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窗戶沒有關緊,桌上那疊繳費單被風吹亂,壓在上面的鋼筆晃晃悠悠,掉落在地上。

被響聲驚動,祝熒似夢初覺,在裴慕隐懷裏發顫。

裴慕隐感覺到他的退縮,摸了摸他的後頸,輕柔地加深這個吻。

然而祝熒的反抗越來越強烈,最後咬破了裴慕隐的嘴唇,血腥味在唇齒之間彌漫開。

他們都沒開口問對方的舉動是什麽意思,比起單薄的言語,彼此熾熱的視線大概更能傳達心聲。

裴慕隐察覺到祝熒的不可置信和掙紮,親了親他的額頭,碰過那顆豔麗的美人痣。

祝熒道:“你瘋了?”

裴慕隐道:“是啊,那你還要留下來嗎?”

“我沒說過我要留下來,也沒想過……”

祝熒把話說到一半,又将下半句咽了回去。

他也沒想過會和裴慕隐接吻。

準确來說,是取悅裴慕隐的計劃裏沒有這一項。

以前自己有過類似的夢境,但全然出自于真心,和一切外物都沒有關聯。

裴慕隐道:“我也沒想過。”

祝熒不解地看向他,他說:“之前覺得離你遠點就能掐滅那種念頭了,後來發現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什麽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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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現在這樣,你這麽動搖地看向我,我就考慮不了其他亂七八糟的了,很想收留你……”裴慕隐道,“或者被你收留?”

此刻的祝熒不知道這種想法有多禁忌,在太陽下會被多少人懷疑、反對和取笑。

但他确定裴慕隐沒有撒謊。

因為他被全神地注視,那雙眼睛裏只有自己。

他想,他是被同樣渴望着。

之後再回憶起高三剩餘的日子,祝熒往往覺得不太真實。

以往都是自己獨自煎熬,這次和夢一樣,裴慕隐在他身邊。

起初裴慕隐帶着傷陪在醫院裏,額頭戴着發帶、死活不肯露出沒有褪去的疤痕。

後來傷口痊愈,而高考漸漸臨近。他們一起在充滿藥水味的走廊上寫作業,惹得路過的病人頻頻回頭觀望。

祝母沒熬過今年深秋,感染反反複複,她在深夜永遠閉上了眼。

葬禮辦得很簡潔,一個小盒子,一張黑白照,還有兩束鮮花。

買花的時候店家恰巧在收貨,順手送了一顆玫瑰種子,他們把花栽在了洋樓下。

那天氣氛很壓抑,祝熒到了深夜依舊睡不着,抱着枕頭敲開了隔壁的房門。

他恍惚地說:“我真的沒有媽媽了。”

裴慕隐讓出了半張床,在黑暗中又伸手摸了摸他腦袋,讓他慢吞吞挪到臂彎裏。

祝熒縮在Alpha的懷裏直到天亮,聽到裴慕隐也喊自己“熒熒”。

裴慕隐的指尖拂過眉心,說:“熒熒,不要皺眉頭。”

這是戀愛吧?

祝熒經常冒出這樣的疑惑,過了會又嫌這樣太患得患失,如此搖擺了好久。

他得到過的愛很少很少,是真的不清楚答案。

情話和親吻不能給祝熒解答,不過彼此共度的那些時間可以。

日歷一天天翻頁,在兩人消磨的大半年裏,秋天過去冬天來臨,轉而季節入春。

幾場雨後,天氣快速升溫,又是一年夏天。

他逐漸習慣裴慕隐從遙不可及到伴在身側,在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适應中慢慢陷落。

“你男朋友怎麽又給你傳小紙條啊?”方逸辰嚷嚷,“上回丢我後腦勺上,這回砸到我胳膊,要是再這樣我可要沒收上交老師了!”

這麽說完,這位同桌還在碎碎念:“裴慕隐的老媽對他真夠不上心的,一點也沒發現你倆不正常。”

本來祝熒要搬回胡同,裴慕隐看到屋子裏盡力清掃後依舊一片狼藉,留有爆炸和火燒的痕跡,扣着行李箱不讓走。

然後他向裴母撒謊說要祝熒當家教,裴母沒有多想,不歡迎也不抵觸。

如果知道祝熒不光住在洋樓,而且睡在她兒子的房間裏,這位雍容華貴的夫人估計能發瘋。

祝熒道:“夫人忙着做慈善,最近不怎麽回家。”

“他兒子也在做慈善呢。”方逸辰擠眉弄眼,“之前幫你墊醫藥費,花了不少錢吧?”

祝熒一邊拆開紙條掃了眼,一邊道:“我會還清的。”

方逸辰看他被幾行黑字逗笑,感嘆:“離高考就半個月了,你居然能做兩份兼職,又是去大排檔端盤子,又是去網吧做收銀,還有空和校草打情罵俏。”

“校草可以在我打工的時候,在店裏等我下班。”祝熒道,“也不是很費時間。”

“你信不信這話被其他Omega聽到了能翻天?”

