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生前(4)

郭小鐵像游魂一樣離開了朱莎莎家裏,也沒有和飯店後廚請假,頭腦一片空白地在馬路邊打車,跟司機說要到郊區某地的精神病院。

司機愣神了一下,看這個客人的神色不對勁,臉色蒼白像孤魂野鬼似的,心說別說從那裏逃出來的吧,可是哪有精神病會自己打車再回去的?郭小鐵平時是聒噪的人,乘車的時候很喜歡和司機聊聊天,這次确是一路無言。

好不容易開到精神病院附近,天色已經昏暗,淅淅瀝瀝開始下起小雨,四周一片荒涼,刮起陰冷潮濕的風,空氣中有股鐵鏽的味道。

司機就在這裏停下,郭小鐵下車之後自己走過去,她渾身淋濕了爬坡來到山上,終于敲開了精神病院的大門,看門的老頭态度倒是不錯,讓她到門衛室來躲一躲雨。

“伯伯,我來找我的朋友朱莎莎,據說她前兩天剛進來,能不能幫忙查查看?”郭小鐵懇切地問。

看門老頭翻看着名冊,說:“別急我來找找,不過我們這裏的人都沒名字,我看看啊……”

郭小鐵濕淋淋的心懸在半空中,她人生中頭一次希望被人欺騙,希望朱爸他們是騙自己的,就算他們知道自己是女同性戀也好,就算那是他們反對自己追求朱莎莎的緩兵之計也好。

然而她所有的希望在一分鐘之內,随着看門老頭的一聲“找到了!”直接跌下懸崖摔得米分碎。

“瞧瞧,朱莎莎沒錯,前兩天剛來的,現在叫258床,你是來看她的?”看門老頭問。

“嗯,”郭小鐵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她是我的朋友,想見一面。”

看門老頭叫來了護士,把郭小鐵領進大樓,她懵懵懂懂地穿過一片白牆灰地,來到一間空曠的屋子,那裏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是探視的房間。

很快,一身白衣白褲的朱莎莎過來了,她一眼看到郭小鐵,臉色一下子慘白,腿腳一下子發軟,“莎莎!”郭小鐵趕緊跨上去扶住她,護士好心地提醒:“別離她太近,小心傷人。”

郭小鐵想兩個人單獨談談,護士把門虛掩上,叫她有事情就喊,郭小鐵心酸地謝過。兩人面對面坐下來,朱莎莎一頭棕紅色長發給剪短了,兩眼無神地看着她。郭小鐵撲上去抓住她:“莎莎,你到底是怎麽了?”

朱莎莎茫然地搖搖頭:“小鐵,你以後別來了,我這兩天想了想,是我對你不好,太沒良心了,這可能是老天的報應吧。”

郭小鐵實在難以理解,她拉住朱莎莎不肯松手,她的冰藍色長指甲也已經洗掉剪幹淨,這次她沒有像碰到髒東西一樣甩開她的手,只是搖頭說走吧,走吧。

無論怎麽追問,她都一口咬死般的拒絕回答,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探視随時都有可能被護士打斷,郭小鐵突然站起來點點頭,毅然決然地說:“我有辦法。”

朱莎莎擡頭驚異地問她:“你想怎麽樣?”

郭小鐵平靜地說:“既然你有辦法進精神病院,那麽我自然也能進來,我說過喜歡你,要陪你在一起,你在哪裏,我也要在哪裏。”

聽到這話,朱莎莎“哇”一聲哭起來,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滴,她拉住了郭小鐵的手,痛苦地說:“小鐵,我不值得你這麽做。”

郭小鐵伸手拭去她的淚水:“我不能讓你一人待在這可怕的地方。”

朱莎莎拼命地搖頭,拼命拼命地搖頭:“小鐵你千萬不要做傻事,我都告訴你,我都告訴你。”

朱莎莎抽泣着說出了事情的經過:正是郭小鐵上門做飯的那天,三個人一起吃過午飯,兩個男生回房間打游戲去了,朱莎莎在沙發上午睡,突然聽到很重一聲悶響,還以為他們把什麽家具給推翻,叫了兩聲都沒人應,進去一看,胡一鵬的頭磕在櫃子的角上,人已經昏死在地上。

朱俊磊像傻子一樣坐着那裏,眼睜睜地看着胡一鵬腦袋上的血出得越來越多。朱莎莎也吓怕了,問他是怎麽回事,朱俊磊急得大叫:“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偷我裝備,我們打起來了,他自己沒站穩!”

