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52

【亦真亦假】

下雨導致天色暗下來的比往日更早一些,北京城華燈初上,朦胧的水汽将路燈昏黃的光氤氲成一只只模糊的光球。

入夜後鳥叫聲不時響起,像附近的某棵樹上藏了只呱噪的烏鴉。

馬路上車來車往,黎煥抱着那束沉甸甸的玫瑰花跟刑羿站在人行道這邊,一面等信號燈,一面狀似親昵地低聲交談。

黑傘下,刑羿單臂攬着黎煥肩膀,像個标準的完美男友那樣,聽他說話時會略微低垂下頭,用最專注溫潤的目光注視着他的眼睛,聲音卻是與那種親昵态度截然相反的嚴肅認真,他說:“等下進去以後不要輕舉妄動,把自己想象成普通顧客,盡可能表現得自然些,我們只有兩個人,不可能同時離席——”

話說到這兒,黎煥張了張嘴正要插話,刑羿完全沒給他發聲的機會,原本落在肩頭的手掌移至腦後,插進發絲,然後非常霸道的吻了上去——兩人鼻翼輕觸,舌尖頃刻挑開唇瓣長驅直入,刑羿深深看進那雙微帶訝異的眼,最後齒縫輕輕一碾,他用牙尖懲罰性的硌了下那片柔軟的下唇。

黎煥疼得低低“唔”了一聲,臉頰漲紅,向他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個舉動落在路人眼裏不過是情人節随處可見的情侶虐狗,他們身後同樣撐傘等待過馬路的人類女孩了然一笑,自覺朝旁邊站了站,但還是忍不住悄悄打量這對十分養眼的同性情侶。

一吻結束,刑羿維持着唇瓣相抵的暧昧姿勢,用僅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可能讓你自己去調查那間茶莊,等下你給我好好坐在位置上吃飯,剩下的交給我。”

某人不開心地皺了皺眉:“可是……”

“還記得我們出門時你說過的話麽?”沒等他說完,刑羿直接将話打斷,反問道。

黎煥有些茫然。

刑羿見他這反應,原本疏冷的眸底忽而染上笑意,他順手将他落在臉側的一縷發別再耳後,靜了幾秒,複述道:“跟我在一起以後你什麽都不用做,我就是要寵壞你,要比九尾更寵你,不能讓你涉及哪怕一點點危險。”

聞言,黎煥豁然睜大眼睛。

恰在此時,綠燈亮起,過往的車輛盡數停下。

刑羿轉而牽起他的手,兩人并肩走過被雨水沖刷得閃閃發亮的瀝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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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迄今為止,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黎煥偏頭看向男人冷峻的側臉,那一瞬間,他腦中不禁閃回過無數兩人相遇至今的畫面——難道是之前提到的用匕首傷了自己的事?黎煥想了想,感覺以那時候的立場來了,刑羿沒殺了他在吸血其實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還好吧,其實也不算嚴重,畢竟他後來也撕爛了他的脖頸把血吸回來了。

“不知道,”他如實回答,“我覺得你對我一直都挺好的,即使是失去人格記憶的時候也是,那種情況下你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誰,在哪裏,我又是誰,為什麽會将你關起來,然而我每一次去找你幫忙,你從來都沒有拒絕過我。”

“不!”刑羿十分鄭重地搖了搖頭,“那次我被青龍分魂奪去了肉身的控制權,讓你在他的誘導下陷入險境——”

“小煥,你或許不知道,當時我的意識是完全清醒的,我能通過同樣的視角,眼睜睜地看着他用我的身體接近你,觸摸你,誘惑你,那種明明身臨卻又無可奈何的感受,我今生都不想再經歷一次!”

黎煥聞言剎那靜了,沉默半響,他并沒有着急開口,而是單純扣緊兩人交握的手,“其實沒關系,”少年特有的溫雅嗓音像是在安撫,隐隐還透着一種笑意在裏面,“雖然那時候我們之間并沒有現在這層關系,我也一直在懷疑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你,可我确信的是,當他占據了這具肉身的一瞬間,我就知道那不是你。”

說到這兒,黎煥忍不住笑笑,在氤氲的水汽中,他的眼睛顯得非常亮,像有一束光從靈魂深處照射出來。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時候知道,自己對你感覺不太一樣了吧?”