他們這段關系隐秘而低調,并不為衆人所知,只是瞞不住了才和方逸辰坦白過。

僅是流言紛紛揚揚,祝熒為此受到的冷眼已經足夠多了。

以前是跟風排擠,現在源自于嫉妒,更加難以扭轉。

祝熒道:“還能怎麽翻?我去食堂買飯他們搶着來插隊,到藥房買抑制劑被掐點清空存貨。”

提起這個,他就哭笑不得:“我要是沒有抑制劑可用,他們不是更該抓狂?”

“裴慕隐沒标記過你?你們是什麽小學生談戀愛麽,純成這樣?”

“我腺體有點問題。”祝熒解釋,“就算是臨時标記,也很難消退,需要手術清除好幾次。”

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Alpha注入信息素後能讓Omega産生更多的依偎和崇拜,而清除标記又要Omega在其中被強行剝離。

他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沒想過把後頸放任給Alpha咬。

以及心裏有個念頭揮之不去,在他不能大聲宣告對方是自己男朋友的時候,就會冰冷地浮上來:

——他和裴慕隐或許并不能長久。

祝熒的成長環境很現實,充滿了殘酷和無奈。即便他沉浸在情窦初開的愛意裏,也會下意識往最壞的方向考慮。

方逸辰無法理解他的想法:“為什麽要把情況說得那麽糟糕?”

祝熒聳聳肩,表示自己沒法解釋清楚。

中午,他們去超市買汽水,有同學看到祝熒,絲毫不顧忌他會聽到,在背後議論了幾句。

礙着裴慕隐曾經把某人摁進過課桌,他們不敢太嚣張,只能指指點點。

祝熒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便立刻閉上了嘴。

有個Omega磨了磨後槽牙,道:“看什麽看?你要告狀的話就直接去說好了!”

祝熒彎了彎眼角:“我為什麽要給你一個接觸裴慕隐的機會?雖然不會是好事,但好歹說起來也算是交集。”

那Omega說:“你當自己離他太近會有什麽好下場嗎?他媽媽過來開家長會,看江樓心的眼神就和婆婆見滿意兒媳一樣,她有看過你一眼?”

他沒有多說,把自己想買的零食幹脆扔回貨架上,作勢要離開超市。

與祝熒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還指了指身後:“你和他的來往,對他來說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事,傳緋聞從去年傳到現在了,也沒見他牽過你的手。”

他指的方向有幾對情侶,不約而同地在無聊的排隊中牽着手,聽到他這麽說,不由地側目望過來。

祝熒冷漠地看着那個Omega的背影,聽到方逸辰吃驚:“同樣和裴慕隐有八卦,這人和江樓心可好了,在你這裏怎麽那麽兇啊?”

“柿子總要挑軟的捏一捏。”

“你有沒有和小裴講過這些事情?我靠,這狠話放的,我差點幫你當場攤牌了。”

祝熒沒有和裴慕隐說過,正如那個Omega講的那樣,這貌似真的不是好事。

萬萬沒料到的是,方逸辰這兔崽子居然會告狀。

說是告狀也不太恰當,那天在放高考前最後一個周末,恰巧方逸辰生日,請了一大圈人吃飯。

壽星和裴慕隐都被灌醉了,在籃球場的長椅上吹風,互相說胡話,祝熒苦惱地聽着兩個醉鬼聊天。

“我當你把祝熒拿捏得死死的,敢情人家壓根沒打算和你長長久久!虧得你還他媽瞎緊張,背地裏想着被你媽發現了怎麽辦!”

裴慕隐冷冷道:“放屁,我什麽時候緊張過。”

“反正祝熒不想被你标記,唉,你說要是換成你哥……”

“哦,我也不想标記他,還得發愁不能對他負責到底的話要怎麽辦。”

“得了吧,我看你現在這表情,我靠,感覺要哭出來了。”

祝熒嘆了口氣,不讓他們繼續鬧了,打算把裴慕隐架回去,順便問方逸辰要什麽生日禮物。

裴慕隐搶答:“我要最好的!”