這個時候朱爸和繼母回家來,他們也被這場事故震驚。繼母一把摟住朱俊磊哭起來,他們都知道這是過失傷人罪,趕緊把他送到醫院,情況很不樂觀,胡一鵬就是醒了也可能是個植物人,胡一鵬的家人來大吵大鬧,非要搞清楚他為什麽會受傷。朱爸打聽下來,朱俊磊已經超過十六歲了,要是造成對方重傷的話,那最少也要判四年。

朱莎莎也很心急,但她也無能為力。沒想到回家之後,朱爸一頭就跪倒在她面前,她吓得幾乎要昏過去,老子跪女兒,這叫什麽事啊?朱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央求朱莎莎幫自己一把,她要是能夠幫朱俊磊頂罪,那麽就想辦法弄一張間歇性躁狂症的證明,把她安排到精神病院住一段時間,

等胡家人風波平息之後,再想辦法接她出來。平時很殺千刀的繼母也跪在地上給她磕頭,磕得血流滿面,朱俊磊也被拉倒在地,哭着求姐姐救救她,因為案發現場只有他們兩個在,打人的只有可能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眼看着自己的親爹也跪在面前,朱莎莎就是鐵石心腸也受不了,在一番哀求之後,最終她勉強答應,這就是事情的全部。

“莎莎你真是個……好糊塗!這事情也能代替的?”郭小鐵瞪大眼睛驚異至極,抓住她的雙肩,完全不可置信,她差點脫口而出傻叉二字,她經常被朱莎莎這麽嘲笑,怎麽她自己糊塗起來,比傻叉不知要傻幾倍。

朱莎莎痛苦地搖搖頭:“我沒辦法啊,我不能看着老爸跪在地上給我磕頭,他那樣求我,他額頭上全是血,我真受不了。”

“莎莎,你一直說我傻,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他求你完全是為了保住他的兒子,如果真的是你打傷人,你看他會不會去叫朱俊磊去頂罪?”郭小鐵痛心疾首,“不成,我不能讓你吃這個虧,我要去揭穿他們!”

“不要這樣,小鐵,”朱莎莎撲上來從背後抱着郭小鐵,眼淚洇在她的衣服上,她第一次抱着她,“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怎麽能推翻重來……其實我覺得在這裏也不錯,總算有單間屋子,不用睡在沙發上,也不用每天咒罵領導,也不用想着到哪裏去找個有錢女人來養活自己。”

郭小鐵的心裏難受極了。

“小鐵你懂啥,我第一天來時,他們讓我待在忏悔室裏,我想了一夜總算是想明白了,我知道你很喜歡我,可是我沒良心地一直在利用你,

本來答應考慮和你交往也是看在你家有錢的份上,實際上一聽說你家業倒了,我馬上就準備另找方向,大概老天把我弄到這裏來,也是玩弄感情的報應吧。”

“……其實我心裏多少也知道,不過那又怎樣?”郭小鐵痛苦地問,“我就眼看着你頂罪?”

