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27
【是魔】
夜七點半,北京,中關村。
正值春節假期,高樓林立的中關村燈景繁華,卻鮮有行人和車輛。但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該地區依然有不少寫字樓燈火通明,作為北上廣地區加班最為嚴重的高科技産業區之一,這裏永遠不缺乏過勞死的人,以及長期處于亞健康狀态而減修為的妖怪們。
出了地鐵口,黎煥打開百度地圖把拉格朗日的公司大廈和事發地分別輸入進去查看路線,結果發現就在馬路對面,步行幾百米就能到。他又給老鼠妖打了個電話,拉格朗日那邊大概正忙,把鍵盤噼裏啪啦敲得驚天動地,背景音裏一群分不清是人是妖的東西在讨論BUG,說着說着頗有幾分要動手的架勢。
黎煥被吵得耳膜疼,就簡言告訴拉格他們到了,讓他下班以後趕緊出來。
拉格朗日對着手機支吾了半天,最後還是在黎煥被磨光耐心、甩出一句“你到底有什麽事”以後,才弱弱地表達了一下可能得再晚點下班這個意思。
黎煥本身是理解不了這只有錢的法蘭西老鼠為什麽非要大老遠跑到北京來吸霾當碼農,他擡起手腕看了眼表,說:“那就十點,哪兒見?”
“購物中心那邊有家星巴克,營業到十點,”拉格朗日說,“就在那兒等?”
黎煥對這邊不熟,不清楚對方說的咖啡店具體在哪兒,他轉過身順手從刑羿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用他手機上百度地圖定位。
刑羿見這家夥動作娴熟,一點也不見外,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
幾秒鐘後,百度地圖刷新出導航路線,黎煥根據坐标指示轉了個圈,非常無語地看向與事發地完全相反的方向,道:“遠了點吧?”
“安全。”拉格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然後很明顯壓低了聲音,怕被同事聽見,“大家修煉成妖不容易,本來工作壓力就大,聽說驚吓過度了也容易減修為啊,體諒一下我們做老鼠的嘛~”
“嗯,你那鼠膽我見識過,掉進魚池都能被吓回原形。”黎煥對着手機說,“忙去吧,一會兒見。”
說完,他挂斷通話,把另一只手機還給刑羿,對他道:“那老鼠加班,晚一點再過來,我們先去他朋友消失的步行街看看?”
刑羿單純注視着黎煥沒有說話,黎煥權當這家夥默許了,最後确認了一遍導航方向,便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朝事發地點走去。
兩座商業區之間隔着一條馬路,假期夜晚偶爾才會駛過一輛車,深夜的廣場彩燈絢爛,中國紅特有的色彩将這片金錢至上的土地印染得熱烈而喧嚣,但依然難掩低溫下的人氣蕭瑟的事實。
一位推着自行車的老人在買最後幾串冰糖葫蘆,他旁邊做手機貼膜生意的小販正在收拾東西,不遠處還有幾個買劣質毛絨玩具和筆記本的小攤位,所有人都木讷地躲在又厚又笨重的舊外套裏,麻木旁觀這座大城市的繁華夜景。
北京這個冬季很冷,即便是妖也能感受到入骨的涼意。
黎煥鼻翼以下的部分被格子圍巾捂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凍紅的鼻尖和一雙烏黑好看的眼睛,他走到馬路邊停下,等對面的信號燈切換成可通行的狀态。
腳步聲一直跟在身後,他并不擔心刑羿不會跟上來。或許老師說得對,那個被妖魂異化的人需要他的血,而被欲望奴役的人,即便沒有引線也會成為言聽計從的傀儡……
他是降妖師,是妖與生俱來的死敵。
黎煥在心裏告誡自己——要時刻防備,決不能太過親近。
就在這時,一股焦糖的甜膩氣息飄蕩過來,某人恍然回神,待看清豎在面前的那根紅彤彤的東西後當即就是一愣。
那只山楂口味的冰糖葫蘆看上去就很粗糙,果子蔫蔫的一點都不新鮮,還沒去核……小少爺挑剔地想,跟老師以前買回來的真是差遠了,不過焦糖包得倒是很漂亮,尤其是頂上完整的一大片。
吃糖葫蘆最讓人覺得心滿意足的只有第一口,因為那一口全是糖。
唾液腺被甜味勾搭得有點泛濫,蒙在圍巾下的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黎煥故作淡定地把黏在那串山楂上的目光收回來,擡眼去看拿糖葫蘆的家夥。
“什麽意思?”
“給你。”
“想換什麽?”
