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氣預報說接下來會有暴風雪,裴慕隐從國外回來的第三天,早晨醒來拉開窗簾,外面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這五年一直沒回過家,他現在再看到卧室外的風景,甚至有點陌生。

精心修剪過的園林草木被雪壓彎了枝頭,突然有雀鳥停在上面,白雪沙沙地滑落下去。

裴慕隐發現花圃裏的玫瑰居然還沒死,就是被凍得蔫巴巴的,于是順手把它移到了室內去。

這些做完,管家跟他說夫人邀請他一起吃早茶。

裴家親情淡薄,彼此之間關系并不好,尤其是裴慕隐和他母親,感情降到了冰點。

要不是最近在做的項目有需要,他根本不會回來,沒直接住在酒店已經是最大的退讓。

他說:“算了,我要趕去公司開會。”

“晚上呢?您回來以後,夫人一直說……”

裴慕隐道:“晚上要去應酬,沒空去她的接風宴。”

說完,他似笑非笑道:“或者說相親宴?她最近忙着幫我找了很多門當戶對的Omega吧?”

管家道:“夫人也是為您好。”

可惜裴慕隐只是挑了下眉梢,有些諷刺地勾起嘴角。

“讓她少去禍害別人了,我就是個被逃婚的Alpha,誰攤上我誰晦氣。”

·

實驗室為了讨好有意向投資的金主,幾個平時摳摳搜搜的理科直男忍着心痛,包了一家昂貴的西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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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們打聽了許久對方的口味,據說挑剔得令人發指。

總結一下就是“這個不吃”和“那個也不吃”。

把金主的偏好和忌口寫給主廚,常年給貴客服務的老廚師都說了句嬌氣。

“他在T大讀過半學期,後來才出國去了X大。正好比我小四屆,怪不得沒印象。”

“比你小四屆?那要比我小七歲了!靠,居然淪落到要抱二十四歲小弟弟的大腿。”

“人家投胎投得好,出生夠和咱們普通人不在一條起跑線上。”

他們提前趕到了餐廳,閑着也是閑着,在包廂裏插科打诨,沖着年輕有為的金主羨慕嫉妒恨了一會。

過了五分鐘,裴慕隐按時到場。

面容和照片上一樣漂亮又不失英氣,五官精致得挑不出瑕疵,看起來有種濃墨重彩的驚豔。

原先聽圈子裏某位富二代描述,裴慕隐是高嶺之花那一挂的,平時誰也入不了眼。不過情路坎坷,以前談過場戀愛還被綠了。

幾個直男現在大眼瞪小眼,認為富二代滿口謊話。

反正他們都覺得他風度翩翩,和傳聞中的冰山不像一個人。

再說這麽個優質多金的Alpha,有哪個不長眼的Omega會移情別戀?!

裴慕隐道:“抱歉,路上有點堵。”

“沒事沒事,今天下大雪不好開車,我們還有個小師弟也是堵在路上了!”

大家互相客氣了兩句,随即開門見山,讨論了合作方面的問題。

實驗室的研究方向和信息素有關,成果中有樣本能夠安撫Alpha在易感期的躁動。

那份樣本叫做S1A3021。

很湊巧,裴慕隐的信息素排位號也是這串字母和數字。

作為Alpha,他的等級高得罕見,如果沒有意外,應該不會出現這種巧合。

裴慕隐想問問這裏的參與人員有誰,緊接着有人打了個響指。

那人笑道:“哎,我們實驗室的門面來了。”

“遲到了半小時,可得罰酒三杯啊!”

裴慕隐順着他們的目光,好奇地朝門口望去,先是看到了一雙漂亮的手。

骨節分明,手指細長,皮膚是冷白色的,手背上有不甚明顯的青筋。

門被這雙手輕輕推開,裴慕隐看到一張眼熟的臉。

祝熒被同伴們催了好幾次,過來時趕得很急,大衣上沾了雪珠子還沒來得及拂去,進門時氣都沒喘勻。

他面色蒼白,如同長期病弱的藥罐子,沒什麽朝氣和活力,但掩不掉自身的光彩。

長相是實打實的好看,拉去做明星都行了。

全場的目光都被他牢牢吸引,祝熒對此已然習慣,沒有理會這些視線。

他自顧自揉了下凍僵的手,往掌心裏哈了一口熱氣,這才撩起了眼簾。

然後他就猝不及防地僵住了。

有那麽一瞬間,裴慕隐以為祝熒會跑。

可是祝熒沒有,他慢條斯理地落座,沖着開玩笑的同伴們擠出了一個笑。

有人調侃:“原來你看到帥哥也是會發愣的?”

