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梁簡被書包砸得一懵,當場要報複回來,然而察覺到裴慕隐就站在祝熒的身後,随時可以把自己也體驗一遍被塞進課桌的滋味。

他憤恨道:“你最好抱緊旁邊這個人的大腿,別讓我有機會算賬。”

被這麽一說,祝熒才意識到裴慕隐出來了。

祝熒問:“主任有沒有為難你?”

盡管是那個同學搞霸淩在先,不過站在老師的角度,以暴制暴不可取,輕描淡寫地掀過去也不合适。

裴慕隐道:“數落了我一會,讓我去醫院和他道個歉。”

當時被他松開後,那人吓得跪在地上起也起不來,掐着自己的脖子幹嘔不止,被趕來的老師送去檢查了。

看裴慕隐沒有實質性的懲罰,也沒被通知家長,祝熒放下心來。

“我跟你一起去。”

裴慕隐記起他剛才對梁簡說的話,別扭道:“和你有什麽關系嗎?”

祝熒驚訝了下:“你是因為……”

“我只是看他不爽,你課桌裏爬出來了好幾只蟲子,在教室裏亂飛。”

“那最好,差點以為你是因為之前拒絕我,心裏過意不去,要幫我做點什麽。”

祝熒深呼吸一口氣,繼續道:“我不想要這種同情。”

這下輪到裴慕隐愣了愣,欲言又止,終是什麽也沒說。

片刻後,他開口:“我沒有同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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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熒嘆氣:“遞礦泉水、買冰淇淋,不是你在獻愛心麽?但我沒報名精準扶貧,你不用這樣。”

在他看來,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話,彼此就該有避嫌的自覺。

自己已經去嘗試了,争取早點不再打對方的主意。

然而裴慕隐再三做出一些舉動,讓他難以斷掉那份多餘的心動。

裴慕隐道:“學校裏的補助生不止你一個,我是獻愛心的話,怎麽會精準,要叫廣撒網。”

祝熒氣不打一處來:“那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什麽?”

他們在穿過馬路,祝熒滿心要個說法,一不留神險些被電瓶車撞上,幸好被裴慕隐及時地拉了一把。

裴慕隐上下掃了他幾眼,确認他沒被磕碰到。

“我觀察迷糊蛋行不行?觀察對象現在發展到走路不看車,下一步就是進房不看門,要來我屋裏了。”

這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好在沒被深究。

其實裴慕隐是在自我掙紮。

只不過他無奈地發現,心思一旦歪了就很難正回去,自己如同掉進了沼澤。

無論怎麽抵抗,都會逐漸沉陷,都會被吸引去更多的心神。

祝熒道:“不會的,我馬上要搬回家了。媽媽今天輪休,在那邊打掃屋子,等明天周先生回來,我們和他告知一聲,就把行李也拿走。”

裴慕隐之前聽祝熒提起過,後來被他坦率的告白打亂陣腳,都沒再去想這茬事。

沒想到祝熒真的會回那條破敗的胡同住。

他道:“住在這裏不方便?”

“回家比較自在,而且室友對你抱着不該有的想法,你不會嫌膈應?”

裴慕隐幹巴巴道:“我覺得還好,你可以随意。”

“哦,那我自己膈應。”

祝熒不太習慣這麽直白地提起自己的小心思,能說出口已經用盡了勇氣,與對方交流這些真的很難為情。

他轉移話題:“是司機送過去,還是我們一起打車?”

“司機被我搪塞走了,要是被我媽知道我是去醫院,肯定要盤問清楚,把對方的家譜也翻一遍。”

祝熒點點頭,道:“我來叫車。”

他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想和媽媽講下自己今天不回胡同找她了。

接着,他發現有幾通來自顧臨闌的未接來電,有些奇怪地回撥過去。

顧臨闌問他在哪裏,他說剛出學校。

“我本來想放學以後回家幫忙的,不過遇到了點事情。”祝熒道,“我和我媽前段時間在鬧冷戰,到現在也沒和好,是不是她讓你來勸我?”

