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28

【夢境中的虛與實】

他話音沒落,仿佛是對猜中事實的獎賞,封閉的步行廣場驀地吹進一陣陰涼的風,散落在角落的碎紙屑被憑空卷起,打着旋兒沒入陰影。

B通道還是先前進來的模樣,可身處其中,黎煥心裏始終有股說不出的怪誕感。原本就優于常人的五感被發散到極致,衣料之下的每一塊肌肉都蓄力繃緊。他冷眼戒備着那陣風吹來的方向,全身血液仿佛靜止了一般,連呼吸頻率都降到了最低,握住NIKE包的手指不自覺收攏力道,另一只手不動聲色地摸索上拉鏈。

那個拉開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做出,站在身旁的刑羿卻忽然擡手,在他臂上輕輕按了按,示意稍安勿躁。

“看那邊。”刑羿說。

黎煥不明所以,順着對方視線看過去。

廣場入口的便利店安靜如常,整理好貨架的女店員提着兩只黑色垃圾袋出門,妥善安置在收斂處,然後取出圍裙口袋裏的抹布,仔細擦拭起商店的玻璃門。

黎煥盯着那女人看了幾分鐘都沒明白那句“看那邊”到底在指什麽,他萬分不解地看向身邊的男人,疑惑道:“你發現了什麽?”

刑羿沒有看他,也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而是直接起手瞬間凝出兩道引線。這一下出手非常迅速,引線破空射出,咻的一聲穿過小半段通道,緊接着精準無比地擊中那兩袋垃圾,直接扯碎。

專心擦玻璃的女店員聽見異動,轉身見剛收拾的垃圾袋竟然破了,當即郁悶地“哎呀”一聲。她左右看了看,見附近并沒有搗蛋的孩子或是尋找食物的流浪動物,只好自認倒黴,一邊招呼同事拿新袋子出來,一邊拿起掃把将被風吹亂的包裝紙重新歸攏到一起。

自始至終,兩根淡藍色的靈力引線一直沒有被收回,而是堂而皇之地懸浮在女店員身邊,還招搖過市地搖來搖去。

親眼見到這一幕,黎煥瞳孔倏然收緊,“她看不見我們……”他終于意識到了眼下兩人的處境,“我們也被那牆壁後的魔困進了它的世界?”

“嗯。”刑羿聲音平淡,娴熟地收回引線,這才垂眸看向黎煥的眼睛,“你了解魔麽?”

“不多。”黎煥想了想,道,“老師說過,在原始佛教中魔是奪人性命、且障礙善事的鬼神,栖于天界,因為妒忌所以與佛對立,是生靈犯下深重殺戮之後堕落形成的産物,它們……”

話說至此,他驀地一頓,腦中恍然浮現起閻漠輕佻含笑的赤紅妖瞳。

黎煥靜了半響,繼續道:“它們數量不多,行蹤詭秘,長期游走于陰陽兩界之間,會受貪欲吸引而現身,現身後必以利引誘目标與其交易,而這交易永遠都是穩賺不賠的。”

“大概也就是這些了。”

“你見過魔?”刑羿問。

“他是老師的一位舊識,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只不過最近才算真正了解那人的身份。”黎煥說,“對了——”他看向刑羿,“你有沒有留意過我們是什麽時候被這裏的魔蠱惑了心智的?”

刑羿沉吟片刻緩慢搖了搖頭:“不清楚。”

黎煥掏出手機按下Home健,只見信號區一片空白,時間數字在詭異地閃爍不停,他默默把手機放回口袋,推測道:“一定有某個契機是被忽略了的,那只魔已經出現過,我們見過它……”

刑羿微微一怔,順着這句話接下去:“最後一個看見我們的人是——”

“那對情侶!”黎煥說。

“不!”刑羿一陣見血地糾正道,“只有那個女人,我們看見了她的眼睛,就是在那時候進入了魔的幻境。”

黎煥有些為難:“我沒有對抗魔的經歷,現在應該怎麽辦?”

“她不能離幻境太遠,否則蠱惑就會失效,本體一定還留在附近,”刑羿沉聲道,“我們去找她。”說完,他習慣性拉起黎煥的手,快步朝出口走去。

黎煥心裏疑惑不輕,這人只是個降妖師,更別說還失了記憶,怎麽會對魔也如此了解?但眼下處境又不允許他多問,至少要等出了這幻境,能與外界取得聯系時再找機會問個清楚。

離開步行廣場,室外開始下雪。

購物中心附近的建築物和霓虹彩燈不知何時全部暗了下去,只留下沿路兩排孤零零的路燈,兀自散發出鬼火般幽綠的光,像是在指引他們回到最開始的地方。

黎煥攤開手掌,接住一片從天飄落的雪花,接觸體溫,那雪花溶化脫形,化作一滴溫熱的液體,黎煥定睛一看,赫然發現掌心托着的竟然是一滴血。

“在這個世界裏,不要相信你所看見的任何東西。”刑羿适時提醒。

黎煥畢竟跟在戚景瑜身邊長大,什麽樣的妖怪都見識過一遍,這一下倒不覺得恐怖,只是作為經常用幻術蠱惑人類的妖,生平頭一次中幻術的招,難免有些……說不上原因的心跳過速。

當然這也很有可能是因為牽手,不過某人是肯定不會承認就對了~黎煥盯着兩人交握地十指看了一會兒,下意識地輕聲說:“不要相信任何看見的東西,也包括你麽?”