祝熒說:“只是沒想到老板那麽年輕。”

“對了,你倆都在T大附中讀過,還是高中同學呢!”

祝熒沒其他人那麽用心,不會仔細地去查投資商的情況。但凡他知道來者姓裴,絕對不會過來。

他冷淡道:“不熟。”

裴慕隐卻道:“你和我初戀長得挺像。”

祝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初戀的下場大多不是很好,裴先生的那位過得怎麽樣?”

裴慕隐說:“我的家人曾給他發過我訂婚的請帖,可惜他沒來,真是錯過一場好戲。”

“這樣啊?”祝熒輕聲道,語氣裏有種危險的意味。

他瞥了裴慕隐一眼,說:“他可能是在擔心,要是和你哥哥在你面前牽手結伴,你會不會當場吐血?”

裴慕隐的表情登時變得複雜起來。

“不會,我祝他們百年好合,但願我哥那種平庸的Alpha能覆蓋掉我留在他身上的标記。”

祝熒不吭聲了,捏着小勺子攪拌着面前的蘑菇湯。

裴慕隐看着他的脖頸,發尾和衣領之間露出白皙細嫩的一截,腺體的位置上還有咬痕。

那處标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愈合結疤後漸漸變成了褐色,現在已然成了淺淺的一圈,周圍沒添上新鮮的印子。

裴慕隐在心裏嗤道,我哥那個廢物才不能标記你。

祝熒并不關心裴慕隐是否在默默冒酸水,專心致志地吃着餐盤裏的牛排。

不過他切肉的力道很大,盤子偶爾發出不堪承受的脆響,讓旁觀者膽戰心驚。

總覺得他在用牛排洩憤……

氛圍變得有點微妙,幾個眼尖的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不對勁,戰戰兢兢不敢多說。

好在陪裴慕隐赴宴的高管都是人精,常年混跡于生意場裏,磨得圓滑又老練,很快帶動了氣氛。

大家推杯換盞,有人給祝熒灌酒,祝熒也難得沒有推拒。

以前他喝了兩口就會打住,這下半瓶喝了進去都沒停下來的意思。

同伴勸阻:“差不多得了,就咱們這腰肌勞損多年的破身體,待會誰背他回家?”

裴慕隐支起耳朵:“他住在哪裏?”

“在城東的公寓,離這裏挺遠的,他其實不太想來,我們勸了他好久。”

“嗯?”

“現在拉贊助太難了,這種投錢跟無底洞一樣的事情,很少有人樂意做。咱們實驗室要上上下下齊心協力!”

那人說完,還補充:“一般有小祝在就能事半功倍,他已經是我們的吉祥物咯。”

高管們酒足飯飽後沒盡興,請這群高材生去唱歌。大家有福同享,把醉醺醺的“吉祥物”也半拖半拉地捎上。

搶不到麥的就玩真心話大冒險,祝熒的手氣不行,連輸好幾次。

裴慕隐在旁邊聽到了一點,感覺實驗室裏大概有人喜歡祝熒,那些問題都問得有些暧昧。

不過也是,祝熒一直是很惹眼的存在,自己在與他戀愛的那段時間裏,沒少為此吃醋。

“最近一次親吻是什麽時候?”

祝熒道:“親吻?親額頭算不算?”

別人朝他擠眉弄眼:“那麽溫柔,還親這種地方!”

祝熒不在意別人的起哄,喃喃:“今天早上。”

“那第一次接吻呢?”

他頓了頓:“高三。”

別人對這答案覺得詫異,以為祝熒搞錯了,強調道:“是接吻,伸舌頭的那種。”

“就是高三。”

平時和祝熒關系不錯的女生抓狂:“這也太震驚了,你居然會早戀?誰拿了你的初吻還和你分手?”

祝熒的反應很不正常,照理來講應該笑笑就過去了。

可他抿起了嘴,那神色不知道是嘲諷還是難過。

豈止是初吻呢?

