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爽
其他幾個廚師都勸她,郭小鐵根本不聽,本來下午的工作是要做肉包子和糕點賣給學生當點心,她也不樂意幹了,去更衣室換好衣服,一溜煙就跑了。
回到家裏開的369家常菜飯館,也正好過了午市,是員工們休息的時候,服務員們也湊在一起聊天。郭小鐵氣鼓鼓地來到後廚,有幫廚笑着問:“怎麽啦,誰欺負我們的小公舉了?我們幫你去揍他。”
“少來,我爸呢?”郭小鐵東張西望地找郭爸爸,“有事出去啦?”其他人紛紛點頭,她一時間有點不知怎麽是好,本來還想回家跟爸說自己決定回家裏飯店幫忙呢。
幫廚們有的去吧臺端一杯加冰的鮮榨橙汁來給她,有的搬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來,問她:“小鐵你怎麽啦,進來的時候小臉繃得跟菜幫子似的……”
“菜幫子?還鞋拔子呢,我在學生食堂本來幹得好好的,現在遇上麻煩啦,我決定不幹了,炒他們鱿魚。”郭小鐵氣哼哼地說,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橙汁,抹了抹嘴巴,真舒坦。
幫廚們七嘴八舌地問起來,郭小鐵就把事情經過明明白白說了一遍。
“小鐵你做得太對了,不幹才好呢,那個小破食堂有什麽好待的,回飯店來看誰敢給你穿小鞋。”一個廚工幫腔着說。
“就是,小鐵姐,你這麽大本事去給他們做飯,他們身在福中不知福,別理他們,來,吃點水果拼盤消消氣,這葡萄特甜。”另一個廚工也說,笑嘻嘻地哄着她吃水果喝飲料。
她聽得心裏很舒坦,緩和一下情緒,又說:“其實真的要做,我準能把這桌菜做得特好,就是一碰到文化詩詞的事情就癟掉了,每天我負責的那道主菜,都是供不應求的,做的點心也賣出去很多,
還有的學生家長來誇好吃呢,還有人開玩笑說考取師大附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食堂,這就是在誇我呀,要不是勞主任和快大媽老找岔子,我還真舍不得走。”
她很得意地說起成功往事,幫廚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郭小鐵,她一時沖動之後頭腦也有點冷靜下來,狠話是說出去了,但真的要走,心裏怎麽感覺有點灰溜溜的呢?
其他人都圍在郭小鐵身邊,她這時候看到一個新來的女服務員,拿着幾杯冰塊走過去,大概二十五六歲,表情很冷漠,有一種遺世而獨立的美。
“诶,你是新來的吧,你叫什麽?”郭小鐵擡一擡下巴問,她翹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被一群幫廚簇擁着,活像一個女老大。
“她叫阿爽,是來勤工儉學的。”一個幫廚快嘴說。
“喂新來的,小鐵姐是我們未來老板,你也來出出主意。”另一個切配工吆喝着她。
“別擺老員工的譜,你也沒早來幾天,”郭小鐵說,看向阿爽,“我說的這件事,你在旁邊也聽到了吧,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有點沖動了?”
那個阿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地抛出一句:“郭小鐵嗎,果然一根筋沒什麽頭腦。”
衆人一時間靜了下來,幾個廚工回頭看她,她個子高挑,白皙的瓜子臉,烏黑的頭發緊緊貼着頭皮紮成了高馬尾,額頭異常光潔,丹鳳眼明亮有神,鼻梁很高,下巴很尖,臉上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傲氣,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看上去不太好惹。
這半路殺出來的貨是來勤工儉學的服務生?這麽有模特範兒,幹點什麽不比打工強?郭小鐵端詳了一下,有點不相信,別人說她一根筋,她倒也不生氣,事實嘛。她很大度地說:“那你說說,怎麽才叫不一根筋,怎麽才叫有頭腦,我們這裏很自由的,可以随便發表意見。”
阿爽并不在意衆人的目光,她拿着冰塊想離開,旁人都沖她翻白眼,郭小鐵叫住了她:“不要走嘛,放心啦我不是那種給人穿小鞋的人,可你說我沒頭腦,總得說出個道道來吧。”
阿爽偏過臉,高馬尾一甩,冷冰冰地反問:“郭小鐵,你就這麽走了,該不會是因為做不出那道文化宴?”
“這個嘛,不管怎麽樣,我是自己提出走人的,不是他們炒的我,雖然我很舍不得那些學生,但也沒辦法。”郭小鐵裝作信心滿滿地說。
“不一定,要是他們說郭小鐵是因為害怕接受挑戰,臨陣脫逃呢?”阿爽一挑眉毛,冷冷地繼續反問。
郭小鐵一愣,思量着說:“讓他們去說吧,我這一走……哎,勞主任和快大媽還真有可能到處诋毀我,其實也無所謂啦,雖然總是有點不甘心……那你說,我怎麽做才是聰明的辦法?別跟我說是去翻書找古詩詞,我可沒那份閑心。”
阿爽嘴角微微一揚:“你在學生食堂工作,任務又是為了學校,這種事情怎麽不應該去發動全校同學,來幫你出主意?”