刑羿一怔,那張向來從容冷淡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訝異的失神。

“感動麽?”黎煥笑着看向他。

刑羿說:“嗯。”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啊,”某人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子,鬓發下雪白的耳垂卻可疑的紅了,然後十分不甘地小聲說:“你還沒對我說過‘我愛你’,這事比我忘了今天是情人節還重要。現在想想當初你只說了句‘看上了’,連句喜歡都沒提,我竟然稀裏糊塗就答應了,不管怎麽想都覺得好虧啊!”

說到最後,黎煥煞有介事地叮囑道:“有空記得補啊!”

刑羿:“……”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走到火鍋店門前,這家老北京涮肉因為想體現當地特色,所以門口迎賓的夥計穿了身馬褂長袍,肩上搭了塊白布,見客人上門立馬吆喝着主動迎了上去。

刑羿不方便再說什麽,可心裏卻覺得沒有表示按某人那天馬行空的聯想能力容易出事,于是收起雨傘後便又順便在他臉頰親了親。

那熱情洋溢的夥計剛邁出兩步,腔都沒開,直接被眼前這一幕看啞火了。

黎煥旁若無人地挽上刑羿胳膊,笑得眼睛彎起來,心裏特別喜歡這家夥簡單粗暴、不管有什麽分歧都用親昵舉動作為安撫的行為。他偏頭迎上刑羿的眼睛,眸底的一抹輕佻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刑羿默契與他對視,無聲無息地笑了笑。

“表現的自然點,這兩家就在隔壁,誰都說不準會不會真有什麽聯系。”

“明白。”

然後兩個明目張膽大秀恩愛的家夥手挽着手走進火鍋店,只留下夥計一人在風雨中受到成噸的傷害。

此時火鍋店的晚高峰才剛開始不久,店裏上座率不足五成,可羊肉的那股腥膻味兒卻特別濃重,再加上古色古香的銅鍋湯底一沸騰,讓整間店看上去都有種霧氣缭繞的迷蒙感。

黎煥五感靈敏,在這種環境裏眼睛和鼻子都不太舒服,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櫃臺後一位穿大紅旗袍的女服務員走上前,朝兩人恭恭敬敬地一欠身,禮貌道:“先生兩位麽?”

刑羿說:“只有兩位,但要個僻靜點的位置,我們不想被人打擾。”

女服務員依次打量過刑羿和黎煥,最後看向黎煥手裏的花,心裏猜出關系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伸手做請的手勢:“請跟我來。”

這家火鍋店的內設非常雅致,并沒有類似店鋪的混亂感,除大堂的十幾張大桌外,再往裏便是一間一間由帷幔和木制屏風隔離開的卡座,雖不隔聲,但至少也算是有一定隐私空間了。

黎煥注意到店裏有通往樓上的樓梯,便随口詢問道:“上面是包間麽。”

服務員回答:“是的,不過包間最少八人起用,所以您二位……”她歉意地笑了笑。

“沒關系。”黎煥說。

三人沿一條通道徑直走到最深處,附近的卡座都空着,服務員撩開紗簾向他們展示裏面可供四人使用的卡座,詢問道:“這裏可以麽?”

“辛苦了。”黎煥邊說,邊就近坐進靠近自己一側的卡座,取下背包和花束一齊放在靠牆的位置。

刑羿表現得更加自然,直接挨着他坐下,然後随手取過餐桌裏側的ipad,一手摟着黎煥,一手劃ipad的屏幕讓他看菜單。

女服務員十分羨慕地看着兩人,說:“先生點完餐直接下單就好,我們負責這個區域的同事看到提示會過來跟您下單。”說完,她放下紗簾返回前臺引導新的客人。

等腳步聲走遠,不需要任何交流,兩個心不在焉翻看電子菜譜的家夥各自起身脫下冬季相對厚重的風衣外套,并借助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觀察起附近的監控設施。