祝熒剛想說問的不是你,卻被裴慕隐的視線擾亂了心神。

裴慕隐用一種“我只要你”的眼神看着自己,在說他要最好的。

祝熒不安地後退半步,感覺到裴慕隐站不穩,又上前扶住了這個Alpha。

“我一點都不好……”他喃喃。

盡管自認為在情窦初開裏勉強有着分寸,可再此刻,祝熒似乎被裴慕隐蠱惑住了。

裴慕隐搖搖晃晃地說自己要回學校,他也沒攔着,哄騙說眼前的儲物間就是校內的廣播室。

“有麥克風嗎?”裴慕隐問。

祝熒遞給他一個樂高模型,他就當做話筒捏在手上。

“你要說什麽?低着頭措辭了那麽久。”

“我喜歡祝熒。”裴慕隐忽然道。

祝熒愣了愣,繼而睜大了眼睛。

裴慕隐重複道:“我喜歡祝熒,非常喜歡,想和他在超市裏一起牽着手,幫他去食堂排隊買飯,在他買不到抑制劑的時候給他做标記。”

他醉得稀裏糊塗,趴在桌上握着模型:“買得到也想做……算了,我他媽怎麽不投胎在他家對門。”

沒能繼續向全校袒露心聲,他被祝熒拉去浴室洗了個澡,又晃悠去了儲物間。

在屋裏坐了一會,他有些清醒過來了,只是對自己剛才的言行舉止沒什麽印象。

裴慕隐喝着蜂蜜水一臉猶豫和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甚至有些不安。

“我估計快要易感期了。”裴慕隐斷定,“所以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心跳特別快。”

之後,祝熒說的話讓他的心跳變得更快。

漂亮的Omega挑了下眉:“是嗎?”

昏暗的光線裏,四周擺滿了幼時喜歡過卻又被冷落的玩具,眼前站着現在正喜歡着的人。

這扇門緊緊地關着,沒人會進來,也沒人要出去。

祝熒擡起眼,目光很亮,又很溫柔。

他道:“那我留下來吧。”

·

“聽說你的未婚夫最近有了新歡?”

江樓心被這麽問的時候,險些一口茶水吐出來。

他最近很少去學校,忙着四處演出和比賽,被朋友這麽一問,有些答不上來。

“我和他沒訂婚,想多了,都是別人開玩笑說的。”他道,“只是他媽媽碰巧和我父親一樣,心急火燎有這種意向。”

在江樓心成年之後,家裏一直向他施壓,希望他能快點聯姻。

倒也不是非裴家不可,只要能給父親帶來利益價值,在這範圍內他可以自己看着辦。

聽起來還屬于自由發揮,但江樓心毫無頭緒。

倒不是挑不出合适的人,只是自己在愛情這方面一向不開竅。在這基礎上要他發揮,他只能客觀分析下究竟誰靠譜。

在纨绔遍地走的小圈子裏,裴慕隐算是最好的選擇,值得自己好好把握。

但江樓心一向心大,此刻聽說對方有八卦,非但沒着急,還活蹦亂跳地湊熱鬧。

“他和誰啊?是祝熒嗎?”

“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個在網吧打工的帥哥。”朋友道,“之前我哥們兒去上網,看到裴慕隐坐在門口的機位上等那個人下班。”

朋友問:“怎麽樣,有沒有危機感?”

“我從小到大就不知道危機感這三個字怎麽寫。”

“真的假的啊,咱們賭不賭,你可不可以把裴慕隐搶過來。”

江樓心不屑地吹了聲口哨:“這有什麽意思?不如賭我把裴慕隐看上的人截胡。”

他就是随便說說,哪想朋友興沖沖地說了聲“牛逼”,押了他惦記了很久的限量球鞋,真的要和他打賭。

江樓心沒有臺階可下,還暗落落地眼饞那雙鞋,于是硬着頭皮和人玩。

他在下午結束最後一場演出,傍晚返程回家,向朋友要了網吧的地址,打算偷摸去查探情況。

為此,他沒去方逸辰的生日會,直奔偏僻的網吧。

陰差陽錯的是,那位主角其實和裴慕隐一起去了生日會,拜托了好朋友來頂班。

江樓心作為路癡,在天黑後終于找到那家店面,看到一個英俊高挑的Alpha坐在門口。

“請問就你一個人嗎?”江樓心問。

顧臨闌點了點頭,瞧他長得有些稚氣,一副從沒來過網吧的樣子,問他要了身份證核對年紀。

江樓心手忙腳亂地摸了摸口袋,因為心裏發虛,遞出身份證的時候手都在抖個不停。

他驚訝到忘了禮數,盯着顧臨闌的臉沒有适時挪開視線。

大概是他表現得太詫異,顧臨闌疑惑地看向江樓心,問他有沒有別的事。

江樓心連忙擺手,戰戰兢兢坐到了收銀臺對面的機位上、

兩分鐘後,顧臨闌感覺又有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并且來自于同一個Omega。

“真的沒事嗎?”顧臨闌問。

江樓心無措地笑了笑,再次表示自己沒事。

他撇開頭忍住了繼續打量的沖動,在煙味彌漫的網吧裏深呼吸了一口氣,随即被嗆得咳嗽起來。

他想,姓裴的原來喜歡AA戀。

可惜那家夥得不到幸福了,而自己注定得到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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