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陳佳肴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 早上鬧鐘響的時候她裹着被子磨蹭了半天也沒起。磨蹭着磨蹭着,被子另外一頭也跟着蠕動,不多時, 被子一頂,鑽出了一顆貓腦袋。陳佳肴感受到, 抿着唇笑了一聲,不為所動, 臉繼續埋在被子裏。沒多久,她就感覺“喝喝”踩着被子來到了她臉跟前, 大概是看她沒醒, 沒吵也沒鬧, 繞着她打幾圈轉, 卧在了她枕頭上。

關于“喝喝”這個名字, 陳佳肴還是昨晚才知道的。

昨晚洗漱結束, 陳佳肴回房一掀被子,就看到床鋪正中央卧着“一灘”貓。該貓霸占了別人的位置還滿臉理直氣壯,甚至慵懶舒适地給自己舔毛。陳佳肴笑着拿起它的前爪和自己的拇指來了個“give me five”, 然後拍下來發了個朋友圈。

大晚上,秦煦岚給她評論了一條:呀!是喝喝嗎!

陳佳肴沒來得及問誰是“喝喝”, 就被秦煦岚找上了私信。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 陳佳肴才得知取名“喝喝”是因為喝喝平時有點不順心就特別愛“呵”人, 還有一天喝八次水的健康習慣,于是秦煦岚就給它取了這個名字。

陳佳肴想想喝喝說不定還“呵”過周延禮,大晚上沒忍住笑出了聲。

最後由于時間太晚,陳佳肴和秦煦岚也沒聊太久,只是約改天和周延禮一起回家吃飯。

兩年前,周明宣職位明降暗升從臨市調回平城, 秦煦岚也跟着回了平城。以前他們在臨市,天高皇帝遠,管不到周延禮,如今回了平城,三天兩頭給周延禮介紹相親,這些都是陳佳肴結合陸尋和秦煦岚朋友知道的。

想到這裏,陳佳肴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剛擡起頭,喝喝就湊了上來,陳佳肴笑着揉揉它的腦袋,打着呵欠起床。

她昨晚回得匆忙,什麽東西都在酒店裏,上班不像上學,不能那麽随便,所以只能起早點去酒店收拾。結果沒想到打開門,客廳的燈居然是亮的。

陳佳肴愣了下,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确定現在是早上五點,不是什麽七點八點。她疑惑着走過去,只見周延禮站在餐桌旁,正攏着一掌心藥往口裏送,另一只手端着水杯,杯口能明顯看到幾縷熱氣。聽到聲響,他微微偏頭,繼續喝了兩口水,潤了喉才開口說:“睡得怎麽樣?”

即便剛剛喝過水,他聲音還是有些啞,不能說好,只能說比昨天好了一點。

陳佳肴聽着不太舒服地皺眉,不答反問:“怎麽起那麽早,學校有事?”

周延禮聞聲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杯說:“你不是要回酒店?我送你。”

陳佳肴這才了然他早起的用意,但是他這狀态,還不如她自己開車過去。

“不用那麽麻煩,我可以打車。”陳佳肴說,“你不舒服就再去睡一會兒。”

周延禮看着她說:“年紀大了,起了就睡不着了。”

陳佳肴一噎,小聲反駁道:“……哪有年紀大。”

“是麽。”周延禮還是看着她,聲音淡淡,“我還以為是我年紀大,記性不好,忘了你什麽時候跟我說要回來的事。”

陳佳肴再次噎住。

不過周延禮沒繼續這個話題,好像他一點也不在意陳佳肴的回答,只是意在噎她。

“行了,去收拾收拾,我送你。”

他聲音依舊很淡,口吻卻一如既往不容置喙。

他說完轉身去了陽臺,陳佳肴看過去,看到他在給喝喝鏟屎。前後沒多久,陽臺旁邊的自動貓糧器定點吐糧,喝喝聞聲一邊叫一邊跑過去,吃飯之前還十分懂得吃水不忘挖井人地拿腦袋蹭了蹭周延禮的腳踝。

