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費楠生飾演的周坤,如排練時一般端着盆水走進屋內,拿着刻刀動作的周鞏連眼神都欠奉,他用刷子撣去刻下的石屑。

周坤被迫糾正使用右手,卻始終不得要領,即使自己的父親,也漸漸對他失去了期望。而周鞏不同,他天分高,得歡心,同樣是進雕刻室,一個是被特許進來鍛煉技藝,一個卻只是進來打掃。

周坤将屋子打掃幹淨,明明應該立刻離開,卻假意在屋內磨蹭,想看看周鞏的手法。他的反常引起了周鞏的主意,他刻完最後幾刀,将刻刀擦幹淨,站起身來。周坤急忙裝作擦桌子的樣子,不敢與對方對視。

“想學麽?”周鞏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坤,将手裏的刻刀遞過去,周坤驚疑不定的看着遞過來的刻刀,猶豫是否該接下。

周鞏露出個鼓勵的眼神:“你總該試試,大伯就你這麽一個兒子。”

周坤的眼神在刻刀和周鞏之間游移,最後,終于忍不住伸出了手。然而他又再一次用錯了手,周鞏眼神一冷,避開周坤伸過來的那只手,将手上的刻刀收了回去。

“你到現在還沒學會用哪只手握刀麽?”語氣裏是一種前輩對于後輩的責備,怒其不争和天才的優越感完美的融合在了他臉上。

韓骞聽見顧建民小小的咦了聲,他也看出不同來了。比起排練,現在的盛鴻奚将周鞏這個角色演繹的更加立體,他恰當的加入些情緒,從細微處向人述說,周鞏除了意氣風發自鳴得意,私下裏其實也有少年對于同胞的同情與幫助,不過他與周父一樣,被認知局限住而已。

顧建民對這種增加顯然沒有任何意見。

周坤完全被籠罩在了周鞏的陰影之下,周鞏此刻仿佛化身成了周父,對周坤嚴厲的訓斥。他義正言辭,完全将周坤的氣勢壓下。

韓骞已經完全能明白盛鴻奚讓自己看什麽了——盛鴻奚正在用他多年的表演經驗,對費楠生進行全方位的演技碾壓。

盛鴻奚由他一手培養起來,與如今的流量擔當不同,他太清楚盛鴻奚的演技是如何一步一步磨練出來的。而費楠生,靠得那點天分在盛鴻奚如今的火力全開面前能展現多少真的為未可知。

他甚至明白這只是一個開始,盛鴻奚會一點點施壓,讓費楠生的演技在他面前全線崩潰,他幾乎可以看見未來電影上映後的影評。

韓骞忽然覺得喉嚨一緊。

“你自己好好想想。”周鞏丢下這句話,丢下個似憐憫又似不屑的眼神推門離開了雕刻室。

周坤滿臉羞愧的看着桌上的刻刀,畫面一時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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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過!”

“回一遍。”顧建民盯着屏幕一句話也沒說,盛鴻奚從片場旁邊繞過來,眼神與韓骞對視,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就對他扯出了一個微笑。

韓骞看他無聲的對自己動了動嘴唇:“你教的一切我都記得。”

配角也沒有關系,用演技将對手碾壓,能看電視的人不會是瞎子,觀衆會知道孰高孰低。演配角并不可悲,主角的演技被配角碾壓才是悲劇。

盛鴻奚當年主角被搶,鐵板釘釘的男一沒了不說,還得給對方配戲做男二,被對方粉絲嘲笑刷屏,他憤怒不甘之際,韓骞對他說了這番話。

盛鴻奚就在那部劇中,一點點不動聲色的将男一撚成了渣。拍最後幾場戲時,男一發揮幾乎失常,電視劇上映後,韓骞蓄謀已久的找人寫影評,做對比,放水軍引導評論,親自下場披馬甲爆邊角料,當年意氣風發的男一一時罵聲如潮,至今沒有翻身,只能在三流制作裏演一些臉譜化的人物。但凡敢放出演技有進步的通稿,立刻有人翻出當年的帖子,甩過去啪啪打臉。

“搶老子看中的角色,你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付得起代價。”

韓骞微微眯眼,他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劇本,周鞏前期是意氣風發前程大好的少年,後期是汲汲而營惶惶不可終日的小人,對比周坤隐忍堅毅的性格,不得不說,演技的發揮上要大的多。

如果讓韓骞來挑角色,他權衡再三之下,也許也會更傾向于周鞏。但當時丁劍舟親自将周坤這個角色送到了他嘴邊,這口肉讓他不咬那他就不是韓骞了。

顧建民已經看過了回放,滿意的對盛鴻奚贊許:“鴻奚不錯,這感覺加得好!”

