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之前轉學去了X大,裴慕隐在四年半裏修完了本科和碩士的學業,在緊湊的日程中偶爾要去社交。

有時候是河邊的草坪,有時候是傍晚的酒吧,同學三三兩兩聚着喝一杯。

他們會帶着自己的伴侶,在讨論課題之餘,聊起感情。

觀點經過深思熟慮,經得起所有角度的審視,如同一道只存有“真善美”的程序,供人鼓掌認可。

而裴慕隐每次一邊點頭,一邊想,你們在裝個什麽勁?

反正他不要當程序,因對方燃起的欲望也教他注定當不了程序。

他的愛情不講規則,只會遵從內心。

想到那個名字就會開始狂跳的心在證明着,祝熒給予的從不是點到即止,而是偏執失控。

去天堂或者到地獄,就是不斷地沖破以往的承受範圍。教自己感嘆“還能那麽開心”,亦或者“原來可以這麽痛苦”。

裴慕隐在分開的這些年裏,總會覺得痛苦。

在最初,他停用了和過去相關的所有賬號,生怕自己回頭。

接着,他開始了漫長的自我拉扯。

他自認為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出走過一次後,和家人的界限劃得分明,并沒什麽不舍。

而在失戀這件事上,裴慕隐卻走了很多年都沒走出去。

或許是沒有徹底得到過,所以會不甘心。他想,但有很多事情就是要有瑕疵的,自己必須得學着接受。

整整五年,時間沒教他學會接受這點,反而在勾出來時,情緒反彈得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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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會給他買夜宵、摔跤了也不說的祝熒,給某個不知道姓名的傻逼生過小孩。

本來屬于他的愛意轉移到別人身上過。

裴慕隐頓了很久沒想好措辭,最後道:“為什麽要找個不懂得珍惜你的人。”

這話的語氣是肯定的,比起疑惑,偏向于抱怨和不平。

祝熒反問:“當時怎麽分得清那個人到底珍不珍惜自己?”

問完,他又說:“你不也一樣,還沒看清我,就敢和家裏撕破臉了,搞到後面像個笑話。”

裴慕隐道:“你那時候笑過嗎?”

“笑啊。”祝熒說,“到頭來我的心意都沒被确認,挺戲劇性的,不過和你談戀愛的時候,我經常有不太現實的感覺。這樣也好,我總算沒那種感覺了。”

他不用試圖理解裴慕隐的世界,不用再被動接受裴慕隐的浪漫,是驚喜還是驚吓,都與他遙遠了起來。

而裴慕隐則不會再買舊款的打折貨,也不會逛臨期的打折區。

和廉價有關的形容詞本就不該與他挂鈎,包括清貧的戀人,他在抛下後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軌道。

裴慕隐咬牙切齒道:“這樣也好?”

“你不會覺得我要和你複合吧?”祝熒道,“喝酒講了幾句醉話,結合期幹過點糊塗事,裴先生千萬別自作多情。”

裴慕隐煩悶道:“我沒有,你也沒有那最好,我們都沒負擔。”

“從沒覺得你會有負擔,斷絕來往斷得那麽爽快,誰也找不到你。”祝熒意有所指,“我為誰生過孩子,這能讓你好奇多久?八卦欲過了兩周就該散了。”

裴慕隐蹙了下眉頭,沒意會到前半句的深意。

他難得沒有裝作淡然,否認:“這不是好奇。”

身形修長的Alpha比祝熒高了半個頭,祝熒微微擡了點下巴,才能與他對視。

裴慕隐道:“那時候我怕你懷孕,很謹慎,比你自己更上心。”

這點無可辯駁,驗孕出兩條杠時,真是比中彩票的幾率還小的事情被自己趕上了。

祝熒抿了下嘴唇,沉默地聽他繼續講下去。

“那個人呢?他就這麽消耗你,不負責任地抛下你,要不是他玩消失,我看到他一定會揍他,揍到他知道自己招惹了一個不該碰的Omega再停下。”

“什麽?”

一旦開了個頭就無法收拾,裴慕隐感覺胸腔內有嫉妒和仇恨,還有求而不得的酸楚,快要滿溢出來了。

他再也撒不了謊,遮掩不了自己。

在迷霧般的祝熒面前選擇赤裸,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可是、可是——

他還是喜歡着祝熒,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會手足無措的。

裴慕隐腦子裏一團亂,道:“也沒什麽,我就是還會心疼會吃醋,會想知道這些年有誰抱過你,你心裏又放過誰。”

“你明明心裏很清楚,就是不承認。”他道,“耍我是不是很好玩?”

