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救命稻草

隔間門開大角度，映入她眼簾的，居然是一身綠底橙花披肩的陶樂薇，之前沒來得及注意，她的腰封裏插着一根淡金色羽毛。

陶樂薇揚起眉毛，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郭小鐵的模樣：這個化着淡妝的旗袍美女，一頭亂糟糟的卷毛，坐在馬桶上，那旗袍還卷在腰側面打了一個巨大蝴蝶結，她一手扶着隔間門，一手撐在大腿上，稍微遮掩着內褲。

郭小鐵又一次目瞪口呆，她頭皮一陣發麻，瞬間想起了前幾天的春之夢，自己精赤條條地站在這個藝術美女的面前，夢中覺得無比羞恥......那又羞又臊的感覺，此時就是她內心活動的最好呈現。

郭小鐵羞愧中趕緊拉過腰側的大蝴蝶結，也不管弄不弄髒了，得把自己的下腹給遮住。她低頭看到陶樂薇尖頭鞋上的銀絲毛球，臉紅得像發燒。她下意識“咚”一聲，把隔間門給推上。

“我、我......”郭小鐵臉漲得通紅，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尴尬，就像學生作文裏的慣用句，遇到了什麽羞愧的事兒，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只可惜廁所裏沒有地洞，只有馬桶。

郭小鐵揪着自己的卷毛頭，她覺得自己那天真是蠢到極點，幹嘛要吐槽那麽一大通牢騷話呢，好死不死的還做了那樣的怪夢，偏偏在自己來大姨媽沒有姨媽巾的時候，統統被這個藝術美女看在眼裏。

不知為什麽，她不想在這個美女面前出醜，她平時是個挺聒噪的姑娘，可她從沒像現在這樣詞窮，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和上次搞文化宴菜單一樣，郭小鐵是希望有人來幫忙，沒想到出現的竟然又是這個陶小姐。

“對......對不。”門外的人好像沒動，郭小鐵心裏隐隐約約感到還有希望，陶小姐還站在那裏沒走。咚咚響的心跳聲告訴自己，得先把眼前的困難給解決了，她吞了口口水，張口結舌地想道個歉，聲音也有點兒顫抖。

她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從馬桶上站起來，只盼着這個陶小姐別記仇，別跟勞主任似的，表面上笑嘻嘻，暗地裏等着看她倒黴的好戲。

“需要幫忙嗎？”陶樂薇站在隔間門外，溫和地問。

郭小鐵點點頭，隔着門對方看不見，她伸手拉開門，只拉開一點點，輕輕說：“我做了一上午的菜，待會兒想好好表現......那天說的話，我不是......”

陶樂薇笑了笑，也不用等她說完，從綠底橙花的披肩裏拿出一片來，從小小的門縫隙裏遞了進去。

郭小鐵很快接過這根救命稻草，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嗫嚅了一句：“謝謝你。”聲音帶着幾分感激和喜悅。陶樂薇看到她把隔間門又關上了，也不說什麽，轉身離開，手镯珠鏈輕輕響動。

郭小鐵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她手腳麻利地趕緊弄好，翻下旗袍走出來，陶小姐已經走了。她洗了洗手，小心不沾左手上的筆跡，整理一下亂蓬蓬的頭發，把發箍重新戴好。她擡頭挺胸地給自己鼓勁：“郭小鐵，加油。”然後飛一般地出廁所跑上樓去。

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奔到小會議室門口，屋內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校長拉着陶大師剛剛入座，勞主任和王助理也在，好像還有其他兩位老師，一群男人哈哈笑着彼此說着些客氣話。

郭小鐵剛想伸腦袋看看那個陶小姐在裏面嗎，小羅推過餐車，在門口預備好，說：“小郭子，別東張西望啦，等勞主任一發話，咱們就進去送餐了。”

他們把菜放到銀色大托盤裏，快大媽抄着雙手打量着郭小鐵的曲線美，鼻子裏“哼”了一聲。她斜着眼睛，沒好氣地說：“喲，你可算回來了，沒掉在廁所了呀。”郭小鐵也沒工夫搭理她，只管叫小羅幫自己看看旗袍前後，沒出什麽問題。

這時候勞主任吩咐他們進去，一身紅旗袍的美女郭小鐵打頭陣，小羅和快大媽跟在她身後，推着餐車進了會議室。

郭小鐵穩定自己心裏的那一絲小緊張，她踩着高跟鞋走進去，會議室和平時大不一樣，勞主任好好地布置了一番。放置着古色古香的屏風和花梨木餐桌，古筝的旋律輕柔流淌，頗有些典雅。那上首坐着的白胡子黑長衫的胖老頭，肯定就是陶大師無疑了。

可他旁邊坐着的人呢？郭小鐵和她的目光相接觸了一秒鐘，立刻偏過眼睛去，陶樂薇還是客氣地點頭一笑。郭小鐵心咚咚直跳，看這個架勢，陶大師笑得跟一尊彌勒佛似的，好像壓根不知道她曾經發過的牢騷。

校長很熱情地向白胡子陶大師介紹：“大師，這幾位呢都是我們附中食堂的廚師，做的營養午餐很受學生歡迎，這位旗袍美女是小郭子，花名‘食堂女神’，在我們學生中也是小有名氣的，她的手藝很不錯。”

陶大師摸摸白胡子，打量了一番盛裝的郭小鐵，點點頭說：“好，雅。”轉臉跟陶樂薇說：“我跟你說，做菜是一門藝術，很深奧哪。”

陶樂薇微笑着說：“是啊爺爺，吃也是一門藝術。”

