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話劇散場時已經從最初的小雨變成暴雨。

劇院門口擠着一群人,要麽喊室友過來接送,要麽匆忙撐開濕漉漉的傘,水珠彈到身旁同學的衣服上。

江樓心坐在裏面的貴賓休息區,胳膊壓着一本刊物,因為有一頁印着許硯的臉,所以他特意拍了下來。

本來想分享給他的爸爸,看清楚新聞标題并不是什麽好話以後,他删掉了圖片,并把那張紙撕下來揉成團。

許硯在結婚前是科學院的研究員,有很多Omega視他為偶像,希望能變成他那樣優秀獨立的人。

在他和江錫結婚後,這份期望逐漸變成了失望,使他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反面例子裏,被許多Omega恨鐵不成鋼地抨擊。

江樓心不太了解這些矛盾,也對各方權力的勾心鬥角一頭霧水。

說出來可能大衆都不信,盡管他家處在風口浪尖,争議話題不斷,但他被保護得太好了,除了吃喝玩樂,其他的都不太明白。

有時候新聞系的學生會攔住他做采訪,他一問三不知,也沒自己的主意。

[被養在溫室裏的籠中雀,生來就與真正鮮活的事物隔離開,即便聽到了呼喊和口號,也不會有什麽觸動。這到底是人,還是裝點權貴的漂亮飾品?]

[他就是真的不懂這些,這比反對更可氣,同一片天空下居然有Omega這麽麻木地半死不活着!]

有記者這麽評價他,他當時生氣了,又無可奈何,只好暗自詛咒那家報社倒閉。

正在回憶時再度把自己弄蹿火,侍者給他端了甜品和一壺荔枝紅茶。

江樓心把手頭這本公共刊物買了下來,道:“麻煩把牛奶直接加到茶裏,我現在想一口悶。”

“怎麽了?”侍者問。

“澆澆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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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心說完,看到顧臨闌在入口處做登記,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沖着Alpha開心地招了招手。

顧臨闌走過來問:“話劇好看嗎?”

“不怎麽樣,要是你可以翹課陪我的話說不定就好看了。”江樓心道,“待會我想去你們那邊的食堂吃晚飯。”

他要趕着飯點過去,桌上的甜品撈三下就沒了,茶也被當做白開水似的被潦草喝完。

顧臨闌道:“那裏的飯菜不會被搶空的,你別這麽着急。”

江樓心道:“你快打聽下之前給你遞情書的人在哪棟食堂吃,我要坐在他對面。”

敢情是為了這種事要來T大,顧臨闌道:“我已經和他講清楚了。”

“給你寫了整整三千字情書,怎麽可能這樣就死心!”江樓心道,“肯定還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很小氣,且不加掩飾,顧臨闌不懂這有什麽好計較的,不過這位Omega估計也是無事可做,就為這些操心。

實際上,江樓心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看話劇的中途還接電話挨了一頓父親的責罵。

他沒告訴顧臨闌自己要去國外讀書的事情,是因為自己之前一鼓作氣,越過江錫和許硯,給學校寫了封信件自願退學。

這件事被校方告知了江錫,男人今天大發雷霆,在電話裏警告說今晚回去要他好看。

江樓心倒也不怕,還有心情回去繼續看話劇,反正天塌下來了都有許硯頂着,江錫頂多冷嘲熱諷幾句。

晚上終究是沒能在情敵對面吃飯,顧臨闌和他剛走到食堂門口,就被一通電話給支開了。

江樓心問:“什麽事?”

“我爸爸的腳崴了下,媽媽在照顧他。”顧臨闌道,“待會我陪他去醫院看看。”

他神色有點焦急,看起來這頓飯是不好吃了。

江樓心道:“你快點過去吧,正好我也回家吃飯,我父親急着見我呢。”

最後一句話說得有點委屈,然而顧臨闌在擔心家裏的情況,沒注意到其中的古怪。

他送江樓心去坐車,江樓心忍不住想,要是顧臨闌能換一對父母該多好?