作為妖怪,出任務的時候最怕遇上的不是同類,甚至不是最為天敵的降妖師,反倒是妖法無法蒙蔽的電子設施。索性餐廳這類公共場所的監控會提示圖像采集區,且類似卡座這種本身就注重客人隐私的位置絕對不會設置正對的監控。

一圈檢查下來,兩人只在紗簾外那條通道的右上角發現了一只探頭,從角度來說這處卡座正好卡着監控範圍的死角,運氣倒算是不錯。

“有什麽發現?”刑羿落座後繼續翻看ipad點餐。

黎煥從花束裏抽出一朵玫瑰,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說:“沒有妖氣,這一路走過來的遇上的服務員和食客都是普通人類。”他又往牆邊坐了坐,一邊拿着手機對刑羿按了兩下,一邊豎着耳朵聽隔壁動靜,然後很失望地嘆了口氣,“隔音做得真好,這牆裏該不會有什麽東西吧?”

“有也很正常,那邊是供人飲茶洽談的茶室,環境清幽雅致很重要,就沖這點自然也會安置不少隔音板之類的東西。”刑羿泰然自若地低頭看菜單,淡淡道,“行了小煥,你先過來看看要點什麽,等你吃上我好出去看看。”

黎煥還在研究那面牆,随口“哦”了聲,應完也不動換。

刑羿等了半天也不見某人過來讓他摟,只好耐着性子有叫了一遍:“煥煥?”

黎煥瞬間抖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萬分無語地回頭看他:“幸好旁邊沒人,你敢再肉麻點麽?”

降妖師先生淡定一笑,好整以暇道:“老婆,你再不過來點菜,信不信我在這兒把你吃了?”

黎煥:“……”

黎煥仔細考慮了一下,根據他對這道貌岸然、衣冠禽獸的家夥的了解,感覺這事被他做出來完全沒壓力啊!

雖然說火鍋店卡座play确實聽起來莫名帶感……

等等!小少爺愣了愣,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節操了?竟然會期待被人壓在涮肉的桌子上幹……

黎煥定定神,将那種畫風奇怪的腦補場景趕出大腦,然後乖乖蹭過去,在菜單上随便按了鍋底和幾樣菜品。

“什麽時候回來?”黎煥說,“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啊。”

刑羿點擊下單,說:“出去太久也不正常,我就去寫字樓裏轉一圈,看看那個後門在什麽位置。”

他話音沒落,兩人察覺到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就自覺靜音了。

負責接單的是個身材微胖的男服務生,先上了壺茶水,然後結果刑羿手中的ipad,對照內容向兩人核對過菜品,末了看了看表,說:“半小時內上齊,二位有沒有什麽忌口?”

“調料裏的蔥花不要上。”黎煥說。

刑羿十分寵溺地刮刮他鼻梁,叮囑道:“一會兒菜上來了你先吃,不用等我。”然後他看向服務員。“請問衛生間在哪兒?”

這世界上的雄性生物顯然更難接受跟自己性別一樣的人搞基,那男服務員一副被雷焦了的驚悚表情,但礙于兩位是客人又不得不快速收斂起來,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店裏沒有,您得從後門出去到寫字樓裏上。”

“後門在哪兒?”

“二層走廊盡頭,那寫字樓裏的公司現在還在放假,沒什麽燈,您去完以後記得原路回來,別走錯了,也別去別的層,可黑了,當心別碰着。”

刑羿禮貌道謝,起身後又回頭看了黎煥一眼,意思是“別亂跑”。

黎煥點點頭,心裏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等刑羿和那服務生走後,他重新靠回卡座背上,取出手機心不在焉地刷微信朋友圈,試圖分散開心裏那種久久不能平息的怪誕感。

倏然之間,腳步聲響起,那種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穩且清晰,正不疾不徐地朝這邊走來。

那東西身上沒有妖氣,是碰巧路過的人,還是……善于隐藏氣息高階妖獸?