在座的其他人很恰到時機地陪笑起來，快大媽和小羅把冷菜先端上桌，每個都有圓罩子蓋着，讓人挺期待。勞主任翻翻白眼，叫快大媽把買來的外賣一起上桌，有彩色豬皮凍和蛋黃鴨卷。

大家圍坐在一桌，等候上菜的間隙多少有點拘束，陶大師可能也是想活躍一下氣氛，看看端上的酒店菜，開口一段畫家張大千的美食轶聞，說起他在深山老林找到了一種味道極鮮美的蘑菇，為此細心描繪了一張藏寶圖，當做貴重禮物送給老友，還號稱這張圖比他的畫還珍貴。

旁人都捧場地笑起來，勞主任瞪大眼睛，作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王助理的表情更誇張，就跟小學生聽課似的，非常認真。

郭小鐵站在一邊旁觀，看勞主任擡舉陶大師的模樣，活像是小醜耍把戲，王助理态度殷勤得很，不但對陶大師很讨好，還時不時問問陶樂薇的意見，另外兩個老師也識趣地談笑，氣氛逐漸活躍起來。

陶大師邊說邊笑，看上去還挺随和的。郭小鐵看在眼裏，不禁暗自虛驚，要是這老頭知道自己背後怎麽吐槽他的，沒準要氣昏過去，可要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學校的直升名額和競賽基金泡湯，那樣可對不起學生們了。

勞主任态度很恭敬，他腆着沙皮狗老臉，捧了陶大師一番，随即再把話頭轉到了桌上。他說每一道菜都有一句詩詞做背景，本來這件事廚師們完不成，還好有陶小姐出手相助，所以這次的文化宴陶小姐有一大半功勞，不愧是搞藝術的，如何如何好。

陶大師翹翹胡子，眼睛盯着桌上的幾個盤子，他揮手阻止了主任的馬屁話，意思是辦正事吧。

郭小鐵右手扭捏着旗袍，心裏直打鼓，搞不懂這個陶小姐是什麽路數，她臉上一直笑眯眯，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勞主任看郭小鐵發愣，催促她：“郭小鐵同志怎麽怯場了，沒見過貴賓啊，趕緊的。”

郭小鐵趕緊一步上前，打開冷菜的蓋子，首先是一道蔥油蘿蔔絲拌海蜇，淡藍色的瓷盤裏，一堆雪白的蘿蔔絲和嫩黃的海蜇交纏在一起，上頭點綴了幾顆鮮綠香蔥，一陣淡淡的芝麻香油味引人食欲。

“不錯，只可惜薇薇不讓我喝酒，真是辜負了這麽好的下酒菜，”陶大師很高興，筷子點點盤沿，“你叫小郭子是吧，你來說說看，這道菜是什麽名頭？”他擡頭問郭小鐵。

“這個是宋代詩人詩裏寫到的，是，是……”郭小鐵怎麽背得出來這麽多詩詞呢？她趕快用自己的打小抄大法，佯作捧着蓋子，垂下眼睛瞥了一下手指上的筆跡，還好，在無名指上。

她斜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念：“複如缁笠絕雨纓，混沌七竅俱未形。塊然背負群蝦行，嗟其巧以怪自呈’，是宋代詩人沈與求寫的，大師您嘗嘗？”說着她看向客人們，陶樂薇抿嘴而笑。

陶大師一直待着沒吃，其實也是怕暴露了吃貨本性，再不用人請第二遍，他挾起一筷子就塞進嘴裏：“不錯，又鮮又脆，詩詞也很到位，風雅。”

校長的臉也緩和下來，大家一起品嘗，都捧場地說不錯。郭小鐵心裏可清楚得很，他們現在都盯着陶大師，自己吃東西哪會有滋味呀。

陶樂薇看着郭小鐵剛才斜着眼睛念詩的怪模樣，覺得這姑娘真是怪有趣的。她目光瞥向另一道冷菜，郭小鐵随即打開。

第二道是醉蟹，郭小鐵如法炮制，跟斜巴眼似的把詩詞給念出來，總算還中規中矩沒有說錯，陶大師也很大氣，沒有因為她念得磕磕絆絆而發難，開始品嘗菜肴。

他們紛紛動筷，校長說起這江南味道的醉蟹不錯，也說起一些典故來暖場，陶大師很會吃，挑了一塊上面有滿滿的黃黑蟹膏，他吮着其中鮮味，滋滋有聲。

郭小鐵可沒心思管美食，她緊張兮兮地看着在座各位的表情。勞主任臉上好像有點抽筋，他大概沒想到郭小鐵居然沒有出洋相。王助理對陶樂薇很殷勤，主動開口介紹這個那個，風雅的話一句接着一句，這倒是省去了郭小鐵不少麻煩。

陶樂薇偶爾和她目光相接，很和善地笑笑，好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郭小鐵眼皮子有點顫抖，臉上熱乎乎的，總覺得欠了她人情，真有點不好意思，這個陶小姐人不錯，在危急關頭幫了自己一把。剛才急匆匆地也沒好好道謝，她郭小鐵可不是那種受人恩惠轉眼就忘的人，心裏想着得找個機會謝謝她。

她往後退兩步，接過小羅手裏的托盤，小羅做了個口形：小郭子，別緊張。她感激地點點頭，剛要把下一道熱炒呈上去。

陶大師鼓動着白胡子，吃着吃着，不知怎麽了，突然面露愠色，“啪”的一下把筷子一放，一推盤子，這個動作可把他們吓了一跳。

郭小鐵也一吓，險些把托盤滑落。她第一反應就是：這老頭嘴夠刁的，是嘗出醉蟹沒用花雕，這就要翻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