那樣就可以和自己一起出國了,撇開自己這點私心,顧臨闌也明顯因為父母的殘疾而有不少負擔。

前途這種遠的東西先不說,就現在,家裏有了點麻煩就要放下學校的事情去幫忙。

江樓心沒有家人的觀念,自己親近的許硯完美到挑不出毛病,讨厭的江錫則是幹脆利落地能有多遠滾多遠。

極端的好與壞使他的想法簡單到自私,不懂親情的厚重與複雜,一家人共同承擔生活的苦處,另有一番值得守護的溫情。

臨別前,江樓心道:“叔叔應該不嚴重吧?嚴重的話我可以幫忙喊醫生過去。”

顧臨闌道:“就是崴了一下,不用擔心。你回到家了發條消息給我,最近你家那邊游行太多了,不太安全。”

江樓心點點頭,以為自己不會遇到這種破事,也沒多心。

沒想到今天真的被他撞上了。

中心區的護衛隊已經過來維持秩序,催淚彈的霧氣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橫幅上寫着平權、易感期、資本家一類的字眼,江樓心沒認真看,就被趕過來的保镖匆匆接走。

回到家,江錫在發脾氣:“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到底抽什麽風非要留在這裏,你倒是說點理由出來?”

江樓心自然不會說自己在和顧臨闌談戀愛,省得江錫為難人。

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副不成氣候的富家小少爺樣,江錫氣不打一處來。

“今天是為了學校和我杠,明天就是為了聯姻鬧翻天,養你這麽多年是為什麽?為的不就是你長大了能為家裏做點事?”

許硯勸架道:“好了,他是你兒子。”

江樓心第一次冒出很強烈的反駁的念頭,想說江錫無理取鬧,他和顧臨闌之間,顧臨闌從沒要自己做不情願的事。

“你要尊重我一點。”江樓心別扭地說。

江錫道:“你還懂尊重這個詞了?知不知道要別人把你放在眼裏,需要你自己努力?你看看你配不配?”

江樓心突然記起游行标牌上的字句,重複道:“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自主權!沒你賺得多,我就活該被打壓了嗎?”

江錫笑出聲來:“有本事你就和裴家那個一樣,別拿家裏一分錢,吃着我家米還跟我叫板。”

“你本來就有我的撫養義務!”

“不和你多說,給我收拾好行李滾去國外報到。”江錫道,“否則我讓你大哥押着你去。”

江樓心吵不過這個老油條,朝許硯求助,許硯只是向他抛來趕緊打住的眼神。

被這麽一通折騰,江樓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冷靜了半個小時,才記起來忘給顧臨闌發消息報平安了。

他摸了摸手機,倍感無奈,吵的時候氣昏了頭,把手機拍在了茶幾上。

江樓心突然有了種不蒸饅頭争口氣的膽子,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往裏面塞了幾件衣服。

因為以前有保姆幫自己收拾,所以他不太會疊衣服,把東西堆得皺巴巴的。

這些做完,他拖着箱子就要離開,路過客廳時,許硯不在,江錫戴着老花眼鏡在看報紙。

“要七星酒店一日游?”江錫道,“就市區裏轉悠轉悠得了,別走太遠,省得投降的時候還得開長途來接你。”

江樓心就像被點燃的鞭炮:“再過七十年我都不會回來!”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就往外走,出門才發現沒電關機了。

他找了個住在附近的東哥,東哥注意到他今天穿的球鞋就是打賭的那雙,說:“穿着挺好看啊。”

江樓心哼哼着,架不住肚子餓,打算去餐廳邊吃飯,邊給手機充電,再給顧臨闌報個平安。

這頓是東哥請客,捎着一個朋友,三個人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

江樓心的行李被寄放在前臺,期間被詢問了是不是要旅游。

“我記得你快要出國了啊,是今晚的航班?”

“沒,我爸替我買了下周的。”江樓心道,“不想走。”

朋友問:“為什麽,人追到了,做賭注的球鞋也拿到了,還有什麽沒擺平?”

東哥笑了起來:“追個屁,他全程認錯一個!本來要和裴慕隐搶人,沒想到搶了人家的好朋友,從頭到尾搞錯一個。”

“我靠,那怎麽辦?”