此時窗外還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客廳的燈明晃晃一片,走廊的光線偏暗,落在周延禮蓬松柔軟的頭發上,大肆散發着沉默卻又溫暖的氣息。

這畫面一點也不像深冬臘月,好像幾個小時後,天亮了,滾滾而來的蓬勃春/潮。

出了門才知道深冬臘月還是深冬臘月,溫度直逼零下,冷風如刀,陳佳肴被風吹得眯眼又吸氣,下巴忍不住往圍巾裏縮。她這會兒沒化妝,面上一片素淨,頭發随意綁在背後,脖子一縮,巴掌大的小臉只剩下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眼睛裏映着茫茫白色,一夜大雪,路面早被覆蓋,車子也蓋了厚厚一層雪衣。

澳洲見不到那麽大的雪,多年不見,陳佳肴驚得“哇”了一聲。

周延禮聽了低笑一聲,擡手輕揪了下她的發尾說:“上車了。”

陳佳肴被揪得原地愣了一下,直到周延禮走到車子前,幾下拍開車門把手上的雪,扭頭問:“還不過來?”

陳佳肴這才低低“哦”一聲,擡腳過去。

“注意腳下。”周延禮叮囑。

陳佳肴低着頭,眉眼垂着,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雙腳小心翼翼踩下臺階往車邊走的時候,周延禮眼前一晃而過三四年前她還是小姑娘的樣子。

“不走?”陳佳肴出聲。

周延禮回神,打開車門上車。

陳佳肴昨晚沒睡好,路上昏昏欲睡,周延禮喉嚨不适,再加上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車廂一路沉默抵達。

陳佳肴下車前看了眼時間說:“還早,你要現在去學校嗎?”

周延禮手搭在方向盤上,沒說話。

車廂再次陷入沉默,陳佳肴隐隐察覺到不對勁,她擡眼看向周延禮,只見男人偏頭看過來,聲音微沉下來說:“三年時間,就在外面學會了怎麽趕人?”

陳佳肴一怔,下意識張口反駁,卻又驀地想起自昨晚到現在她拒絕周延禮的次數,慢吞吞閉上了嘴。

她自知理虧,卻不想解釋半句。

這情況放在以前,周延禮一定會反問她是不是啞巴了,但是今天卻沒逼問她任何一句,好像她不想說便可以不說。

“上去,把東西收拾了帶下來。”

陳佳肴沒明白什麽意思。

周延禮說:“難不成你想下了班再來拎着回家?還是打算一直住在這?”

陳佳肴抿了抿唇,轉身下車。

車門關上前,她聽到周延禮喚她一聲:“陳佳肴。”

陳佳肴頓住。

“我這兩天不舒服,你別氣了我行不行。”

一早上,陳佳肴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呵欠,在她張着嘴又結束一個時,手邊清脆一聲,放了一杯咖啡。

陳佳肴擡頭,看到是路過的蕭煜。蕭煜手裏也端着一杯,雖然昨天下班遲,但他看上去狀态還行,靠在陳佳肴桌子旁邊喝了口咖啡說:“昨天玩到很晚啊?”

陳佳肴苦笑說:“沒有,忙別的了。”

蕭煜點點頭,沒再多問,他轉身往自己工位走,陳佳肴跟着起身,兩人一前一後,蕭煜問她:“去哪?”

陳佳肴說:“去洗手間清醒清醒。”

從洗手間出來,路過前臺時,前臺不在,陳佳肴看到門外站着一個拘謹的老人,老人穿着不算體面,姿态也有些畏縮。

公司大門在上班期間是需要面部打開才能進來的,倘若平時有外人,也會有前臺操控,但是這會兒前臺不在,陳佳肴扭頭看向老人,老人見她回頭,忙不疊招手又放下,露出尴尬艱澀的笑。

陳佳肴忙不疊走過去從裏面打開門,低聲詢問:“您有事嗎?”