是他青澀的有關于愛的一切。

被粗暴地破壞以後,他就失去了愛和被愛的能力。

光線因歌曲的MV而忽明忽暗,有人點了一首老歌,畫面是黑白的,祝熒眉間的那顆美人痣就成了這裏最鮮豔的那抹顏色。

他似乎被酒精沖昏了頭腦,動不動就盯着裴慕隐看,眼尾泛紅又浮着層水光,特別地勾人。

他做得很明顯,以至于陸續有人調侃他,還怕他太冒犯了,不好意思地向裴慕隐道歉。

裴慕隐沒說什麽,起身去外面抽了根煙。

燃到一半,身邊多出了一個人。

在缭繞的白霧裏,他近距離地看清了成熟後的祝熒。

祝熒說:“別這麽看着我,不然我會以為你要舊情複燃了。”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祝熒問:“不怕開門見到你哥?”

裴慕隐掐滅了煙頭:“你最好不要再拿他刺激我。”

他的兄長與他同父異母,作為私生子,卻比他大了十歲。

這種豪門醜事根本沒人敢和裴慕隐提,今天卻被祝熒接二連三地拿來捅刀。

祝熒微微歪過腦袋,道:“那不說他了,五年沒見,是不是該跟你做點別的?”

他的美人痣是紅的,在額發間隐隐約約,再被他自己伸手撩開。

裴慕隐覺得他渾身是刺,曾經自己花了很多功夫,得以讓他露出真實柔軟的一面,如今又變成了這樣。

“我沒興趣和你上床。”他道。

祝熒倚着牆,突然笑了起來。

他慢悠悠地問:“真的沒嗎?”

剛才在答題時又喝了兩杯啤酒,他醉得一塌糊塗,語氣也在不經意間放軟,聽着很能蠱惑人心。

裴慕隐覺得他不該有着悲慘的家庭背景,也不該被抛棄在十九歲的秋天,是被捧在手心裏寵大的才對。

否則怎麽會那麽懂得操縱心思?

祝熒說:“我差點就要和他們介紹了,他們現在拍馬屁的這個金主,以前還真的當過我的金主。”

這句話等于往裴慕隐頭上潑了桶冰水,淋得他心裏都滲着冷。

他想,不是的,我從來都沒想要以此作踐你,也沒把以前那段看做金錢關系。

等到開口,他說的卻是:“怎麽,打算重返崗位再就業?”

祝熒聽到後扭頭就走,跌跌撞撞地去路邊攔出租車。

裴慕隐想要把他帶到自己車裏,他被冷風吹得清醒了點,立即拍開了伸過來的手。

他面無表情道:“你滾開。”

裴慕隐心說Omega怎麽變臉變得那麽快,再有出租車停了下來,祝熒上去後就重重關上了門。

他說了句有Alpha在糾纏自己,司機踩油門踩得飛快,噴了裴慕隐一臉車尾氣。

裴慕隐氣得想發笑,不禁疑惑當初到底看上了個什麽棘手玩意?

他原地深呼吸了兩口氣,陳年積攢下來的憤怒和不甘逐漸湧出,又被強行壓了回去。

自己終歸不放心祝熒醉醺醺的一個人回家,開車追在了那輛出租後面。

城東的公寓很老舊,但比祝熒之前住的院子要好。

那真的是蓋上“拆”字就能當危樓了,當初他陪祝熒待過幾晚,朋友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得着覺。

眼前這處地方好歹沒有漏風漏水,天花板上沒有裂縫,門口也不會被催債者塗上亂七八糟的東西。

祝熒搭着扶手,吃力地往樓上挪,而裴慕隐就在半米外跟着。

這棟樓裏有小孩在擺弄塑料玩具,捏起來發出嘎嘎的滑稽響聲,偶爾還會鼓掌。

祝熒嘀咕了句“怎麽那麽晚還不睡”,看樣子認識那孩子。

他走到門口就不走了,虛弱地咳嗽着,纖細清瘦的身體仿佛随時要散架。

就在裴慕隐要上前去的時候,屋裏出來了一個人。

不是小孩,也不是他哥。

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那人驚訝道:“你敢喝酒喝成這樣?不要命了吧!”

他一邊心疼地數落,一邊急匆匆扶住了祝熒,繼而發現了角落裏的裴慕隐。

看清楚了裴慕隐的相貌以後,他磕磕絆絆地爆了句粗口,急忙把祝熒護在了身後。

而裴慕隐不自禁邁出了半步,冷冷地打量他。

前者滿臉的不可思議,後者則情緒差到了極點。

祝熒沒意識到此刻的劍拔弩張,只是重心不穩地晃了晃,低着頭去和襯衫較勁。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手腳有點不聽使喚,無意把衣擺掀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慕隐覺得他的腹部橫着一道觸目驚心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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