“追都追到了,只好将就着把戲演下去咯,再找個機會甩了,不用影響風評。”東哥道,“你要抓緊啊,下周就得出國了。”

江樓心無意與他們辯駁,也想不好怎麽和顧臨闌訴說自己這掙紮了數次的反抗過程,打算打幾天草稿。

他潦草說:“都拖了那麽久了,再讓我拖幾天。對了,服務員呢?我手機開機了吧,拿過來讓我發條短信。”

餐廳沒有插頭,也沒可以借的充電寶,他讓人幫忙拿到後臺去充。

江樓心輕哼着歌,推開門,整個人僵住在原地。

顧臨闌拿着他的手機,不想直接交給他以免有接觸,輕輕放在了走廊的花瓶架子上。

顧臨闌和他說:“不用給我發了。”

·

過了足足半個小時,祝熒還是沒消化這件事。

那個Beta言語間的輕蔑令他不适,更讓他難受的是,裴慕隐沉默着,沒有打斷那些惡毒的話。

為什麽?是裴慕隐也覺得能抱有這種訓狗的心态,去試探自己的情感?

後來吃到那碗馄饨,裴慕隐會和那個人分享嗎?

說自己确實經受住了考驗,就是馄饨的湯好像少得不太正常。

祝熒胡思亂想着,覺得自己的付出在這層濾鏡下,居然像是一場滑稽可笑的挽留,渺小卑微地證明自己還能“再玩玩”。

如果是別人轉述他,他不會相信裴慕隐在背後會這樣動搖過。

只是真相現在直白地擺在面前,祝熒查找到了那個網紅,自虐般地重複看了五遍,到現在還在循環播放。

他覺得胃裏有點惡心,可能是沒怎麽吃飯的緣故,整個人也陣陣發暈。

晚上八點,裴慕隐沉悶地回來了。

教授是裴母的舊識,也做過顧問,與他說了些裴家的現狀。

幾方勢力在互相傾軋争鬥,盡管裴父的秘書問過他是否能簽放棄股權的合同,但不會讓他真的去簽字。

不然變動太大了,消息被有心人爆出來的話,股價撐不住。

最後,教授道:“你家沒了你會怎麽樣,祝熒沒了你又會怎麽樣?你們兩個不合适,苦苦撐着沒有意義,你要是能放手,對他也是早點解脫。”

看他不講話,教授還說:“夫人還沒有刻意為難過他,再這樣下去,你不僅在耽誤自己,也是在害他。”

裴慕隐被這番話攪得心煩意亂,克制着的不安感又開始躁動,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他的感情合着是在害人了?

哪天他媽媽要是使絆子,祝熒有沒有可能覺得是自己害了他?

明明一開始劃分了界限,自己不再依附家裏,長輩也不再插手自己,現在将要被蠻不講理地破壞,讓裴慕隐覺得很混亂。

回到家以後,他發現祝熒臉色很差,安靜地坐在客廳裏,教自己不想開口說話。

敏感細膩的心思被祝熒的冷淡撥動了下,捕捉到了氛圍中暴雨将至的氣息。

這微妙的平衡是被祝熒打破的。

祝熒道:“那天去和一群人喝酒,包廂裏沒有點夜宵?”

“點了。”裴慕隐不明所以道,“不過我沒怎麽吃,都是些……”

他想說都是些重油重鹽的食物,這一年來跟着祝熒的喜好吃慣了清淡口味,對那些有點咽不下去。

“你也沒怎麽吃馄饨。”

裴慕隐道:“當時有點涼了。”

其實那時候他都沒怎麽在意馄饨,和祝熒一周沒見面,見到了就不可自制地将整顆心都放在了對方身上。

想多聊一會,多抱一會。

再說自己那時候也不是真的很餓……

“邊上那家連鎖店關了,只能跑去另一個區買,來回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祝熒道,“就算是夏天也沒法熱騰騰的。”

裴慕隐沒料到祝熒會跑得那麽遠,在察覺到語氣中的火藥味,随即皺起了眉頭。

祝熒沒有迎上他的目光,低着頭動了動嘴唇,竭力壓着聲線,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

“那個Beta對你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他道,“網紅發視頻時沒消音。”

直到這個時候,祝熒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在意的隔閡不能拖着交給時間來解決,否則在往後的每一次矛盾中,都會被翻出來持續折磨着自己。

兩次沖突疊在一起,他無法不去想,他的戀人即便靠近了自己,心也永遠是高高在上的。

就當他的自尊心太經不起挑釁,把他和狗放在一起對比,對他來說是一種無法接受的羞辱。

裴慕隐不清楚那段視頻的內容,回憶了下有誰和自己講過話,随即心裏了然。

“他說話沒腦子,你別往心裏去。”

“這種聽了都不生氣,是壓根沒長心吧。”祝熒道,“你聽了不覺得難受?”