外面很冷,門一打開冷氣迅速撲了人滿臉,陳佳肴在公司沒穿外套,這會兒被風一吹有些本能縮肩,她看着老人凍得通紅的手和臉,聲音更溫和:“有什麽事您可以跟我說。”

老人目露感激,抓着陳佳肴的手,連人帶聲音都在顫,“小姑娘,小姑娘救命啊,救命啊……”

陳佳肴聽了心一顫,反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她手上尚有餘溫,雖然淺淺一層,卻也慢慢籠罩在了老人顫抖的冰冷上,仿佛在無聲地說:好,我會救你的。

這時蕭煜也察覺,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走過來問:“怎麽了?”

陳佳肴看着蕭煜搖頭,“不太清楚。”

蕭煜擡頭看了眼前臺,“她呢?”

陳佳肴還是搖頭。

蕭煜嘆氣,轉而面向老人,低聲詢問:“您有什麽事要咨詢嗎?”

“我……我……”老人說着就落了淚,他手和臉都爬滿了褶皺,看上去滿是歲月的操勞和蒼老,雙眼被生活吞噬明亮,只剩下一片混沌,讓人看一眼就能苦到心裏去。

陳佳肴摸着他冰冷的手,低聲跟蕭煜說“先倒杯熱水來”,然後笑着跟老人說:“您別急,先到這邊來,這邊暖和,您也能坐着,坐着說,有什麽我們能幫的,我們肯定會盡力的。”

老人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是一味地拉着陳佳肴的手說:“好人啊,好人啊,小姑娘你真是好人啊……”

陳佳肴盡心安撫,“這都是我們應該的。”

這時蕭煜回來,他把水送到老人手中,取代了陳佳肴被桎梏的手。陳佳肴察覺到這細節,朝蕭煜笑笑。

“爺爺,您好,您有什麽事,可以跟我們說。”

老人攥着水杯顫抖,好半晌才說一句:“我、我想找律師。”

“那您就來對地方了。”蕭煜說,“這裏啊,都是律師,您先說您需要什麽。”

老人局促地看了眼周圍,半天沒有動作。

陳佳肴和蕭煜對視了一眼,起身把老人帶去了小型會議室。

會議室裏,老人終于肯說一句:“我家孫女被騙了,對方要起、起什麽訴我們,說我孫女……”老人說到這裏,卡頓一下,片刻才哽着喉嚨,十分堅定地繼續說,“說我孫女勾引他,沒有的,我孫女很乖的,真的沒有的。小姑娘,小夥子,你們都是好人,不都說律師是幫人打官司的嗎?你幫幫我們吧,我們有錢,有錢的。”

他說着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銀/行/卡,那卡面上摩擦得各種痕跡都有,一看就是用了大半輩子的了。

陳佳肴看得有些難受,偏開頭忍下眸中的紅意,很快又神色認真地說:“您可以把整件事情跟我們說說嗎?”

茶水間安靜,陳佳肴靠在一旁,手裏端着咖啡,遲遲不往嘴邊送。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眼睫垂着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幾分淺淺的難過。

沒多久,蕭煜過來,他手裏拿着幾份剛打印的文件紙,陳佳肴聞聲擡頭,她放下咖啡杯問:“怎麽樣?”

“邢律親自管,我打下手。”蕭煜說。

陳佳肴輕輕松了口氣,“那就好。”

蕭煜也靠過來說:“我以為你參加過那麽多法律援助該習慣這種場面了呢。”

陳佳肴輕輕一扯唇,盯看自己的腳尖,低聲說:“苦,是永遠也看不習慣的。”

長大以後才會明白,生活上的苦其實不算什麽的,最難捱的,是那些苦到心裏的苦。

蕭煜點點頭,“也是。”

陳佳肴收回思緒,目光轉到蕭煜手上的文件上,“有關什麽的?”