“小鐵,”朱莎莎轉到她面前,兩人相對而視,“啥都別說了,你就當做不知道這件事吧,我很後悔以前那麽糟蹋你的感情……也許重來一次,我會對你好一點,對不起,乖小鐵,對不起,可是人生哪能重來呢。”

郭小鐵看着朱莎莎,她這張小圓臉上的表情從來沒有如此認真過,“我希望你老爸說話算數,過一段時間就想辦法把你弄出去,我等你。”

朱莎莎嘆了口氣,去抓抓她濕乎乎的卷毛頭:“小鐵,我希望有個更好的女人和你相愛,你的感情真不該投放到我身上,真他媽不該。”

屋子裏有點暧昧的尴尬,護士一把推門進來,催促說:“差不多了,258床該回去了,以後再來看吧。”

郭小鐵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精神病院,她覺得自己在裏面待一會兒就渾身發毛,朱莎莎怎麽受得了?外面還在下雨,她淋着雨走了很長一段路,天色完全黑下來才打到車,又過了很久才回到市區。

稀裏糊塗地回到家,家裏人都急壞了,郭媽媽埋怨着她:“這麽大個人了還到處瘋跑,弄得像只落湯雞,怎麽打你手機也不接呀?”

郭小鐵搖搖頭不想說話,郭爸爸心疼地拿毛巾給她擦頭發:“瞧小家夥頭發濕成這樣,跳河裏啦?沒吃過飯吧,今天做了你喜歡的魚丸湯,湯清味鮮,包你喝一碗想兩碗。”

郭倩如也說:“你沒回來,大家吃飯也不香,你爸最疼你了,他說魚丸湯誰都不許吃,一直在鍋裏焐着呢,還有你喜歡的米分蒸排骨。”

郭小鐵低頭不語,眼前有點濕潤,她借着擦頭發的機會把眼睛也擦幹。郭媽媽好像想起來什麽:“對了小鐵,今天下午有人打電話到家裏來找你,他說自己叫什麽大老李,你認識嗎?”

“大老李,認識認識!”郭小鐵突然跳起來,沖進自己房間。“這孩子真是一驚一乍,”郭媽媽埋怨着說,“到底她不上班跑哪裏去了?”

“孩子大了你管那麽多幹嘛,”郭爸爸輕松地說,“回來了就好,把湯端出來大家喝吧。”

郭小鐵趕緊回了大老李電話,“什麽,查到人渣的地址了,你真牛!”她跌入谷底的精神一下子又給刺激了起來,“行你說我記下來,好好,改天請你吃飯……這沒得說,飯店你來定……就這樣,謝謝啦!”

次日仍在下雨,雨越來越大,好像有人在空氣中放聲大哭。

郭小鐵還是照常回後廚上班,同事們對她的臨時曠工很不滿,她說了好多好話才哄住了他們。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真的不夠用了,要想着怎麽教訓人渣,還要想着朱莎莎的事情,手上的活也不能停,真難啊。

幹活的時候,郭小鐵還是沒有放棄那個和朱莎莎在一起的念頭,她一邊咚咚咚地切青椒紅椒黃椒柿子椒,一邊在想着怎麽個裝瘋賣傻才好呢。一個同事打趣地說:“小鐵,平時你可愛說話了,今天怎麽變啞巴啦?”

郭小鐵不理他,切完了一堆絕代四椒滾刀塊,又拿過一根胡蘿蔔改花刀,突然她脫口而出:“你說,怎麽才能進精神病院?”

同事吓了一大跳,趕緊裝作要收好刀:“還別說,你現在這樣呀,就可以直接送進去。”

忙完了一天,她回到家,爸媽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可以補充一下她耗費的腦細胞。碗筷都端上桌了,郭媽媽說姑姑躲在房間裏硬是不出來,好像在打電話,郭小鐵去叫她,站在門外卻似乎聽到裏面有哭哭啼啼的聲音,姑姑怎麽了?她火起來一把推開門。

郭倩如坐在床沿邊打電話,一邊說什麽一邊抹着眼淚,還能是誰?又是該死的人渣,郭小鐵沖過去搶過手機就按下免提鍵,人渣阿榮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越來越響。

“煩死了,那女人已經死得透透的了,醫藥費本來就是無底洞……你以後別再聯系我,我現在要去趕飛機出國發洋財,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不錯……

喂,我最後再告訴你一遍,挪用公款完全是你個人的主意,跟我沒有一毛線關系,孩子的事情嘛我們是上過一次床,但我怎麽知道那一定是我的,沒準是你和其他男人亂搞的結果,你也別想告我是強*,你根本沒證據,還想把屎盆子扣在我腦袋上,沒門!”