刑羿聞言回頭,兩人對視,面前的少年眼睫輕顫,促狹的眼尾微微撩起,上下兩道線條交彙,勾勒出一個令人難以轉移開注意的驚豔形狀。

那是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這種眼型原本就媚态橫生,即使不笑也能含着三分笑意,看上去總有種輕佻而又不懷好意的意味在裏面。

真是一雙妖孽的眼睛。

降妖師先生默想,讓人忍不住想要将那人死死壓住,居高臨下、睥睨欣賞那雙眼中流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

而僅僅是想,就讓人興奮得饑渴難耐……

他下意識舔了舔幹熱的唇,喉結滾動,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黎煥不自在地皺了皺眉,這家夥凝視的目光太過露骨,帶着顯而易見的侵略性和占有欲。為了防止事态又往熟悉的糟糕方向發展,他略顯尴尬地清清嗓子,十分機智地岔開話題:“你覺得那是一只什麽樣魔?”

“不好說,”降妖師先生暫時放棄了把某人按在牆上欺負的打算,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然後道,“這要在幻境解開後才能知道,還記得魔把那人類帶到哪裏去了麽?”

黎煥細細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形,不确定道:“是地鐵?”

聞言,刑羿平平“嗯”了一聲,道:“去看看。”

再次穿過馬路,地鐵口附近載着糖葫蘆的自行車在,手機貼膜攤位也在,而經營它們的人卻沒了。購物中心仿若一座空城,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黎煥和刑羿兩人。

沿扶梯下到地下,穿過檢票口,黎煥驚訝發現有一趟地鐵靜靜停在站臺旁,正大敞着車門,裏面坐有一個個低頭熟睡的乘客。

見此情景,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非常默契地躲進同一根大理石立柱後。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入站口腳步聲響起,那不久前才打過照面的年輕女人這次改挽着一名中年男人的手臂。兩人亦步亦趨,那男人宛若沒有靈魂的人偶,在女人的帶領下走進一節還有空位的車廂,落座後腦袋便低垂着歪向一邊,同樣陷入了沉睡。

“是魇魔。”刑羿低聲道。

“魇魔?”黎煥狐疑地重複了一遍,下意識回過頭。

他被夾在男人身體和立柱之間的狹窄縫隙,兩人貼得實在太近了,這一回頭,他只感覺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嘴唇上輕輕蹭過。黎煥愣了愣,待反應過來那是什麽以後臉頰頓時紅了。

舌尖舔過唇縫,降妖師先生細細回味着唇瓣接觸的美妙感覺。

男人深邃的瞳底眸光輕顫,緩慢浮起一層玩弄獵物般惡劣而又輕佻的笑意,越看越覺得這家夥窘迫的模樣十分有趣,他有意無意地伏低下身,直到某人退無可退,不得不緊緊貼上立柱表面。

黎煥:“……”

尼瑪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不就是不小心親上了麽!那送獵物返回車廂的魔就在身後不遠,這混蛋怎麽還有興致——!

意識到自己被惡意調戲,小少爺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又礙于被發現的危險不敢貿然反抗或是發出聲音。

真是……憋屈到見鬼了!

自己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麽孽?竟然能惹上這麽一個把他吃得死死的冤家!

兩人距離暧昧到極限卻又什麽也沒有發生,鼻尖之間似乎只能插過薄薄的一張紙。男人單薄的唇動了動,一呼一吸間濕熱的鼻息盡數噴灑在肌膚上。黎煥被撩撥得氣息有些急促,避之未果只好非常無奈地放棄了反抗。

“魇魔,就是于夢境中操控人心的魔羅。”刑羿似笑非笑地注視着那雙明顯在逃避眼睛,被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低沉性感,卻又意外的認真,與此時耍流氓的姿勢一比簡直違和感爆棚!

黎煥深深緩了口氣,眼睫擡起,強行面無表情地看向他:“這種魔有什麽弱點?”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接觸這類由夢靥滋生的魔。”刑羿道,“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确定了。”

黎煥一驚,急切道:“是什麽?”

