦,成玦對于各種武器的使用得心應手,以至于他遲遲沒有發現自己的最後一個隐藏天賦。十二歲那年,當成玦以其他系的身份進入課堂時,他發現自己甚至做得比真實擁有那天賦的學生都要好。
于是他進行了第二次檢測,獲知了自己的隐藏天賦,平衡。
世界法則第一條被成玦坐在圖書館裏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但他始終沒能理解自己為什麽還好好地存在于此。頭幾年,他認為自己是偶然躲過了法則的幸運兒。但在接觸過許多法則天賦的學生後,他漸漸意識到,法則是不會出錯的。他會存活,或許是法則隐秘規則下遺留的轉機。
從那以後,成玦一直相信,世界法則是有一些隐藏條例的。
也因此,當他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循環圈時,他肯定地認為,争奪鏈中應當是存在特殊人類的,又或許他自己就是那個引發循環的因素本身。
普通的争奪鏈他是經歷過的,但那并沒有讓他陷入時間的循環。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條争奪鏈中存在着本該被法則抹除的身份,觸碰到了隐藏的規則。
逾初日的第二天本不存在的歷史課、因自己的教唆而被殺害的第一個愛人,成玦随口說下的謊言太多,以至于筆記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字。當然,其中的重點還是對循環圈機制的挖掘。
成玦的記憶曾在第三循環中出現了空白,當時他見到了自己的筆記本,只是隐隐明白了它的意思,卻沒能完全理解。然後在那一年進入尾聲時,他因與第一循環相同的理由殺掉了萬如環,然後再度醒過來時,從前的記憶才悉數回到腦海。
好在即使那一循環他丢失了過往的記憶,但他仍舊遵循着直覺在筆記上進行了記錄。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過記憶丢失的情況。有關于這個問題,成玦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但他也因此再次确認了,不管是誰的死亡,陷入循環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畢竟筆記的首尾都是可以連接起來的,但他始終都還沒能找到脫離循環的方法。
思緒突然被拉扯成一條線,背部傳來鑽心的重擊。成玦的表情只改變了一瞬,就又再度恢複平靜。
能一次次地感受死亡又重獲新生,誰能說這不是命運的褒獎呢。成玦就在這樣的世界中,盡情嘗試着自己抱持着好奇的死亡方式。
成玦睜開眼,他的宿舍經過調整後只留下了一個室友,這是唯一一個知道他真實天賦的人。成玦并未因此被扣分,因為他的确需要一個幫他處理事務的人,這也是代表法則的裁決使徒與導師共同安排的。
成玦坐起身,他已經習慣性地在逾初日的早晨對自己的室友說:“陳洛,安排一下,在學院樓頂種一圈勿忘我。”
但對于室友陳洛來說,每次聽到這句話都是一個嶄新的命令,他問道:“學院長,沒有質疑你的意思,但樓頂是大家用來練習的,種上花真的好嗎?”
“那就只種在不靠外部的內側牆壁吧。”成玦站起身,一邊伸展了有些酸痛的四肢一邊說道,“不用擔心,這提議也是戰輔學院的優等生給的。”
“會提這種不靠譜建議的,應該是萬如環吧。”陳洛也翻身下了床,往成玦的杯子裏倒好了水說道,“下一屆一共就這一個四天賦,還沒個正經。”
成玦從善如流接過水杯,說道:“四天賦也沒什麽的,咱們這屆不是好幾個?”
“你也是呀,學院長。”陳洛坐到了桌邊,支起一只手臂看向成玦,“只可惜沒幾個人知道,而且還有一個未披露的隐藏天賦。”
成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同屬隐蔽系,你應該明白,沒人知道就是最好的結果。”
“道理是這樣。”陳洛悠哉地嘆口氣站起身,“可是學院長這麽優秀,總還是想讓人看到的。”
“我沒那麽多心思,這不是有你看到了嗎?”
陳洛眨了兩下眼,然後故作嚴肅說道:“是的,學院長,你的秘書義不容辭!”
“行了。”成玦笑起來,随意地摸了一把陳洛的頭發,就開始按部就班地進行晨間的準備。
陳洛又想起什麽,扒着門框探過頭來說道:“對了學院長,年終調查問卷上面,同意更換學院制服的比例已經超過30%了。”
“去年剛換的制服,就這麽不讨人喜歡嗎?”成玦擦幹了臉,轉過頭說道,“我記下了,等我問問萬如環想要什麽樣的。”
陳洛皺着眉想了一會,又問道:“學院長,可以問個私人問題嗎?”
“嗯?”
“你和萬如環很熟嗎?”
成玦微笑起來,将毛巾挂回原位後說道:“以後會非常熟。”
“哎?”陳洛跟着走出衛生間的成玦,一邊看他收拾背包一邊問道,“為什麽呀?”
“因為他是我的情敵。”
“真的嗎!我就知道你會進入争奪鏈!”陳洛一臉興奮,手撐在成玦的桌上就湊了過去,“學院長加油,萬如環也比不過你的!”
成玦只笑了笑,又伸手拍了下陳洛的肩:“好,借你吉言。”
成玦穿着晨間鍛煉服出了門,他甚至都無需去感知自己的愛人信息。這是他第五次進入相同的世界,在這裏耗過了五個年頭的他,已經相當輕車熟路。
在晨間鍛煉結束後前往食堂,一定會遇到剛吃完早餐的南門撫。而萬如環則會與他們在草坪相遇,他有時是去找導師,有時則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和他們打招呼。
成玦在第三循環結束後,曾再度懷疑萬如環擁有記憶。但在下一世界開啓時前去暗示,卻又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他明白了,在不同的循環中,人類都是其中的變量,他們的所作所為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據性格與特征随機而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