“一段師生戀。”

陳佳肴一怔。

蕭煜沒察覺陳佳肴的反應,繼續說:“男老師,女學生,倆人分手了,學生抑郁,跳樓未遂,事情鬧大了,男老師那邊估計是想保工作,反告學生勾/引。”

“真他媽的不是人。”蕭煜罵了一句,“還是平大的老師,真給平大丢人。”

陳佳肴這次直接出聲,“什麽?平大?”

“你也覺得震驚對吧?”蕭煜氣得拿文件砸了下桌面,一陣嘩啦響聲中,他又說,“聽說還是什麽特別受歡迎的老師,就這還受歡迎?學生眼瞎還是心瞎?”

陳佳肴眼波閃了閃,扶着吧臺的手猛地攥緊,她狀似随口一般問:“什麽科的老師那麽受歡迎啊。”

“教語言的。”蕭煜被氣上了頭,說話都開始以偏概全,“教語言的都愛整這些花裏胡哨!”

陳佳肴擡眼看他,蕭煜怔了下,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呸”了一聲,“靠,氣懵了。”

陳佳肴失笑,“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憤青。”

“你不氣啊?”蕭煜問,“我看你挺關心這事的,都開始套我話了。”

陳佳肴一頓,蕭煜笑笑,拿文件掩着嘴說:“沒事,我也就是随便透露一點,而且我這不是被你套的嗎?”

陳佳肴輕笑一聲,無辜地轉了轉眼珠子,“我可沒有,蕭律師你在說什麽呀?”

蕭煜眯眼,“啧”了一聲:“那行吧,那是我多慮了,不過,你确定不要再多套兩句嗎?”

陳佳肴歪頭“嗯”了一聲假作思考,然後問一句:“這老師叫什麽啊?”

“過分了過分了。”蕭煜說,“姓祝。”

陳佳肴心裏松了口氣,随後眼眸閃笑,長長“哦”一聲,“那祝你們順利結案?”

“借您吉言咯。”

下班前,陳佳肴又從蕭煜那裏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信息,原來這段師生戀牽扯的人員還不少,因為該女學生表示他們根本不是純地下/情,有人知道,那人還是教授,據說還是一個在校地位不低的教授。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學生可以做證明。

“我正好要去平大了解一些情況,開邢律的車,你要去哪,我送你?”蕭煜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陳佳肴想到自己的行李還在周延禮後備箱,但是現在已經七點,不知道周延禮下班沒。

陳佳肴猶豫了下,還是拒絕了蕭煜,“不了,我跟你反方向,挺遠的,你事急,就別浪費時間了。”

到底是辦正事重要,蕭煜也沒推辭。兩個人一起坐電梯下去,走出一樓大廳,陳佳肴一眼就看到了路邊的熟悉車輛。

她停下來,看着開了半窗的車子,車裏的周延禮沒穿外套,冷風陣陣吹進去,陳佳肴看到他發絲都在搖,眉頭本能皺起,擡腳就要過去。

旁邊蕭煜問句:“又有人來接啊。”

陳佳肴這才想起來蕭煜還在,她不是沒聽出蕭煜口中的揶揄,但是時間少,她也無心解釋,只說了句:“家裏人,我先走了。”

“嗯,好。”蕭煜說,“路上小心。”

陳佳肴快速走到車邊,上車正要把車窗全部關上,不遠處蕭煜邊走邊打電話,路過車前的時候隔着擋風玻璃還在擡胳膊跟她揮手。陳佳肴正要笑笑,耳邊忽然響起手機鈴聲。陳佳肴扭頭,看到是周延禮的手機。

周延禮接通,聲音狀态比早上好了許多,他低聲:“喂。”

恰時蕭煜的聲音從車窗外與周延禮收音筒裏重疊:“您好,請問是周教授嗎?我是傑行律師事務所的蕭律師,目前為餘簡同學服務,請問您這會兒還在學校嗎,方便見面聊一下嗎?”

陳佳肴和窗外的蕭煜雙雙一愣,片刻,陳佳肴聽到周延禮說:“我在你們公司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周教授已經把他打算怎麽追我女兒的想法通知了我,聽得我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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