這個單純如白紙的Omega,有時候卻惡劣又狡黠。

重逢的第一眼,就在引誘自己步步靠近,祝熒的眼裏全是自己,繼而昭告着他并不屬于任何人。

即便再次見過他的風情,感受過他的體溫,都無緣他靈魂的每一寸。

祝熒道:“不好玩,你越線了。”

“你不就等着我越線嗎?哪句話你不想聽?”

祝熒的睫毛顫了顫,說:“除了罵他是人渣,別的都不是很想聽。”

裴慕隐:“……”

“偶爾我就想做點不聰明,但自己下意識想努力的事情。查出來肚子裏有孩子,我舍不得流掉,我希望能把他好好養大。每次別人給我分析利弊,追問我原因,我都嫌煩。”

祝熒頓了頓,道:“可能在你們眼裏,我該過得小心翼翼。其實不是,我也會約束不住自己,有想冒着風險去争取一下的東西。難道很難理解?”

裴慕隐不免情緒惡劣,尖銳地說:“聽你這麽講,是還喜歡他。”

“至少懷孕的時候,我做夢都在想他哪天回來,發現自己當了爸爸,以及我有多麽愛他。”

“別說了。”

祝熒歪過腦袋,輕輕地笑了下:“有時候我就是很傻的,能把自己弄到很糟糕。”

裴慕隐聽不下去他對別人的真情流露,不禁後退了半步,卻被抓住了手腕。

祝熒繼續說:“你想知道我心裏都放過誰,我不是在給你解答?”

裴慕隐問:“那你喜歡他多一點,還是我多一點?”

說完他就覺得不自量力,祝熒為那個Alpha做了那麽多,而自己只不過得到了短暫的留意。

他不想聽到答案,搶先道:“算了,當我沒問過。”

祝熒道:“你總是很任性,私奔的時候沒想過家裏有意報複怎麽辦,和我爸私下聯系的時候,也沒把我的感受擺在第一位,好像這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他用的力氣很輕,松松地握着裴慕隐,卻讓裴慕隐仿佛卸下了渾身的力氣,沒有一點反抗。

大概被裴慕隐所感染,祝熒正想說,即便對方的浪漫随時會超出自己的承受範圍,他當時依舊很沉醉。

不管是被保護還是被傷害,去天堂還是去地獄。

他的感情從沒有多一點或少一點,唯有“只喜歡”和“最喜歡”。

就這樣,他被懷疑被逃離,到頭來還被問這種可笑的問題?!

但祝熒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那扇移門被侍者忽地拉開。

唰啦——

祝熒忽地收回手,和裴慕隐保持距離,再看向闖入的人。

其他賓客已然聚在一起,侍者以為這裏面沒人,琢磨着盡早打掃收拾,卻不想居然有一對Alpha和Omega?!

他被裴慕隐的陰沉神色吓到,道歉後匆匆退了出去。

裴慕隐望着移門被重新關上,卻沒回頭再去看向祝熒。

他道:“給你添過那麽多煩惱,難為你有心包容了。”

祝熒面無表情,指甲掐了掐掌心。

裴慕隐緩緩道:“那時候我經常想,我那麽愛你,你是不是同樣喜歡我,哪天也要做選擇的時候,可以和我一樣放不下。”

說到這裏,他勾起嘴角,自嘲地講:“原來我帶給你的是麻煩。”

“不用這麽說,也不用再說了,這次是我麻煩你。”祝熒道。

裴慕隐遲疑地轉過頭,祝熒又客氣道:“麻煩你讓一讓,我該走了。”

話音落下,他故意盯着地板,與裴慕隐錯開了視線,接着毫無停頓地擦肩而過。

這家酒店祝熒之前沒來過,設計得彎彎繞繞,沒走多久他就有些後悔。

……早知道該和裴慕隐一起出去的。

祝熒在裏面迷路了,東拐西拐,走到了一處庭院附近。

穿過回廊的時候,他聽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争執聲,于是要調轉方向折返,卻分辨出了許硯的聲音。

“他是你爸,你非要他這麽大年紀做全麻手術,我沒有權利攔着。”許硯氣道,“但哪天輪到你躺在CU裏,我也不希望你全身插滿管子。”

“要我說多少遍?絕對不會有風險!我是最不希望我爸出事的人,萬一要輸血,全市血型匹配的名單已經整理出來了。”

江錫不以為意地說完,哄道:“與其操心這個,不如管管你的小兒子,和他說一下……”

“我不會和他說的,他當時和顧臨闌鬧得不愉快,那個Alpha現在提出來要和樓心聯姻,擺明了沒安好心。”

江錫冷笑:“他當初逃婚,丢盡了我們家和裴家的臉,哪個Alpha還敢娶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真糾結他到底是不是我兒子。”

“無論他成不成器,都是我親生的,我看不得他被欺負。”許硯認真道,“雖然現在家裏有點亂,但沒淪落到孩子要被別人拿捏的份上。”

祝熒躲在假山後面,驚訝,顧臨闌居然要娶江樓心?!

