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陶大師怎麽了

陶樂薇趕緊問：“爺爺您怎麽啦？”她猜想陶大師小孩子脾氣又犯了，別是酒瘾上來了吧。

大家都緊張地看向他，陶大師拉下臉來，看着眼前的菜，他嘟囔着嘴，前一秒鐘還板着面孔，後一秒鐘突然做出了一副哀求的表情，可憐巴巴地看向孫女：“薇薇，這醉蟹一吃，把我的酒瘾給勾上來了，不來點好酒真是暴殄天物，讓老頭我就喝一回吧，啊？”

郭小鐵一下子笑出了聲，校長瞪了她一眼，她又趕緊裝作沒事的模樣。陶樂薇倒是有點為難，尴尬地商量着說：“醫生說過您的健康……”陶大師的臉說變就變，立馬就跟苦瓜似的蔫了，好像吃的不是文化宴，而是憶苦飯。

勞主任腆着臉，适時地站出來打圓場：“我們早就準備了好酒，就是擔心陶大師的身體，沒敢貿然拿出來。”

陶大師跟小孩子似的，好像不給喝酒就不動筷子，郭小鐵不由地虛驚一場，都暗暗懷疑他，是不是早就打算要這麽做。陶樂薇也沒辦法，陶大師的脾氣也挺倔，一時勸解不了，她勉強笑着表示同意：“好吧好吧，您少喝點。”

勞主任屁颠屁颠地去拿來了茅臺，給他倒上一小盅，陶大師咪了一小口，臉色馬上就跟大晴天似的，笑得陽光燦爛，快活地捋着白胡子說：“哈哈，酒是生命之源，來來，大家動筷子，下一道菜是什麽？”

給他這麽一折騰，會議室的氣氛倒是活躍了不少，大家松了口氣，幾個大男人紛紛站起來敬酒，好聽的話跟流水似的源源不斷。勞主任一個勁兒陪笑，什麽酒文化、酒中精英。陶樂薇不喝酒，王助理很殷勤地親自給她倒果汁喝。

郭小鐵打開酸甜排骨、芹菜炒鴿丁、韭黃炒海螺片，并擡起手，斜着眼把相對應的古詩詞介紹一番。陶大師倒也不在乎，喝着小酒吃着美食，一個勁兒地誇贊味道很不錯，郭小鐵有心思，色香味搭配得都好。

酸甜排骨的色彩最為豐富，青椒紅椒菠蘿和金棕色的排骨，油亮亮的交相輝映，口感上有點細膩的微酸，仔細品嘗又有一股清甜，總體來說，它的滋味能恰到好處地勾起饞蟲，吃了還想吃。

郭小鐵偷眼注意了一下陶樂薇，心裏隐隐地有點感激之意。看到她的吃相很文雅，對于王助理的殷勤态度，她也表現得很有分寸，臉上表情很客氣。她今天穿的是綠底橙花的大披肩，倒是和一盤酸甜排骨的色彩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排骨做得好，入味，辛苦你啦小郭子，還特地用新鮮番茄做挂汁，你們學生們平時也吃這個？”陶大師啃着骨頭旁邊的肉，問。

“他們當然沒有吃得這麽精致，不過也很好了，小郭子前幾天做的咖喱土豆炖牛肉，那味道也調得好，學生們添了很多飯，那天差點大米飯不夠供應，我們學校的午餐是營養和味道都好，這樣他們才長身體、長大腦嘛，我們這麽做，也是為國家的未來做一點小小的貢獻。”校長說，其他老師都表示同意。

郭小鐵頭一低，她想起那天還嚷嚷過一通，說什麽請陶小姐拿了飯票，到食堂來買咖喱牛肉飯吃。啐，她禁不住自嘲，陶小姐是貴客，估計勞主任他們平時都請不動，自己還把食堂菜說得跟花兒似的，人家怎麽看得上眼？

陶大師啃完了一塊骨頭，抹抹嘴，嘆了一口氣：“我年輕的時候怎麽沒趕上這麽好的食堂？”勞主任使了個眼色，快大媽趕緊把幾個買來的熱炒也端上桌。

有龍井蝦仁、蟹米分鹿筋、樟茶鴨等，擺盤精美，一看便知是大酒店出品。郭小鐵看着，心裏多少有點不服氣：這些帶點功夫的菜我也會燒啊，之前又沒說，勞主任這不是故意拆我的臺嘛。