顧臨闌輕輕嘆氣,說:“你快點來我定位的地方。”

他發來的位置正好是那同學所在的醫院,也沒和祝熒說緣由,就是讓他快點過來。

祝熒臉色發白,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

“怎麽了?”裴慕隐問。

祝熒攔了輛出租車,道:“我媽媽可能生病了。”

半途中他再度收到顧臨闌的消息,說是因為他媽媽不慎燒傷,所以要他快點來。

顧臨闌沒直接說嚴重程度,但能讓這個向來節儉到有些摳門的婦女去救治,祝熒能猜到媽媽傷得不輕。

到了醫院門口,他要去找顧臨闌,讓裴慕隐探望同學。

“我先陪你過去看看。”裴慕隐道。

祝熒推拒:“沒關系,我好朋友也在,你直接去住院部吧。”

顧臨闌在停車場等他,見他和一個男生下來,就沖他招了招手。

祝熒往顧臨闌這邊跑過去,以為是要去門診部,沒想到是搶救室。

他茫然地左顧右盼,整個人都懵了。

顧臨闌看得有些不忍心,盡量解釋得不那麽直白。

“你媽媽在家裏打掃的時候,我聽到你們家有聲音……”

顧家父母也在,因為耳朵聽不見,意外發生時并沒及時發現,看到對面的廚房燒了起來才後知後覺。

他們幫祝熒墊付了一部分,但之後有心無力。

大面積燒傷的修複過程複雜而漫長,可以預想有多麽昂貴,完全可以讓殷實的家庭陷入泥潭。

這根本不是祝熒能夠承擔的。

意外來臨時從沒有預兆,此刻直接讓他大腦空白,連抱怨都無從說起。

他看了眼搶救室亮起的燈光,耳邊嗡嗡作響。

“叔叔墊了多少錢?”他嗓子有點啞,“我之後會還,但需要一點時間。”

“這些不要緊,你好好想一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親戚?醫生說後續費用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們怕被我爸拖累,躲還來不及,很早就沒聯系了。”祝熒道:“我去和管家聯系下,雇主也許可以……”

說到一半,他又沮喪地嘆氣。

之前媽媽不慎摔了湯碗,燙傷了裴夫人的貴客,那筆醫藥錢還是裴夫人出的,他們施加援手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是學校募捐,以自己那桌裏被塞蟲子的破人緣,那些同學沒偷着樂就不錯了,再有錢也不會幫忙的。

祝熒被孤立的時候沒低過頭,現在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怎麽沒圓滑點?

“反正我和他說一下。”他僵硬道。

管家得知了這事,惋惜地安慰了祝熒幾句。

“你媽媽這幾天很累,下午要回去收拾屋子的時候,我想讓她休息下可是沒攔住。”

祝熒鼻子一酸,道:“是我不好。”

“對了,周先生和你關系不錯吧?”管家道,“他前陣子朝我要了你的電話號碼,我想着你要是周轉困難,可以問他借。我聽別人說的,他這次項目賺了不少。”

和管家所想的不一樣,祝熒甚至沒被周涉聯系過。

被提醒後,他要到了周涉秘書的電話號碼。

“這個時間點,他那邊該在辦公,你去預約下好了。”

挂斷電話,搶救室的門開了,醫生簡單地向祝熒交代了情況有多麽危險,接下來有衰竭和感染的可能性。

在重症監護室的每一分鐘都是燒錢,且存在着諸多不穩定因素,誰也不能打包票,但病人僅有這麽一線生機……

醫生看他還是個青澀的高中生,憐憫之餘,還是讓他做選擇。

祝熒不假思索地說一定要繼續治療,然後聽醫生保守估計了下開支。

金額很大,別說祝母之前把所有的錢全去給祝父填了高利貸的窟窿,即便這筆積蓄還在,也不夠花的。

盡管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祝熒大腦一片空白,想着媽媽還躺在手術臺上,也不可能放棄。

他道:“明天我會想辦法交齊的。”

“您母親買過保險嗎,或許可以報銷一些?”