其實前段時間,顧臨闌和他聯系過。

這位多年沒見的好友先問了父母近期的情況,得知他們安然無恙後,告知自己做完交接就能回來了。

祝熒只知道項目推進得很順利,不久就會公布結果,但不清楚對方的具體情況。

單以聊天的感受來講,顧臨闌還是很溫柔。他以前就比同齡人沉穩,現在該更加成熟,怎麽會故意捉弄前男友?

不過,自己和裴慕隐都走到了今天這步,物是人非,誰也說不準走向。

祝熒無意再聽他們談話,放輕了腳步離開。

繞了很久,他終于換下衣服,兜兜轉轉找到了出口,再看同學捧着沒送出去的禮物發呆。

“他沒來。”同學道,“雖然蠻可惜的,但他來了,估計我也不好意思湊過去。”

祝熒問:“為什麽?”

同學感嘆:“他姓江啊,這種出現在新聞頭版的權貴人家,感覺和我們吃的米飯都不一樣。唉,太羨慕了。”

祝熒沒有接話,手插在口袋裏,默默将半張臉埋進圍巾,教人琢磨不清表情。

事實上,他也羨慕江樓心。

但不是因為江樓心背景優越,衣食住行都與自己差距懸殊。

而是許硯剛才設身處地為江樓心着想,那麽疼愛小兒子。

祝母在世時,因為能力低微,或性格軟弱,祝熒并沒被這麽護着過。

祝熒垂着漂亮的眼睛,走神了半晌,見到裴慕隐的車停在遠處,突然笑了出來。

同學詫異:“你笑什麽?!”

“真想高中的時候能私奔,被家裏人攔着,被罵幾句,我就爽快地抛下全部,只要自己喜歡的人。向那個人證明我也能付出很多,投入的感情并不比他少。”

同學道:“唔,這是什麽心态啊?你的叛逆期推遲了好幾年,終于來了?”

“随便做個白日夢。”祝熒道,“沒人絆住我,我也沒東西能丢下。”

他以為今天無意撞破的談話,是近期最後一次見到江錫,在顧臨闌和江樓心結婚前,自己應該不會再看到位高權重的Alpha了。

但在一周後,他正在去學校,準備進行期末論文的答辯,卻接到了江家助理的電話。

助理文質彬彬,禮貌地向他介紹了江家老爺子的狀況,老人在搶救室裏陷入昏迷,需要同血型的人輸血。

好巧不巧,自己與老人都是極其罕見的血型。

祝熒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的身體狀況沒辦法幫忙。”

本以為拒絕就沒事了,天知道有錢人的事情有多麽橫行霸道,他在校門口被強行帶上了一輛商務車。

兩個保镖的胳膊比祝熒的大腿還粗,分別站在兩側,生怕虛弱清瘦的血袋會逃走。

祝熒再三強調自己有嚴重的信息素紊亂症,沒辦法失血太多,輸血要求的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

然而沒人聽他的,別說會加重病情、有巨大的副作用了,就算是以命換命,說不定那群人也不當回事。

他被押到了采血室,沾了酒精的棉簽塗過皮膚。

他太瘦了,血管很細,不是很好找。

護士緊張得額頭冒汗,将幾袋血放進儀器之餘,說:“給他買點餅幹吧,他看起來狀态很不好……”

走廊上人來人往,祝熒臉色蒼白地趴在桌前,感覺渾身都在痛。

手邊放着一張數額不低的支票,作為江家的感謝金,他沒有拿,整個人已經疼得沒什麽意識了。

祝熒沒懂自己怎麽這麽倒黴,這事也能從天而降般砸到身上。

保镖給他買了甜味餅幹,他捂了一會後頸,繼而艱難地硬塞下去半塊,随即去水池裏吐到幾近虛脫。

信息素紊亂使得各個器官跟着難受,至少有三分鐘,他的眼睛什麽都看不見。

一片漆黑混着劇烈的耳鳴,等到祝熒緩過來,自己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心口發悶喘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幾位醫生焦頭爛額,和姍姍來遲的江錫講話。

醫生說:“您怎麽讓小公子過來頂上了?!”

他沒見過江樓心,只知道江錫除了最小的兒子是Omega,其他都是Alpha。

江錫一頭霧水,在為手術結果而糾結,敷衍地搖了搖頭:“沒有,他不是。”

醫生道:“但您父親與他發生輸血反應了。”

移植物抗宿主病,發生在直系親屬之間,極有可能造成嚴重後果。

在這個冬天,江家意外送走了上一任當家人,卻陰差陽錯地揭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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