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言勸無意成事
趙家是二房的親戚,住處便在鳳栖梧旁,是個一進的小院子。外頭是會客的廳堂,裏頭三間是主人的住處,西邊的暖閣便是趙穎的。
此刻屋子裏亂哄哄一團.幾個丫鬟躲在外頭看熱鬧,但聽見裏頭哭聲此起彼伏,尤其是趙家太太,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那調子,像是随時都要背過氣了似的。
“我的兒啊!你怎就這般想不開啊!”蘇芷晴進屋時,便見着趙家太太趴在床上,一邊拍床鋪,一邊大哭,身邊伺候的丫鬟小聲勸慰着,卻是無用的。
房內只站了趙太太和趙穎的兩個貼身大丫鬟,俱是一副慌張的樣子。因是客居,趙穎的屋子陳設略顯得單薄些,只她床上挂着的幔帳是淡粉的煙隴紗,看上去頗有些紮眼。蘇芷晴挑了挑眉,她由且記得,幾年前父親有位舊識,早年因罪入獄,蘇之合在外照拂其妻兒多年,待他出獄時,曾送過父親這樣一匹紗。這紗色澤清淡均勻,薄而不脆,且比旁的紗保暖,市價極高。母親猶豫再三,将這匹紗送回了錦州蘇府,孝敬了蘇老太太。
“太太,蘇大小姐來了……”見蘇芷晴進來了,趙穎的丫鬟雲閑急忙道。
趙太太這才止了哭聲,轉身看蘇芷晴,一張臉卻立時陰沉下來。
還未待趙太太開口,蘇芷晴便先行了個禮,“趙家嬸嬸,芷晴聽說穎兒妹妹出了事,一時情急,便唐突過來了,還請嬸嬸莫要怪罪。”她是有意堵趙太太的話的,一邊說着,一邊就走到了床邊下。
但見趙穎躺在床上,脖頸上只餘下一條紅痕,人倒是醒着的,只眼神放空,像是神游天外了一般,沒了生氣。
“穎兒妹妹?芷晴姐姐來看你了。”蘇芷晴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握趙穎的手,那雙手冰冷至極,但在她的動作間,還有輕微的顫抖,蘇芷晴便知趙穎是醒着的,不禁嘆了口氣。
“蘇小姐倒是好靈通的消息啊!若不是你們一個個逼着我們說了實話,我家穎兒何至于此?”趙太太見女兒依舊沒什麽反應,便一邊抹淚,一邊冷聲道,很是憤憤。
蘇芷晴心中冷笑,這趙太太倒打一耙的本事倒真是不錯,怎不說說,若非她與趙氏偏要指鹿為馬,怎會鬧到這般局面。若趙穎是個功利有心計的倒也罷,養成了這般的性子,還要使那些下作招數,便不想想女兒該如何自處嗎?
只蘇芷晴還未開口,躺在床上的趙穎呆滞的目光轉了轉,看向趙太太,幽幽地道,“我倒寧願是旁的人潑的這些個髒水。”邊說着,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這是趙穎被救下來以後,頭一回說了話,這趙太太心裏又是驚喜,又是難過,眼淚也跟着下來了,“我的傻孩子,你可總算是沒事了。我這就叫他們把藥端了來,咱無論如何也不能虧了身子啊。”
“母親,我沒病,不必吃藥。您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與芷晴姐姐說。”趙穎仿佛厭惡般的把臉撇到一邊,只盯着床幔上的紅色流蘇。
“穎兒!”趙穎這般反應,實是讓趙太太猝不及防,發現女兒這是當真的,猶豫半晌,才憤憤不平得退了出去。
待趙太太和丫鬟們都退了下去,房間內只餘下蘇芷晴和趙穎兩個。趙穎才從床上爬起來,一頭栽進蘇芷晴的懷裏,哭得一塌糊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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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夠了一通,趙穎顫着聲音說道,“我本是想就這麽幹幹淨淨的去了,也好過去擔那愛慕虛榮的名聲,卻未料連死都是死不成的。”
“穎兒妹妹莫要胡思亂想,咱們如今好歹也算是衣食無憂,比之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人家已是強上許多,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倒還不如是那莊戶人家,耕田織布,清苦些,卻沒這般的龌龊事。”趙穎仍是不懂蘇芷晴話中深意,只含淚道,“姐姐,我以前是個癡傻的,母親确與我提過,有意……有意與姑姑家結親,亦與我提過蘇家表哥。然則,我只當是正經的訂親事,未料到今日一早,便聽幾個丫鬟說,說我……恬不知恥……”一邊說,趙穎一邊渾身都跟着顫抖起來,眼淚又止住地流。
“是哪個丫鬟敢這般膽大,嚼主子們的舌根,你且與我說說,這樣的丫鬟蘇家哪裏留的,一定要打發走!”芷晴本是暗暗無奈,覺得這趙穎終究只是個孩子罷了。然則,聽她這般說,她心裏頭卻是有些狐疑。
趙穎這是一清早就要尋死的,顯是起床未多久,便聽了那些話去。那麽這嚼舌根子的,不是伺候趙家的丫鬟便是鳳栖梧的丫鬟,這兩處卻偏偏是最不該有嚼趙穎舌根子的。
是真有不長眼的丫鬟随便編排還是另有什麽深意,可就不好說了。
“我也未曾注意過那丫鬟是誰。自我來了蘇家,嬸子們待我都是極好,姊妹們也和氣,若能嫁進來,我……我也是願意的。”趙穎一邊說,一邊害羞地微微紅了臉,“只卻不曾想過,是以這般的理由。母親的所作所為,實在讓我羞恥。日後,我當真與蘇家表哥成親,又該如何自處啊。”
蘇芷晴将心頭一點陰雲壓了下去,安慰道,“妹妹向來是心思寬闊的,如今怎要來鑽這些牛角尖了?這日後的日子怎麽過,你又不曾問過我家哥哥,又怎知道就過不好了?”