刑羿看着他,沒接話。
……
黎煥翻了個白眼,心說這家夥還真是簡單粗暴,直白到想讓人把他暴打一頓,然後他心安理得地接過糖葫蘆,扒開圍巾,含住了那片糖輕輕抿斷,又咬下半顆山楂。
糖葫蘆被低溫凍透,冰涼可口,焦糖特有的香氣溶化開來,被山楂酸味中和,變成了一種極其刺激味蕾的甜蜜味道。黎煥整個人都被治愈了,但是因為某種詭異的自尊心作祟不得不假裝一本正經,吃的很斯文。
半響,他把果核吐進掌心,再一擡頭,兩人對視,某人特沒形象的嘴裏塞滿山楂,唇邊還粘了一小片糖,鼓着腮含糊道:“謝謝。”
刑羿十分專注地盯着那片糖,過了幾秒,他很熟練地湊過去,輕輕舔掉。黎煥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習以為常地繼續咬山楂吃,嚼着嚼着,他驀地愣住,繼而一臉尴尬地看向面前衣冠楚楚、氣質冷冽,卻……舔他嘴角糖吃的家夥!
為毛會習慣這些?
小少爺悲催地把山楂咽下去,心說真是太不應該了!
吃到糖而不是血的降妖師先生看上去有點不太開心,他想要再嘗試一次,甚至剛要做出垂首地動作——忽然,原本沉寂的靈魂深處傳來某種詭異的顫動,一股冷徹骨髓的異樣感滲透出來,無比霸道的侵占了整個精神世界。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最近幾日變得愈發頻繁,如果堅持住不放松精力,這種現象便會逐漸消失,反之則……他無法記起被那東西攻陷後的事。
刑羿眉心深鎖,想要強行壓下那令人煩躁的入侵感。
黎煥察覺到不對,上前兩步詢問道:“怎麽,不舒服?”
他話音沒落,電流聲爆響,兩人旁邊一盞路燈似故障般閃爍不定。
刑羿站在昏黃光線的背光處,猶如蟄伏在陰影下的陰郁獸類,氣息沉默而冰冷,他伸手按緊太陽穴,緩慢搖了搖頭。
“有點累。”男人聲音低啞。
“你太久不活動了。”黎煥邊說邊朝旁邊看了看,确保沒人在注意他們,然後他挽起袖口,以犬齒在手腕內側用力一硌。
嗅到血腥味,刑羿冰封般冷峻的臉終于露出一絲松動,他微帶訝異地看向面前的少年——咬破自己皮肉是一件非常狠的舉動,需要用比利器切割更大的決心,因為生物的本能是規避疼痛,而牙齒的頓澀注定了會無限延長撕咬的痛感,更別說這一口必須要深極血管了。
黎煥疼得額角沁出一層薄汗,趁傷口還沒來得及複原,他将冒血的腕部送到對方唇邊,淡淡道:“這是還你剛才的交易。”
刑羿短暫猶豫了一秒,眉心舒展開來,深邃的眸底倏然漫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情緒。他握住黎煥手掌,低頭含住那枚咬痕,貪婪而又無限溫柔地吮吸起來。
唇瓣柔軟的觸感貼緊肌膚,舌尖不斷舔舐過翻卷的皮肉。在過電般微妙的痛感下,黎煥忽然感覺有些興奮。
不遠處一對年輕男女正朝這邊過來,為了防止被發現,黎煥順勢依偎進刑羿懷裏,側身擋住那對陌生人的視線,不需要任何交流,刑羿單臂摟住黎煥的腰,把人圈進懷裏。
黎煥:“……”
這家夥也真是太自覺了些……
兩人就像城市街頭一對在平常不過的同性情侶,擦肩而過時,那人類女孩眼含譏笑,意味深長地用手肘戳了戳男朋友,示意他看。男生明顯反感同性戀,皺眉搖了搖頭,拉起女生快走幾步遠遠離開。
“看來是被讨厭了。”黎煥盯着兩人背影,戲谑道。
腕部傷口愈合,舔幹淨最後一滴血,刑羿面無表情地松開對方手臂,也不回頭,而是直接甩出一簇引線,直奔男生背心。
黎煥被這直截了當的做法吓了一跳,趕緊起手攔下,削鐵如泥的引線在半空堪堪停住,距那對人類小情侶不過幾厘米的位置。
“你這是做什麽?”黎煥不解。
兩人還維持着先前過分親密的站姿,就連一呼一吸間氣息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刑羿靜了幾秒,接着順從地收回引線,道:“他們敢厭惡,就要為這種情緒付出代價。”
“如果‘被厭惡’也能成為取人性命的理由,那茍且偷生的妖恐怕只能屠盡這天下人了。”說完,黎煥無所謂地勾起嘴角,口吻頗有幾分事不關己的态度,“正事要緊,我們走。”
……
中關村步行廣場位于一家大型購物中心對面,入口夾在一排飯店中間。黎煥跟着導航才勉強沒找錯位置,進去一瞧實在不得不相信當初膽小老鼠妖扯出來的那套“風水不好”的理論。
廣場一進門的區域還算湊合,有三五家叫得上名字的快餐連鎖店和幾家女生喜歡的小商鋪。眼下時間已經不早了,又趕上大年初一,這些店鋪門口都挂上春節歇業通知,只有一家24小時便利商店還在營業。
黎煥估摸着昨天拉格朗日就是跟這兒買的宵夜,于是回頭朝刑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咱們到了。
便利商店只有兩名女店員在加班,沒客人上門時,兩人一個在整理貨架,另一個在後廚加熱夜宵要買的各種熟食,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認為她們怎麽樣?”刑羿問。