盛鴻奚一副謙遜的樣子:“哪裏哪裏,我也是猶豫了許久,覺得這樣才更符合人物的感情才加進去的。”

“加得漂亮!”顧建民對他毫不遮掩的誇贊也帶動了周圍的人,盛鴻奚理所當然成了衆人矚目的中心。

韓骞擔憂的看了眼費楠生,他正抱着手看着屏幕,似乎并沒有察覺有什麽異常。韓骞壓下心裏的煩躁,開始思考找丁劍舟加戲的可能性。

不把周坤這個角色更立體化一些,就算費楠生沒有被盛鴻奚的演技壓制的失常,恐怕也不會比對方出彩。

“來,趁情緒對,過一下3357那場。”

周坤逐漸發現周鞏心緒不能,他倉促上陣,無法體會何為佛法何為憐憫,卻先陷入了執念中,所畫佛像,漸漸露出戾氣。他便冒險進入雕刻室中,希望能夠勸解周鞏。

“你懂什麽?”周鞏一把揮開周坤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你一個刻刀都拿不穩的廢物!”周鞏七分不屑的臉上卻有掩也掩不住的心虛。

“大哥,我看你越來越……”周坤猶豫了下,還是将話吞了下去,“何必那麽急躁,不如出去走走,或許會有啓發也不定。”

周鞏露出個嘲諷表情:“我每兩日就要去寺廟裏聽莫雲大師講經,每日給淨身沐浴給佛祖敬香,難道還比不上你說的出去走走?”

“但是……”

“但是什麽?你可知若是你足夠争氣,如今這局面該是你來支撐而不是我?”周鞏臉上自豪心虛害怕的情緒糾結在一起,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他忽然察覺自己要失言,急忙深吸了口氣,聲音雖冷靜了下來,卻還有幾分顫抖:“我這裏不用你擔心,日子一到,我定會交出佛像,不辱門楣。倒是你,還不去給伯父煎藥?”

“大哥,你還是……”周坤的焦急顯而易見,然而周鞏一個淩厲的眼神看來,周坤震懾之下立刻噤了聲。

“出去!”

周坤張着嘴,到底敗于周鞏的怒氣之下,耷着肩走出了雕刻室。

在場的人無不被盛鴻奚的演技震撼。特別是他看費楠生的那一眼,顧建民讓攝影師推了特寫,鏡頭前的所有人被盛鴻奚眼中的戾氣所震驚,雞皮疙瘩順勢爬了滿背。

副導演看了眼顧建民,覺得導演此時完全可以喊過,盛鴻奚表現的已足夠完美。顧建民卻不動聲色,正當衆人奇怪時,他忽然道:“3號4號機位推近景。”

機位推過去,少年微微勾起的背漸漸清晰起來,他泛黃的臉上布滿了擔憂,雙唇卻是像壓抑着什麽似的,緊緊的抿在了一起。這時他忽然察覺到左手上有什麽東西,是他在慌亂中拿到的雕刻刀。他立刻轉身返回雕刻室,想将刀還回去,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定住身形,最後那步遲遲都沒有落下。

“4號機跟上,3號別動。”顧建民說道。

站在雕刻室門一步遠處的少年不動如松,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随後他終于下定了決心,緊緊握住了手上的雕刻刀,最後望了一眼雕刻室漆黑的大門,快步離去。

“漂亮!”

顧建民簡直要手舞足蹈。

“漂亮!太漂亮了!完美你知道嗎!”他三步并兩步跑到費楠生身邊,一把将他抱住。

四十三秒,沒有一句臺詞,一個人,費楠生憑借精确的肢體語言恰到好處的節奏和飽滿的情緒,将一個少年的擔憂,落寞,躊躇,和破釜沉舟表現的淋漓盡致。

盛鴻奚那一眼将所有的情緒外放,而費楠生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将情緒收到堪稱內斂,每一個動作都很小,卻精準的無法再改變一分一毫。

這場戲,無論是盛鴻奚還是費楠生,都堪稱是教科書級別的表演。

盛鴻奚從屋裏走出來,他在屋內沒有看到費楠生的表現,不知道這短短一分鐘發生了什麽,但是顧建民的表現告訴他,絕對不是他期望的事,西下的斜陽正将樹影投在他臉上,映出一張晦暗的臉。

回過神來的韓骞遠遠的朝他投去一個燦爛的微笑。

顧建民抓着費楠生沖盛鴻奚一揮手:“來來,來看看。”

他手舞足蹈的讓攝影回放。

盛鴻奚雙手抱胸,随着那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四十三秒結束,他瞳孔微縮,下意識的朝費楠生看去,發現費楠生也微微側頭向他看來。還不等盛鴻奚做出反應,費楠生忽然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下。

那笑容實在來得太快太突然,盛鴻奚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是顧建民。

“诶,這戲我能回放一天。”他将盛鴻奚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拉,又轉過身拉過了費楠生,把兩人的手交疊在手上四只手交握在一起,“兩位主角同志,請這麽保持下去。看見沒有,影帝的獎座正在前方沖你們招手!”

倆人都看了眼交握在一起的手,除了顧建民激動的用力,兩人幾乎都只是任由顧建民拉着。盛鴻奚率先反應了過來,擺出一副影壇老前輩的樣子說道:“楠生很不錯,看來我得多多努力了。”

費楠生也綻出個笑容:“表演上的事,我沒什麽經驗,還是要多和盛老師學習才行。”

兩人一左一右,配合着中間顧建民喜氣洋洋的表情,簡直是一出完美的将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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