“對呀,”郭小鐵啪地一拍腿,腦筋總算轉過來了,她瞪着大眼睛說,“沒錯,我怎麽沒想到呢,勞主任把爛山芋丢給我,我怎麽沒想到再丢還給他,這樣不管我走不走人都不是因為臨陣脫逃了。”
好啊,讨厭的勞主任,明天找他去,叫他在大喇叭裏跟全校同學說,到時候他們想出來古詩詞,自己負責做菜,絕對不會丢面子。郭小鐵這麽想着,剛才心裏堵得慌的感覺全然消失,她擡頭綻開笑臉,跟阿爽說:“你的辦法好,我果然是一根筋沒頭腦,沒想到這一點,謝謝你啦。”
阿爽沒言語,一轉身,高馬尾晃來晃去,她做其他事情去了。兩個幫廚有點看不慣,一方面也是因為被這新來的女服務員搶了風頭,紛紛說她如何傲氣,如何目中無人,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看不起人等等。郭小鐵很潇灑地一揮手:“不要這樣說人家嘛,她很有個性。”
這時候快大媽打電話來問郭小鐵為什麽曠工,她說:“做文化宴找資料重要,還是做肉包子重要?”快大媽暫時也不好得罪她,簡單批評了幾句,叫她明天就拿出方案來,郭小鐵敷衍着過去,心說,哼,明天?要我自己想呀,明年都不一定想得出來。
晚飯之前,飯店的服務員換班了。
一頭短發,戴着黑框眼鏡,穿着小格子外套的郭倩如挎着小包,從公交車上下來回去吃飯。她下車後一擡眼,看到面前穿着一身白色西裝西褲的人,她的臉色立刻就變青了,目瞪口呆地脫口而出:“阿爽!”
阿爽個子高一些,垂着丹鳳眼,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公交車開走,兩人在站臺面對面站立,就像是一塊冰和一根木頭似的看着彼此。郭倩如頗有些不自在,東看西看的,低下頭去一副很心虛的樣子,拔腿想走,手腕被她一把拉住。
“梁小姐,這裏是大庭廣衆,不要這樣。”郭倩如低聲說,想甩開手,卻怎麽甩得開?
“唉,”阿爽輕輕皺眉,她嘆口氣,“你還是那樣,去旁邊說。”她的手松了下來,和她的手相握,感覺到手裏汗津津的,郭倩如頭腦一片空白,就這樣被拉到了人少的地方,她低着頭生怕讓別人看見,很羞怯。
“今天在廚房見到你那個侄女了,卷毛頭,說話做事都一根筋,沒什麽大腦。”阿爽松開手,從白色短西裝口袋裏拿出煙來,側過臉去,卻不點起,瞥過眼睛看了郭倩如一眼,等待了兩秒鐘。
郭倩如沒有說什麽,臉上表情很木讷,手上的動作卻很自如,好像習慣性地接過她的打火機,噼啪幫她點上,阿爽噴了一口輕煙,又說:“不過可比你機靈得多。”
“梁小姐,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你真的到我們家飯店來打工?”郭倩如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聲音些微顫抖着問。
“一口一個梁小姐,我們這麽生分嗎?或者我該叫你郭小姐?你一直寄人籬下的原因,就是為了不讓我來靠近,你覺得我會罷手?”阿爽輕輕吐了一口煙,偏過眼睛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有千回百轉,郭倩如的臉因為羞怯而漲起了褪不去的紅霞。
“梁小姐,我的家人對我真的很好,你不應該到飯店來,我們,我們之間的游戲已經結束了。”郭倩如有點緊張地說,一手捏着打火機,一手搓着小格子衣服,她比阿爽要大了有八歲,但兩人之間的氣場,完全是相反的,她在阿爽的面前,就像是一只瑟瑟發抖的小奶貓。
“你還認為那只是游戲,即使結束過,又如何?分久必合這句話你可有聽過?”阿爽不屑地說,她的額頭光潔,表情中有點看不起任何人的感覺,擡起下巴來,啓唇輕吐霧,脖子鎖骨那兒的線條修長又優美,像冷傲的天鵝。
郭倩如緊張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縮着腦袋只想把自己藏起來,阿爽的煙慢慢彌漫,好像把時間一點點吞沒進去,她沒有催她回答,就這麽靜靜地站着。
“我比你大了快十歲。”郭倩如縮着腦袋,憋出來一句話。
“又如何?”
“我早就不滑冰了,你以前是我的冰迷也好,可我現在只是個小財務。”郭倩如又推了一下黑框眼鏡說。
“又如何?”
郭倩如低着頭,她不知說什麽才好:“也許你對我的喜歡,只是一種對曾經偶像的迷戀,那都已經是過去式,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滑冰了......”
“我愛看花樣滑冰,更愛你。”阿爽輕柔地說,聲音像融化的雪,目光裏好似有一片雲海泛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