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多事之秋
五十五、多事之秋
七月初八,景宮的上空天清氣朗,萬裏無雲。
今天蔚然不用面見妃嫔,作為新婚兒媳倒是有必要與趙苻岩一起去太後宮裏奉茶,聽她訓言。
蔚然辰時末才被宮人叫起來,發覺手上捏着一張紅桃Q,她盯着手中的撲克牌若有所思,直到宮女輕聲喚她該洗漱了,她才回過神兒來。
洗漱後四個靈巧的宮女開始圍着她的裝扮她,碧色的上衣,翠竹的暗紋,內襯中衣腰帶與下裳都是蓮白色;發型很簡單,中分,然後在兩鬓的頭發攏至耳後,挽成披肩長度;首飾也很簡單,若隐若現的簪一支瑩白的發簪固定頭發,頭頂的鳳冠點綴着幾粒碧色的翡翠,猛地一看像是一只未開屏的孔雀,華美卻又內斂的好看,雙耳垂并無其他花樣的天藍色寶石耳墜。
抹胭脂,描黛眉,點紅唇。
不多時蔚然讓大家眼前一亮,這一身裝扮看起來雖不華貴,卻勝在搭配契合的好,給人一種溫娴靜美的氣質,讓人看着舒心,這種裝扮正适合面見長輩。
趙苻岩下了朝在華清宮換了身便服就來昭純宮接蔚然,他一身石青色綢衣,氣質斯文,玉冠束發,精神面貌極好,一點也看不出一夜沒睡的樣子。
永安宮內,蔚然作為兒媳婦又敬了盞茶,莊惠太後作為婆婆又把上次的話渲染修辭誇張的說了一遍,末了又送了一座送子觀音,前前後後用了将近一個時辰,而蔚然則是一直服帖垂首跪在地上聽其訓言,她都懷疑自己的哪來的耐心。
太後一邊溫吞的說着,一邊悠閑的翹着小拇指飲茶,最後終于想起什麽似的,蔚然心頭一松以為自己可以起來了,不想卻是讓她擡頭。她猶豫了一下,緩緩将頭擡起,年輕美麗的太後瞧見她的臉後黛眉微微一蹙,甚是疑惑:“咦,哀家瞧着皇後為何莫名有些眼熟?”
蔚然緊張的直起後背,心下很是愕然,難道趙苻岩沒和太後說清楚麽?
這時一直置身事外的趙苻岩終于伸手把她扶了起來,對太後的态度冷漠,說話的口吻官方疏離:“願太後洪福永壽,皇後初來杞國,難免生疏,以後還請太後能多多協助皇後處理宮中事務。如此,朕和皇後先告退了。”
不等太後表态,他便拉着蔚然扭頭走了。
蔚然跪的太久,雙腿發麻沒了知覺,她強撐着,出了永安宮的大門,終是在衆人面前不顧禮節抓着趙苻岩的袖子整個身子倚在他身上,随行的周瑛見狀趕緊差人喚來辇車為二人代步。
以前只了解過幾個大勢力的妃子,并沒在意這個和皇帝大不了幾歲的長輩,加上她以前對她的态度還算溫和,又很少插手後宮事務,給人一種吃齋念佛清心寡欲的感覺。現在細想起來,也許她并不在意這些呢,除非她搞*愛上了作為繼子的皇帝,才要去和後宮那些女人争寵,而且就趙苻岩對太後的稱謂來看,明顯看出兩人關系很僵。
在這樣新婚燕爾的日子,太後能在他面前毫無顧忌的為難她這個心皇後,只能說這個太後并不是一個不聞窗外事吃齋念佛的長輩那麽簡單,她的能耐連趙苻岩都有些忌憚。而且明知道她的身份是越國長公主,還這般為難她,明顯不把越國放在眼裏,她非常好奇這女人到底什麽來頭?看來她是需要做些功課了。
蔚然昏迷一個多月整個人不止瘦了一圈,最重要的是她醒後發現自己身上被紮了好多針眼兒,不用懷疑,一定是向岚拿她做針灸*标本了,不然她昏睡一個月竟然還沒餓死。
剛才一直跪着氣血不順暢,上了辇車腦袋便開始昏昏沉沉的。身子後仰半倚着軟榻,卻不知怎麽就轉手到趙苻岩的懷中,溫涼的手揉着她的太陽穴,不知心理作用還是他的手法好,頭真的不再那麽難受了。準備坐起身時,他突地湊在她耳邊柔聲問她餓了麽,她不自在的嗯了一聲。
說來這是第二次來華清宮,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是裹成木乃伊在這兒挺了十幾天的屍,後來雖然在華清宮當過一段差,活動範圍卻只能在後院的後廚。