“殺千刀的人渣!”郭小鐵破口大罵,氣得簡直要發瘋了,阿榮一聽不對頭就挂斷了電話,姑姑腿腳一軟歪坐在地上,哭着說:“錢要不回來了,他要出國了上哪兒去找啊?”

“不成,不成,”郭小鐵在房間裏團團轉,“他逃不掉的!”爸媽聽到聲音也急火火地沖進來,趕快扶郭倩如起身,着急問怎麽回事,郭倩如起不來身只是低着頭,還沒等郭小鐵想出主意來,他們已經驚叫起來,她一看。

郭倩如已經沒有聲音地昏了過去,她的睡裙下面流出血,地板上漸漸流下紅紅的一灘,她不知是激動過度還是傷心過度,流産了。郭媽媽急得叫起來:“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爸爸你去叫救護車,我知道他的地址,沒準還能趕上,他絕對逃不掉,”郭小鐵看到這個情況,腦子一充血叫起來,“我不把他的狗腿打斷就不姓郭!”她沖進廚房抄起擀面杖就往外沖,郭爸爸在後面叫她“停下,停下!”,但是她一窩蜂似的地沖了出去。

這時候熊大成開着車子停在了他們家樓下。“是3號樓,薇薇姐我來提,小心雨天路滑。”熊大成把車後座的一些禮物提到手上,陶樂薇撐起傘,兩人下車來找郭小鐵的家。

晚上道路兩旁亮起了路燈,在嘩啦啦的雨聲中,他們走到3號樓下面,陶樂薇只看見一個人急吼吼地沖出來,從她身邊一閃而過,飛一樣帶着清冷的空氣,跑進了地下車庫。就是這一秒鐘也足夠她看清楚,那就是卷毛頭濃眉大眼的漂亮姑娘郭小鐵。

“郭小鐵。”她下意識回頭喊了一聲,郭小鐵一溜煙沖下去了,根本沒有聽見。熊大成也覺得很奇怪:“怎麽啦這是,她跑什麽呀?”

兩人正納悶呢,郭爸爸也沖了下來,一臉十萬火急的表情,也不認識他們,直接朝着四周大聲喊:“小鐵,小鐵!”他急得直跺腳,在雨中濺起了一身泥點子,連叫幾聲:“這下完了,完了!”

“叔叔,你說郭小鐵她怎麽啦?”陶樂薇趕快上去問他,把傘撐到他的頭上,這個自來卷頭發的快五十歲的男子,無疑就是郭老板了。郭爸爸語無倫次地向他們求救:“你們認識小鐵嗎,幫幫忙攔住她,千萬別讓她去做傻事呀!”

“到底怎麽了,她做什麽傻事啊?”熊大成不明所以地非要問個明白。

後方大燈亮起,一輛銀灰色的牧馬人小越野開了上來,橫沖直撞地開上了大路,陶樂薇把郭小鐵的橫眉怒目看得真真切切,她惡狠狠地望向遠方,那是一種要去決一死戰的表情。

“別說了,我要去攔住她,她要去□□,小家夥,這下子要出人命了呀!”郭爸爸老淚縱橫地嘶啞喊叫,飛身想撲出去,一跤差點滑倒在地上,虧得熊大成扶住了他,一堆禮物稀裏嘩啦掉在雨水裏,噼裏啪啦地濺起一片水花。

陶樂薇也不再多問,把傘往熊大成身上一塞,搶過他衣袋裏的車鑰匙,飛速跑回自己的車上,打火踩油門開了出去,不管他在那裏哇哇叫着停下,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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