裴慕隐道:“是他講出來的,又不是我,你朝我發什麽脾氣?”

面對祝熒越來越冷漠的态度,他比起不耐煩和疑惑,更多的是茫然。

這種茫然帶來的無措甚至令他感到恐懼。

他怕祝熒和自己吵架,怕自己不懂對方的心思,接不住對方的情緒。

又來了,又是這種無力的距離感。

祝熒道:“如果有人這麽說你,我會制止他。”

“那種人就是纨绔,知道爛泥扶不上牆嗎?和他說什麽都沒用,你越較真,他回頭反而越起勁,你真的不用搭理。”

“沒用就不說了?聽不聽是他的事,說不說全看你自己。”祝熒道。

說完他覺得很無力,其實和上次的争端換湯不換藥。

這歸根結底怪不了裴慕隐,對方生在高不可攀的家庭裏,懸空于他這種普通人,從小接受的理念就是如此。

草草了事的“不用搭理”,也含有傲慢的意味。

裴慕隐只想着趕緊結束争辯:“好,我下次會說的。”

祝熒發笑:“還有下次?”

裴慕隐剛打算說自己不小心講錯話了,就聽祝熒說:“确實,和你在一起以後,這種事情特別多。”

有意無意的排擠和譏諷,巴不得把自己貶低在塵埃裏,用大喇叭說着“你配不上”。

祝熒一直沒覺得有什麽,自己能選擇不去在意別人的偏見。

但是,裴慕隐不可以要求他去無視,同時他也随時可以為此嫌煩。

“你覺得忍不下去了?那你要分手嗎?”裴慕隐道。

祝熒愣了下,說:“小裴,我沒這麽說。”

裴慕隐道:“可是你每句話都有這種意思,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祝熒道:“是你先和那個人……”

沒等他說完,他突然又很想吐,捂着嘴跑去了衛生間。

他在洗手臺前面幹嘔了半天,空蕩蕩的胃在不斷抽搐,疼得他蜷縮起來。

裴慕隐在門外道:“你怎麽了?開一下門。”

祝熒想到他先拿自己的真心去和別人玩游戲,就氣得不想好好說話、讓人聽着痛快。

他任性地說:“不想看到你。”

本來只是耍下性子,哪想眼下的裴慕隐根本聽不得這種話,既然對方說了不想看到自己,就直接甩門走了。

裴慕隐找了晚上和祝熒一起吃飯的同學,問他知不知道是哪個網紅的視頻。

同學發給了他鏈接,他看完以後沒有把持住教養,暗暗罵了句“操”。

其實自己之後拒絕了那個無聊的游戲!

如此一來,他也想到祝熒為什麽會說那家店關了,又特意跑去了另一個區。

本來以為是抱怨,其實是在問“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你對這個結果得不得意”。

裴慕隐壓根不知道那家店在裝修,單純想吃馄饨。

或者說,聽到那個人的想法以後,他覺得不能為了自己那點小心思這麽玩弄祝熒,卻又有了別的想法。

他只是想讓祝熒慣着自己一下。

不是懲罰,不是試探,說是撒嬌也行,總之和游戲沒關系。

裴慕隐坐在大學城的奶茶店裏,和同學告別後,卻冷不丁看到了一張有點神似祝熒的臉。

真要對比的話,就是同樣長了顆美人痣,都是漂亮挂的Omega。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看那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淇淋,開始糾結着祝熒的惡心犯嘔好了一點沒有。

繼而回過神來,他忍不住在心裏對自己說,怎麽就這麽點出息。

接着,那個人走了出去,裴慕隐不經意間往外看,卻看到了周涉。

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本是天生就要互相争搶的宿敵,這時突然有了默契。

周涉擡手摸了摸那人的臉,指尖刮過那顆紅色的美人痣,然後就與裴慕隐對上了視線。

以往他們面對面時,周涉往往心裏焦慮得不行,在不停地計劃着要怎麽和正兒八經的裴家少爺針鋒相對。

周涉總是落在下風的那個,裴慕隐不把他放在眼裏,自然很難被激怒。

但是在當下,他卻優哉游哉地沖裴慕隐笑了下。

仿佛在說,敢過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一開始的小裴:有什麽不敢?

後來的小裴: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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