午膳不是料想中的山珍海味,非常意外,全是她愛吃的家常菜,不論菜色還是味道完全是林喬的味道。她大概猜到什麽,心裏雖好奇,嘴上卻沒多言。
飯後她氣血值滿格,趙苻岩看她精神不錯便拉着她去了清池。清池是景宮面積最大的人工池,這裏除了面無表情有如雕塑的禁衛軍外別無他人,看樣子是提前清過場子的,放眼望去,一池子的荷花盛開在夏末,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沒多久趙苻岩便帶着她泛舟到了荷塘深處。
蔚然坐在船頭側身撐着腦袋笑道:“我以為這個朝代沒有荷花呢。”果然在葡萄架下,什麽荷花塘裏是夏日納涼談情的最好去處麽。
趙苻岩擱下船槳很有耐心的說道:“《詩經》有曰: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詩經》仍有曰:彼則之陂,有蒲,菡萏;《爾雅》有曰:荷,芙蕖,其華菡萏。”
“啊,我忘了荷花有很多稱呼的,個人覺得菡萏芙蕖最美。”蔚然趴在船沿,順手從水中撿了一片大荷葉,抖了抖上面的水花,遮住頭上的一片豔陽,懶洋洋的笑道:“有句特有名的詩是這麽稱贊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其實我覺得就是詩人變相誇自己不慕名利,潔身自好,品德高尚什麽的。”
趙苻岩有板有眼的說:“這叫做托物言志,以物喻人,是一種含蓄的表達人物的內心思想修辭手法。”
蔚然則是嗤之以鼻:“修辭什麽的說白了就是窮賣弄,最看不上這種拐彎抹角的文人了,總讓別人揣摩他心裏想什麽,我們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怎能知道他想表達什麽意思,直接一點會死嗎?”
趙苻岩怔然,随即笑言:“對啊,你直接罵我拐彎抹角不就得了。”
沒料到他反應這麽快,而且不經意間來了個反諷,蔚然扶額解釋:“您誤會了,我只是單純就這首詩的作者發表一下個人看法,切莫随意代入。”她的确在指桑罵槐,但她不承認能拿她怎樣,唯一讓她無奈的是,臉皮厚原來是可以傳染的。
趙苻岩但笑不語,過了好一陣子,他瞧她一身碧衣白裳不禁脫口道:“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蔚然眼睛一亮,坐起身來擺着寬袖問,“咦咦,是在誇我今天穿得好看麽?”她捧着臉,眼睛亮晶晶的,“沒辦法,人家就這麽天生麗質難自棄。”
趙苻岩嘴角一抽,随手一揚,折了一片帶莖的大荷葉,不緊不慢道:“只是随口這麽一說,沒刻意指誰,切莫随意代入。”
他倒是有樣學樣,蔚然悻悻的撇了撇嘴。撇下手上寒酸的荷葉,提起裙子想到對面把他手中的荷葉搶過來,結果船太小,她一動,船身就劇烈搖晃,她吓得趕緊坐下一動不動。
僵坐在船頭,此時正值午後,池塘裏有蛙聲,有蟲鳴,還有鳥叫。瞥向有些看不見底的池水,蔚然膽怯了:“咱們還是上岸吧,這裏蟲蛇鳥的多恐怖啊,萬一落水了,我這又不會凫水……”
他好似置若未聞,悠哉的側躺在船頭,荷葉遮住零星的日光。蔚然喚了他幾聲,卻得不到回應,她恨不能把他搖入這池中,不過前提是她安然無恙。
無奈之下只能用袖子遮住臉側身躺在船頭,怎奈她腦子裏全是某言情小說的段子,什麽女主拿開遮面的手絹後就看到男主的大臉,男主炯炯有神的雙眼深深地凝視女主,然後給女主來個強勢的深吻,女主欲拒還迎……
後來還不要臉的把男女主角想成她和趙苻岩……呃……
她捏了一下發熱的臉蛋,暗自唾棄自己真無恥。
啊,不是都立秋了麽,怎麽還這麽熱?