“沒有。”祝熒艱難地說。

如果他們兩個人必須要有一個受傷,他寧可是自己,因為學校給每個同學買了全套的商業保險。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那麽無力,以前因為拮據而泛起的酸澀根本不值一提。

之後祝熒強行打起精神,讓滿臉擔憂的顧家父母和顧臨闌趕緊回家。

顧臨闌拗不過他,道:“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

祝熒答應了,然後望着手機屏幕發呆,望了有大概一刻鐘,把記錄下來的電話號碼打在了輸入欄裏。

他慢慢地組織措辭,編輯了滿滿半屏幕,又怕對方嫌這樣太啰嗦,開始和自己較勁似的删改。

等到篇幅被他縮成了想要的長度,他靠在牆壁上沉思了一會,覺得局面一團亂。

除了這裏,也不知道裴慕隐那邊怎麽樣了……

記起裴慕隐把同學摁進課桌裏的情形,祝熒心情複雜,琢磨不清對方的心思。

他不敢往好的方向去想。

可他有種被保護着的感覺。

祝熒揉了揉眼睛,正想再确認一遍短信內容,手機突然被搶走。

他生氣地擡頭,剎那間愣在了原地。

裴慕隐拿着他的手機,撩起眼簾掃了眼屏幕,看過大致內容後,再直直地看向他。

目光中包含着陰郁,令祝熒摸不着頭腦。

裴慕隐把手機揣進口袋,不太自然地抿了下嘴角。

“你寧可去求他,都不試着來找我,這是什麽眼光?”

說完,他嘀咕着像在倒苦水:“就算是在挑金主,也要好好選一下啊。”

自己在分開時留意過祝熒去的方向,所以搞定那個同學後,很快找着了人。

只不過沒想到祝熒在找周涉。

高高在上的Alpha光顧着發洩心裏的酸意,不清楚祝熒有多麽走投無路,這種假設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以至于聽上去格外刺耳。

祝熒苦澀地笑了下:“難道你想當?”

裴慕隐被噎了下,道:“那你不該賣力表現,讨好潛在客戶?”

祝熒咬了咬牙:“我不會做這些事……”

裴慕隐剛想說“在我這裏你也不需要做”,就聽祝熒輕聲說:“但我可以學。”

他不可思議地望着祝熒,而祝熒盯着地面。

無形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放棄了。

裴慕隐道:“卡給我。”

畫着紅十字的醫療卡被遞給了他,他指着搶救室外的椅子:“到那邊坐下來,別站着了。”

祝熒就看着裴慕隐生疏地去繳費,再隔了不近不遠的段距離,安靜地看了他一會。

仿佛在重新認識祝熒。

随後,裴慕隐把卡還回來,轉身離開,祝熒望着他的背影,捏緊了手上薄薄的卡片。

至少有那麽幾分鐘,祝熒感覺自己什麽都沒想,如瀕死之人放空一切。

他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累得只能夠勉強呼吸了。

等他删掉那條短信裏的字句,裴慕隐拎着兩盒打包好的面條回來了。

祝熒心不在焉的,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也吃不下。

即便他知道已經過了飯點,自己的胃也餓得開始一抽一抽的。

裴慕隐試着和他說話,可他仿佛在夢游,就是沒什麽反應。

最後裴慕隐道:“你現在該努力讨好我吧?連聽話都做不到嗎?”

祝熒打了個激靈,怯生生地看着他。

“錢的事情不用你考慮,醫生也在盡力,現在你什麽都別想了。”裴慕隐道,“專心地把這碗面吃完再說。”

祝熒吃了一半,之後裴慕隐沒勉強他,把餐盒拿去扔掉。

手術還沒有要結束的傾向,今晚要在這裏過夜。

裴慕隐留下來陪他,看他始終精神緊繃,一副快要萎謝的樣子。

有護士覺得祝熒再這麽下去,腺體要應激散發出信息素,讓祝熒稍微放松點。

可惜她說的不太管用,祝熒沒聽進去。

而裴慕隐一嘗試,就挑了個足夠令人頭皮發麻的話茬:“你說你要學,是從哪裏學起?”

祝熒磕磕絆絆道:“看你喜歡。”

“我也好奇你的信息素是什麽味。”

在祝熒詫異的眼神中,裴慕隐傾身過去了一點,貼在他耳邊說:“這樣離得夠近了沒有?”

祝熒喃喃:“我打了抑制劑,聞不到的……”

他無措地推了推裴慕隐,随即猛地一頓。

有淡淡的薄荷清香圍繞着他,有點涼,但不會讓人覺得過于凜冽。

沒有Alpha一貫的攻擊性,不會惹得讓Omega招架不住,這股香氣可以被稱為溫柔。

信息素在刻意引導下,具有舒緩情緒、鎮靜寧神的作用。只不過由于Alpha不太會收斂情緒,也沒那麽細膩,所以幾乎是Omega才會這樣。

但此時此刻,裴慕隐在小心翼翼地安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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