大家吃喝談笑，王助理殷勤極了，盛了一勺子蝦仁給陶樂薇，她文雅地吃着，看到郭小鐵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和氣地一笑，眼睛彎彎。郭小鐵半秒鐘移開目光，她心說王助理也太會上趕着讨好美女，怎麽盡給她盛酒店菜，還誇個沒完沒了，她郭小鐵做的幾道菜都很不錯呀。

陶樂薇一秒鐘就看出她心中所想，這個卷毛頭做菜也花了心思，恐怕是勞主任買的酒店菜，讓她心裏不快了。

陶樂薇偏過臉對陶大師說：“爺爺，您前兩天不是說，外面買來的烤乳鴿有點兒柴嗎，您嘗嘗這個，‘蜀人貴芹芽脍，雜鸠肉為之’。”

陶大師嘗了嘗，突然揚起眉毛來，有點出乎意料地說：“這芹菜炒鴿丁不錯嘛，有田園風味，鴿子肉這麽嫩是怎麽做的？真是又下酒又下飯，”他又嘗嘗另外一碟菜，點頭笑了，“這道韭黃配海螺，有新意，味道鮮美無比，比蝦仁還鮮，來來來，給我添一碗飯。”

然後他嚼起芹菜鴿丁裏的腰果仁，嘎嘣嘎嘣嚼出一片歡樂。校長他們都陪笑着，小羅還算機靈，放下托盤就打開了飯鍋。

郭小鐵聽了他的誇贊，心裏挺高興。她盛了兩碗鋤禾日當午，一碗給陶大師，他笑眯眯地接過去；另一碗給陶樂薇，她說了一聲“謝謝”，郭小鐵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有點慚愧有點感激，想到菜單事件和之前的尴尬事，該說謝謝的是自己呀。

快大媽和小羅也忙着給其他人盛飯。打開春筍紅燒肉的時候，陶大師哈哈大笑起來：“我就想嘛，總該有這道菜。”

一股鮮香，肉的油脂在焖煮中滲入竹筍中，泛着溫潤的光，透出油汪汪的鮮汁來，他挾起一塊肉，軟糯的肉皮顯得微微透明，好像也有彈性，瘦肉部分又異常緊實，瘦而不幹，他把肉放進嘴裏，絲絲入味，一口下去鮮汁滿溢，無上妙品。

“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焖豬肉”陶大師嘟囔着嘴，念念有詞，舀了一勺醬色湯汁，澆在飯上，拌飯而食。一口下去，半閉上眼睛品嘗，好似不舍得如此美味太快下肚。

校長見此情景，喜上眉梢，點頭示意郭小鐵幹得不錯。郭小鐵也很高興，這半個美食家算是個懂行的，他的表情那麽享受，那麽喜歡吃自己做的菜，也算沒有白忙。

大家吃吃喝喝，接下來上菜更為順利，蒸鳜魚也得到了陶大師的好評，他吸了吸鼻子說：“一股奇香，你放了火腿蒸，可是火腿去哪兒啦？”他問郭小鐵。

“火腿嘛是一個錦上添花的作用，把鮮味留在鳜魚上就行，主要是味道比較鹹，可能和其他菜沖味了，就沒有端上來。”郭小鐵輕松地說，她才不會告訴陶大師，那火腿片蒸過了也還是好東西，早就和小羅商量好，留下來祭兩人的五髒廟。

“好好，”陶大師嘗了一塊雪白魚肉，“鮮。”陶樂薇把魚頭拿了走，拿筷子仔細挑下一塊完整的魚臉肉，慢慢吃起來。吃得還挺精細，難怪她皮膚這麽好，又白又嫩，郭小鐵心說。

這頓飯看起來陶大師很滿意，他拌了肉湯，吃了一大碗飯，當真是粒粒皆辛苦，吃得幹幹淨淨，捧着肚子直打飽嗝，連喊過瘾，一瓶茅臺也不知不覺地見了底，不知道他究竟是吃得過瘾呢，還是喝得過瘾？

除了郭小鐵做的這些菜，勞主任買的外賣當然也很精美，但陶大師只是略微吃了幾口，算是給了面子，并沒有大加贊賞。或許他品嘗出蘊含在菜中的心意吧，酒店味花錢總能買到，而這些對應着古詩詞的美食，是郭小鐵用心搭配出來的，其中蘊含着她的心思和功夫。