“都是人,”黎煥道,“應該沒問題。”
店鋪收銀臺就在門邊上,落地窗又有雜志架遮擋,這說明拉格朗日付款時能看到的視野有限。黎煥粗算後走到相應位置站定,對刑羿道:“消失的人類應該是站在差不多這個位置等老鼠妖出來,就在這幾分鐘的時間裏,他遭遇了某只妖的攻擊或是蠱惑,然後跟随對方的誘導——”
說話同時,黎煥緩慢轉過身,舉步朝裏走去。
此刻的步行廣場照明慘白,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越往裏走未能出租的空店面越多。近乎死寂的環境下,兩人靴底着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标有B字樣的指示牌下,黎煥停住腳步,站在入口朝裏看。
這條通道內共有十來家店面,商戶入駐不足三成。他打開手機翻閱拉格朗日後來發送到郵箱的詳細描述信息,再對比觀察,發現B12與B11兩間空商鋪之間果真有一段起承重作用的白牆。
這片步行廣場畢竟是公共場所,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電子監控設備,幻術可以蠱惑人心欺騙五感,卻無法騙過那些科技産物。黎煥取下背包拎在手裏,以便随時取用裏面的唐刀防身,他心跳得有點快,拿捏不準是不是應該貿然過去查看。
就在這時,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握緊,男人溫熱幹燥的掌心覆蓋上皮膚,随着力道稍稍加大,黎煥猶疑不定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刑羿看向他:“怕了?”
黎煥也不隐瞞,淡淡“嗯”了一聲,道:“拉格朗日再慫本身也是擁有百年以上修為的妖,那麽引誘他同事來到這裏的家夥,究竟是如何騙過同類,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又憑空帶走一個活人的?”
說罷,他深深緩了口氣,靜了足有一分多鐘,才複又開口:“我所懼怕的,正是那些我不了解的東西。這世上萬物皆可化妖,同類之間相生相克,而我連自己本體靈獸為何都不清楚,又怎麽能判斷下一個出現在面前的對手,究竟有沒有能力要我的命?”
“黎煥,別怕。”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空無一物的步行廣場傳遞出去,激起一絲微妙的回音。刑羿擡起手,動作緩慢而遲疑,他伸手撫開遮在黎煥額前的發,垂眸,以一種極為認真地目光凝視對方的眼睛。
黎煥被看得非常不自在,略微偏了偏頭。察覺到這種意圖,男人手掌繞後,插進發間,五指扣緊,強迫他擡頭與之對視。
“喂,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
那聲音戛然而止,刑羿低垂下頭,将未來的及出口的話盡數封緘在一個吻內,他似玩弄般輕輕撕咬着唇瓣,就着眼下暧昧到極致的姿勢輕聲低語道:“這世上除了我,再沒其他東西有資格碰你,無論是人是妖,甚至……是魔。”
在這種極近距離地凝視下,黎煥身體僵死,目光須臾交接,他隐約察覺到一抹淡金色流光在對方眸底一閃即滅。
下一刻,氣息抽離,刑羿松開黎煥,兀自朝B通道走去,在那段白牆前站定:“你剛才說,不确定這裏面的家夥是如何騙過同類,做到悄無聲息讓一個活人消失的?”
黎煥瞬間回過神,下意識跟了過去:“沒錯,這點我始終想不明白,同樣是妖,難不成它是淩駕于拉格之上的高階妖獸?”
“有可能。”刑羿曲起指節敲了敲面牆的牆,以判斷虛實,沉默半響,又道,“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
“是什麽?”黎煥說。
刑羿:“或許那家夥欺騙的不是同類,而是一只不足為懼的鼠妖罷了。”
黎煥短短反應一秒,緊接着迅速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再看向牆面時,他眸光輕顫,竟多了幾份恐懼。
“你的意思,那東西它……非人非妖?!”
刑羿淡淡“嗯”了一聲,算是贊同了這番說法。
“難道是……”黎煥腦中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感覺這事太過匪夷所思。
刑羿沒着急開口,而是牽動手指凝結起靈力,淡藍色引線迅速溢出,繼而繃緊,破空而出,咻咻射向通道一進一出的兩處攝像頭。
随着嘩啦一聲爆響,電子設備被引線射穿,青煙冒起,損壞的碎片稀稀拉拉掉在地板上。
失去監控,這段步行廣場的偏僻通道沉底淪為真空區域。
而面前的男人此時才道:“比妖更擅長蠱惑人心的,只有魔。”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