趙穎聽着一怔,喃喃道,“倒也是這麽個理呢。”
“你且安心休養,大哥為人方正,但又不是個迂腐的性子,也是理解你的苦處的。”這一點上,蘇芷晴确實是放心的。蘇朔南那樣的經歷,長到如今的性子,還那般禮數周全,面面俱到,定不是個鑽牛角尖兒的性子。那男子心大着呢,便是對此事黯然傷神一陣子,也總會隐忍不發,只待日後飛黃騰達。旁的不說,趙穎嫁給他,在蘇朔南有出息之前,他不敢動她。待他成名以後,只怕更不能抛棄“糟糠之妻”。
這便是趙家打的一手好算盤。
見趙穎有了些松動,蘇芷晴這才又說了些好話勸慰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
便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外頭不但趙太太在等着,連趙氏也跟着過來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蘇芷晴見着二人,盈盈一笑,屈膝福了福身子,才說道,“我方才說了些開解的話,穎兒已是好多了,現下鬧得累了,恐怕過一會兒就該睡了。我見她那樣子,應還是女兒家面薄,讓人知道了心事,一時羞憤,如今想開了,也就沒事了。只趙家嬸嬸這幾日萬不可再刺激她,穎兒妹妹現下還是計較的呢。”
計較什麽,蘇芷晴已不想點名,只說了些要讓妹妹寬心雲雲的場面話,便告辭了。此番過來,不過是心憐趙穎無辜受累,之前蘇如絮愛口頭上占幾分便宜,都是趙穎無意間替她解了圍。蘇芷晴向來有仇必報,有恩必還,是以才有了今日一遭。只今日也非毫無所獲,至少,她發現,便是這鳳栖梧裏,也并非是牢牢握在趙氏手裏的。
出了鳳栖梧,尚不過幾步,蘇芷晴便遇上了蘇朔南。一夜之間,這人憔悴了不少,眼睛下面盡是黑色一片。
“大哥這是……”蘇芷晴頗有些意外得看他。
蘇朔南啞着聲音道,“姨娘昨天病的厲害,到現在也未曾醒過,杏兒許是被過了病氣,今早也跟着燒起來。”
與此,蘇芷晴倒是毫不意外,林姨娘昨天凍了一整日,又是這般的天氣,此番怕是九死一生,要和閻王爺搶命的了。若是得寵的孩子,昨天晚上杏兒便該搬出偏院去。只趙氏不會主動提,蘇之文又不留心,自然是無人看顧的。
這杏兒也是個可憐的。
這二人生病,蘇朔南自是百般的焦急,只他偏偏還是不能主動插手此事,要去瞧趙氏的眼色,如何不心焦。
“大哥可知,穎兒妹妹今早差點尋了死,我剛才去寬慰了幾句,也還是病怏怏的。”蘇芷晴忍不住開口。
提前趙穎,蘇朔南的神色便複雜了幾分。
“這事早早就驚動了趙太太和二太太,兩個人的心如今都懸在這事上呢,二太太哪裏有空去管偏院的事。需得穎兒妹妹好些了,怕是才有心吧。”蘇芷晴繼續道,口氣裏帶着微妙的暗示意味。
蘇朔南本就是個通透的,立時明白了蘇芷晴的意思,忙道,“我這就去尋二太太,多謝妹妹了。”
蘇芷晴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謝。”二人說罷,又各自匆匆去了。
隔了小半天,便聽說趙穎終于下了床,吃了飯。第二日,便恢複了常态。
這時節,氣節居裏,三太太正磕着瓜子兒,聽秋尋說着二房的事,臉上的笑意正濃,眼底卻是一片漠然。
“芷晴這丫頭就是心太善,對趙穎倒是不計前嫌,本以為定能逼的那小丫頭一了百了,也是趙家人機警,怕是提早就防備着呢。”袁氏說着,抿了口茶。
“三太太就是太顧及了。這事上老太太也是向着您的,您就不該松口。”秋尋嘆息了一聲,“這親事若是結下了,趙家人就更不會走了,到時候姑奶奶再一攀伴兒,蘇家可就又多養了兩個爺們兒!便是鄉下來打秋風的,也沒有這般打了不走的道理。”
“這些都不過是小事,只沈家那裏,你去派人支會一聲,這親事一時半會兒的怕是結不了了,如今适齡的不過芷晴如絮兩個女孩兒而已。”袁氏想到這兒,終究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要沈家舍一個庶女出來低嫁蘇家,不過是件小事,若是要舍個庶子,只怕宮裏那位是不答應的,且面子上也是不好看。”
“奴婢倒覺得,若用一個庶子換咱家三爺的一半的家當,這樣的好親事,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秋尋撇撇嘴,不屑道。
袁氏笑道,“這便是豪門的講究,尤其是幾百年的大家族。罷了,事已至此,只好作罷了。你且叫玉盤那兒小心些,我總覺得芷晴那丫頭怕是要開始懷疑她了。”
“我已支會過她了,莫在亂動,安安心心伺候大小姐。”秋尋答道。
蘇雅蘭也在一旁聽着,聞言突然擡頭看向袁氏,“我倒覺得,若是這根枝條不能為自己所用,不若折了了事。”
袁氏心中一凜,蘇雅蘭性情詭谲,常常語出驚人,她已習慣,只這一遭她迎上女兒閃着寒意的目光,突然有些說不出來。
“小孩子家家,在那裏胡說什麽?”
蘇雅蘭笑了笑,再不言語,只從椅子上跳下來,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