就這樣兩人就在荷塘深處的小舟裏睡了整整一個下午,蔚然也被蚊蟲騷擾了整整一個下午。仰頭望着高闊的天,鬧心的一天就這麽虛度過去了。
蔚然是第一次見趙苻岩睡醒的樣子,霜白衣衫領口有些淩亂,一雙眼睛呆滞無神,愣愣的看着她像是在醞釀什麽,趁蔚然還在驚詫時,冷不得‘啊嗚’一聲掩口打了個呵欠,漆黑的雙眸立刻蒙上一層淡淡的水霧,然後木木的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他面部表情不再是平日裏的八風不動故作淡定,而是一臉呆蠢樣,張口說話的聲音竟有些糯糯的:“唔,我餓了。”
蔚然:……
誰能告訴她,她都看到了什麽?
兩人合力把小舟搖靠岸,雙腳落地的感覺真踏實,蔚然這才豪氣的伸了個懶腰。這次突然意識到他們浪費了一整天的時間,蔚然面露愧色:“浪費了你一整天的時間,一定還有很多政事還沒處理吧,景宮我都熟,不用在意我,你快去逸景殿吧辦公吧。”轉而又覺得不對,于是換了種簡單明了的說法,“我的意思是,政事要緊。”
兩人心照不宣,各自歸去。
隔天,蔚然一身杏紅蝶紋緞織的漢宮裝在昭純宮面見景宮大大小小的妃嫔。後宮的女人都是聰明的,曾經見過她的大都由震驚到不解再到最後了然于心。
陳錦曦禁足了九個月,上個月才解禁,家族的沒落,她也就不如從前那般趾高氣昂了。見到蔚然的反應不過短短一瞬的吃驚,而後煙消雲散,倒像是看破紅塵一般。
令蔚然感到神奇的是在出巡路上走散的孟姝瑤竟然沒缺席,一眼望去,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绫長尾鸾宮裝甚為亮眼。奇怪的是她見到蔚然後根本沒反應,好像從未見過她一般,蔚然總覺得這個傾城絕色的美人無形之中釋放着一種黑暗的壓力。
沈清和林漪織都不在了,官方的說法都是因病而逝,所有人提到這件事都面露悲色。其實悲傷是假的,雀躍才是真的,可聰明一點都明白這種官方的說法是最不可信的。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她每日如從前一般處理宮中的大小事務。只是沒有荊和陪她鬥嘴,沒有夙籬做她的良師益友,沒有行書的貼心照顧,這裏的一切變得陌生冷漠。
趙苻岩國事繁忙,常常直接宿在逸景殿,蔚然得空去送碗湯膳也只能在門口讓周瑛代勞端進去。
中秋節在即,蔚然一下忙得不可開交,經常後半夜才上床,累的忘了洗漱寬衣。
夢裏的自己全身好像被什麽捆住,卻一直在奔跑,她很疲憊,很想停下來,卻不能。
似乎有人在為她脫去身上的束縛,讓她停下來,之後她如願以償的醒過來,抓住他随意搭在她腰間的手放在胸前似呓語:“好困。”
他從後面抱着她,湊在她的脖頸,輕輕的吸了一下她的味道,淡淡的零陵香,很怡人。
溫熱氣息噴在她的脖頸,癢癢的,蔚然縮着脖子‘咯咯’笑了:“別鬧,我困。”
“然然,”他輕聲喚道,她淡淡的應了一聲,圈住她的一雙手臂一緊,蔚然茫然,“怎麽了?”