他們吃喝談笑，很快要上那道羊肉泡馍，郭小鐵想起來陶樂薇說過的那句話，她想要一小碟糖蒜。

她和小羅把熱氣騰騰的奶白色羊湯盛到藍瓷碗裏，肉酥湯濃，帶着綠豆米分絲和木耳的清香，分別放到各位面前，再呈上一盤饦饦馍，一盤放涼的羊肉薄片，還有香菜末、辣椒醬、糖蒜等作料，自己動手掰馍，這樣吃更香。由于作為飯後的小吃，量不會很多，嘗個鮮即可。

陶大師剛才吃大米飯，估計吃得有點猛，又打了一個飽嗝。可他看到這羊肉泡馍，喉頭“咕嘟”吞了一口唾沫，用濕巾紙擦了手，趕緊拿一塊饦饦馍來掰開，細細品嘗起來。

陶樂薇先不吃肉，挾了一小塊糖蒜，跟糖球似的含在嘴裏，吃着吃着，臉頰上鼓起一小塊，郭小鐵“嘻嘻”一笑，聞到這香味，自己也不覺有點餓了。

幾個領導和老師也開吃，勞主任為了助興，還想來一段秦腔，就是嗓子不好，調子拉不上去，惹得陶大師笑起來，叫他別唱啦，好好吃飯吧。

王助理不這麽表現，他細心地給陶樂薇拿濕巾紙，大概想想還是不夠殷勤，幹脆自己動手幫她掰饦饦馍，陶樂薇搖搖手，翠玉镯子叮當生響，說她自己來。

她細白的手指頭掰開馍，把每一大塊掰成兩層，再把每一小塊掰碎，動作輕巧又仔細。郭小鐵一直看着她的舉動，心說她的手真漂亮，不愧是搞藝術的。直到陶大師又打了一個飽嗝，嚷嚷着湯頭鮮美，羊肉豐腴，味道一流，這才把郭小鐵的目光給拉了回來。

不知為什麽，埋頭吃羊肉泡馍的時候，食客總是挺安靜，仿佛有一種說不清的朝聖感。他們吃完這道小吃，陶大師已經摸着肚皮，白胡子滿足地翹起，好像吃了足有十二分飽。

郭小鐵掃了一眼，心裏一樂，還是自己做的菜受歡迎嘛，幾乎統統空盤，那酒店來的幾個菜，都是勞主任在享受呢。她回頭去拿最後兩道，就聽到小羅“咕嚕”了一聲，他站着看了半天，估計肚子都餓扁了。

郭小鐵何嘗又不是，她想着後廚留下的半鍋羊肉湯，老張頭他們沒準已經開動了。

她吞了一口口水，盡量做出優雅姿态，端上炸馓子和冰荔枝蜜，還有老張頭之前做的水果盤，給他們潤潤口。她這回也不用打小抄，直接就來了一句“夜來春睡知輕重，壓扁佳人纏臂金”，陶大師抹抹嘴，笑哈哈地表揚她，說：“這個食堂女神不錯啊，我老陶今天沒白來。”

這一道小吃炸馓子，細細長長，金黃香脆，上面撒着黑芝麻和白芝麻，那份薄脆就別提了，陶大師吃了幾根，直嚷嚷着“嘎啦松脆”，就是這肚子實在是吃不下。郭小鐵心裏一樂，你們吃不下太好了，姑奶奶餓了半天，還什麽都沒吃哪，這脆口的小點心就留下來給我墊墊饑。

陶樂薇很喜歡冰荔枝蜜，也吃了一小碗，誇贊很甜蜜，陶大師開玩笑：“薇薇你喜歡吃，自己回家做呗。”

她笑着搖頭：“我哪會做菜呀。”校長和勞主任笑着，兩個陪坐的老師也是一臉喜色，知道這回是請對了，勞主任趕緊奉承着說：“陶小姐是藝術家，是有創意的高級的腦力勞動，做菜這種粗活不費腦子，讓別人去做就行了。

郭小鐵剛高興了幾分鐘，一聽他這麽說，臉上就有點挂不住了，勞主任這個老東西，剛吃完抹嘴就忘，什麽粗活不費腦子，能搭配出一桌子好菜，自己可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呀。

陶樂薇朝她笑笑，意思是：別往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