刑羿說:“這裏是夢,我們并沒有被蠱惑,也沒有被幻境困死,只是睡熟以後魂魄受到那只魇魔的引誘,進入了夢境的最深處。”

“可是!”黎煥眉心擰緊,感覺有什麽地方沒解釋通,“我們第一次遇見那個女人是在路邊,就那麽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難道還睡着了不行?”

待他說完,刑羿緩慢搖了搖頭,道:“當然不可能,所以那并不是第一次,夢早就開始了,在我們見到魇魔的真面目之前,或許是在你給老鼠妖打電話的時候,又或許還要早。”

黎煥感到不可思議,這番推斷一出,等于完全否定了他剛剛才親身經歷過的所有事!夢境中虛實難分,他仔細回憶過這一路過來的情形,然後驚訝發現記憶竟是在離開地鐵站時才開始的……

那……之前又發生過什麽?

這是一處顯而易見的斷檔,黎煥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他猶疑不決地看向刑羿,低聲道:“你還記得我們乘上地鐵以後的事麽?”

刑羿搖頭,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你也發現了?”

黎煥說:“我猜,現實中我們的本體還留在地鐵上?”

刑羿輕輕“嗯”了一聲,道:“所謂無端入夢,就是指夢境本身無頭無尾,你所能察覺到的記憶斷開的時間點,便是被魇魔蠱惑的瞬間。”

“要怎麽離開這裏?”黎煥問。

刑羿略一沉吟,推測道:“既然是夢,大概就只有解決掉構築出這座夢境的主人,這一條路可走了。”

黎煥聞言怔住:“你的意思是……弑魔?”

“不錯。”刑羿說。

他話音沒落,關門警示音響,車門從前往後開始逐一閉合,這輛載滿熟睡乘客的地鐵即将啓動。

聽見動靜,刑羿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手臂一揮頃刻甩出兩道引線。那引線一左一右分別纏繞上距兩人最近的閘門,限制閉合。

他回身朝黎煥伸出另一只手,淡淡道:“魇魔傷人,無非是讓受到蠱惑的魂魄沉迷夢境。這裏看似安逸,其實不能久留,否則你我都會在不知不覺中一睡不醒。”

黎煥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垂眸盯着男人溫厚幹淨的手掌靜了幾秒,而後才幽幽開口:“你說你要弑魔,就不怕比那傷人性命的鬼神罪孽更重麽?”

“比魔罪孽深重的,無非是下一任魔羅。”刑羿道,“那麽,你的選擇是?”

聞言,黎煥擡頭迎上男人的目光,微微抿緊的唇緩慢浮起一絲疏冷而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将左手放進男人掌心,說:“自然是奉陪到底。”

那一瞬間,降妖師猝不及防地被對方眸底的寒意刺了一下,那種眼神冷到極致,卻又因笑意而顯得詭谲萬分,形如一柄包裹着絲綢的利刃,穿透皮囊直接刺入了他靈魂的最深處。

與此同時,什剎海彼岸茶舍。

雙目閉緊的九尾妖狐睜開眼睛,放下茶盞對閻漠道:“找到了。”說罷,他朝卧在靠墊上的奶茶倉鼠攤開手掌,“我們走。”

閻漠見狀簡直受寵若驚,忙倒騰着小短腿爬上戚景瑜掌心,搖晃着短尾巴蹭來蹭去,賣萌道:“吱吱吱!”

戚景瑜:“……”

戚景瑜懶得搭理它,随手塞進外套口袋。

倉鼠扭動圓滾滾的身子掙紮着探出顆腦袋,問:“你從寶貝徒弟那兒感應到了什麽?找到誰了?”

戚景瑜戴上皮手套,食指與拇指捏住邊緣輕輕一拉,“還不太确定,只不過給我的感覺很特別,所以要過去确認一下。”

倉鼠:“哦。”

“況且小煥遭遇了魇魔,這玩意兒跟妖不同,是十足的禍害。”話說至此,戚景瑜輕描淡寫地瞥了某鼠一眼,閻漠心虛,肥嘟嘟的身體縮成一團,拼命降低存在感。

“您說是吧,魔羅大人?”戚景瑜道。

“就算都是魔,”閻漠弱弱地狡辯,“這筆賬也不能算在我身上。”

戚景瑜挑了挑眉:“你說什麽?”

“吱——”閻漠認真地裝倉鼠,尖着嗓子讨好道,“魔羅都是禍害。”

九尾大人滿意地摸了摸鼠頭,趁那小家夥眯着眼享受的時候再十分不客氣的往口袋深處一塞,然後整了整衣領,閑庭信步地出門去了。

柔弱的僞·倉鼠·真·魔羅大人被那一下塞得七葷八素,呈暈車狀窩在衣兜裏,随男人步幅被颠得一抖一抖。

“真是……欠了你們師徒的。”

身為反派人設的魔羅先生頭昏腦漲地想。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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