似乎等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蔚然幾乎快要再次睡着了,他溫涼的嘴唇貼着她的耳廓低聲道:“然然,對不起。”
大概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握住他的手,深嘆一口氣無奈道:“能有什麽辦法,誰讓我是皇後呢。”
耳畔是低低的笑聲,蔚然準備好好睡一覺,想要拿開他的手,卻不想她這麽一動,耳畔的氣息有些重了,她察覺到了,整個人猛地一僵,不敢輕舉妄動。她保持僵硬的姿勢大概有半柱香的時間,但聽身後傳來輕微的鼾聲,蔚然突然有種羞憤欲死的沖動,她狠狠地唾罵自己思想龌龊。
這天蔚然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見時間還早便坐着辇車打算去西林小築走一圈。小築除了幾個看守的禁衛和日常打理的宮人便無他人,如此正和她意。
小築後院今年種的也是一池荷塘,不過這個季節荷花已敗,只剩一些蔫耷的荷葉長在其中,看起來沒什麽生氣,心情也沒由得有些壓抑。好在荷塘後面有一片紫竹林,幽靜的竹林清幽幽的一片,好像是能将污濁的心靈洗滌了一番,最重要的是這裏沒什麽人,不被人打擾的那種靜谧實在令人神往。
竹林中的石桌石凳仍在,她從袖中拿出一本紙書,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桌靜心的看書。
秋風帶了些秋日的蕭瑟,一片泛着黃的竹葉堪堪羅在蔚然的書頁間,即刻身後有輕微的動靜,但她眼裏并無波瀾,只是緩緩合起書擱在腿上,撐着腦袋懶洋洋的說:“果然沒什麽能阻擋得了你來去自如啊。”
來人詫異道:“你怎知是我?”
蔚然渾身一震,起身望着一片紫色竹竿的竹林,突地宛然笑道:“除了你,還能有誰這麽‘惦記’我?”她轉過身,看着面容僵硬的男子,“唐将軍,許久不見,我以為你回越國了。”
唐妙沖臉部更加僵硬,聲音冷冰冰的沒有感情:“忘記一件事,我是來給你這個的。”說着他的右手遞出一個黑色包裹,蔚然來回盯着包裹和他面上滿是狐疑,他解惑道,“雪蓮蕊,用特別的方式保險,與剛摘下來的沒有區別。”
蔚然震驚不已,因向岚施針救她,所以他用生命去采的雪蓮蕊就成了無用之功。看着唐妙沖空蕩蕩的左肩,黑瞳慢慢的擴散,将要邁出一步,後頸卻是一痛,弱不經風的她直接暈了過去。
“你做什麽?”唐妙沖見狀三步并兩步上前堪堪接住蔚然,他漠視着一旁的蒙面白衣女子,忽地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會和她搶東西。”
女子垂眸頓了頓,擡眸波瀾不驚道:“不懂就別學別人胡說。”
唐妙沖将蔚然安置在石桌旁,舉着手中的黑色包裹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不過凡事都要講個先來後到。”他瞥了一眼蔚然,“你去求她,如何?”
女子淡目清眉,舉止悠然:“你覺得她還需要雪蓮蕊麽?”
唐妙沖指節屈起,凝聲道:“你所言何意?”
女子清洌的一笑,走近蔚然,用劍柄撥出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拉開她的袖子,唐妙上前一看,面露驚色。女子瞅準時機趁機劈手奪了唐妙沖手中的包裹,倏地腳底生風,奈何唐妙沖曾經筋脈盡斷過,輕功不如白衣女子,轉瞬之間女子便消失在這片紫竹林中。
他連忙跑回竹林,卻發現蔚然跟前立着一位着黃衣宮裝的宮女,恰巧二人撞了個正面。
“林姑娘?”唐妙沖不太确信道。
黃衣宮女背着手愣了片刻,随後對他展開一個大大笑容:“唐公子,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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