黎煥脊背一僵,襯衫下的肌肉一寸一寸蓄力繃緊,他意識到這種步伐的頻率一定不是餐廳服務生,擱在座位上的左手不動聲色地稍稍翻轉,緩慢移向不遠處的nike包。

紗簾外,一枚藍黑色的鳥羽憑空落下,堪堪遮擋監控探頭,下一刻,紗簾被一只塗抹着大紅色指甲油的雪白手掌從外面掀開——

“警戒意識強是好事,不過聽不出來是我就是煥弟你的不對。”來人輕聲道。

聽見那個聲音,黎煥瞬間放松下來,料想先前在花店門口聽見的鳥叫大抵也就是渡鴉了,他擡頭看向對方:“這也不能怪我,師姐一點妖氣都沒露,小煥已經大半年沒聽過您走路了,難免一時疏忽……”

紀淸慈依然是黑衣皮靴、濃妝豔抹的幹練裝扮,她一攏風衣下擺在黎煥對面坐下,美豔的臉上露出一抹矜持清淺的笑意,調侃道:“按煥弟這意思,還是師姐的不是了?”

“不敢,小煥是太想師姐了。”黎煥忙端起茶壺給她倒水,說,“只是師姐怎麽突然會來這兒?”

紀淸慈端起茶杯卻不喝,單純捧在手心裏捂手,笑着打趣道:“還能有誰,當然是老師記挂你這小東西的安全,擔心那降妖師護不住你。本來是想叫師兄來的,結果這兩天春運返京的客流量大,他們特案組那邊要戒備機場和火車站,實在抽不開身,這才讓我這回來以後連口氣都沒喘勻的閑人過來瞧瞧。”

黎煥端起自己那杯茶不開心地抿了口,小聲嘟哝道:“老師真是多慮了。”

“正常的,那人畢竟是降妖師,想要老師徹底信任并不容易。”紀淸慈說,“怎麽樣,你倆沒惹什麽亂子吧?”她輕輕瞥了眼黎煥身邊的空位,“他人呢?”

黎煥道:“我們認為魇魔過來交易應該是走隔壁茶莊的後門,羿哥去探探路,很快回來。”

紀淸慈說:“算他識相,知道讓你留下。”

這時服務員端着銅鍋菜品過來,一撩紗簾見多了個女人,不禁微微一愣。

紀淸慈反應很快,擡眼一瞥黎煥整個人氣場都變了,那語氣又是責備又是心疼,罵道:“讓姐姐怎麽說你?為了個男人大半年不回家!不知道爹媽年紀都大了麽?!”說完,她轉頭看向服務員,冷冷道,“看什麽看?信不信我投訴你?!”

胖服務員不敢吱聲,趕忙把鍋底放好,菜品碼在旁邊的架子上,臨走還在聽見那母老虎一樣的漂亮女人在數落自己弟弟,并揚言要收拾誘拐他離家出走的“狗男人”,不由得擦擦額頭的汗,心裏開始同情那些被各方面打壓的gay了。

同一時間,寫字樓二層男盥洗室。

天花板孤零零的白熾燈泡一閃一閃,似乎随時都有熄滅的可能,冰冷的自來水嘩嘩湧出龍頭,在萬籁俱寂的環境下顯得尤為清晰。

刑羿站在盥洗池前不緊不慢地洗淨雙手,然後直起身子,從旁邊抽了張紙巾将水跡擦幹,他并沒有關閉水龍頭,反倒是将另外兩個也開到最大。

一時間,水流聲灌滿整個空蕩蕩的房間,聽起來非常刺耳。

做完這些,他依然一動不動的站在盥洗池前,而後擡起頭,透過鏡子面無表情的注視着身後那扇門關緊的隔間門。

“出來。”

他的聲音很低,在水聲作響下幾乎很難被察覺。

但仿佛是對那句話的回應,那扇關緊的門輕輕一顫,繼而向裏打開。緊接着高跟鞋聲響起,從那光線無法抵達的隐晦隔間裏緩步走出來一個黑衣皮靴的高挑女人。

“你是……”刑羿皺了皺眉:“小煥的師姐?”

他迅速回憶起黎煥曾經提到過的名字:“紀淸慈?”

那濃妝豔抹的女人表情陰冷,并不答話,而是提起黑傘,握緊手柄,從傘身裏緩慢抽出了一把刀。

——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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