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晴天霹靂(三)
回憶再曲折,感觸再深刻,過期的東西,就是要被抛棄,即使可以回收再利用,也變了性質。
懸挂頭頂的小吊燈,打亮了一方客廳,赫子銘雙手撫頭,窩在沙發一角,楊櫻倚在紗缦窗簾旁,兩頰垂着未風幹的淚,身體還在小幅度的抽噎,焦陽握着兩杯溫開水,遞到了兩人手中。
“天色太晚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楊櫻語調不平的說道。
赫子銘額頭青筋稍稍暴起,“你還是不肯和我回家是嗎?”
“那裏已經不屬于我了。”
“???”
赫子銘語塞,這次他沒再狡辯,他起了身,平了平自己褶皺的衣領,從深藍色的西裝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白色紙條,“這是我目前幫你找到的有關孫小海的信息。”
說罷,赫子銘便頭也不回的轉身了,這一點倒和他平時的樣子沒什麽區別。
焦陽目送着赫子銘離開,門被關合後,他轉身去了廚房,拿了一打冰鎮啤酒,還有兩個口杯,“行了,別這麽憋着了,要不要一起喝點,解解愁?”
楊櫻用手揉搓着紙條,上面的一行字跡工整清晰,她的眼淚漸漸幹涸在她稚嫩的皮膚上,“好啊!一醉解方愁!”
酒精麻醉下的愁思,總是容易被看穿,那些掏心肺腑的訴衷,也讓人覺得格外真實,人總是容易脆弱,在憐憫面前。
幾杯浮着白色泡沫的啤酒下肚後,楊櫻的臉蛋開始泛起微紅,撲朔迷離的眼神在焦陽周身游走,怎麽也停不下來。
焦陽右手五指張開,在楊櫻的面前晃來晃去,“不是吧!小楊櫻,這麽快就暈了?我還以為你的酒量有多驚人呢!”
楊櫻的面部表情已不受控制,她半眯着眼,嘴角向上翹,腦袋偏向一邊。
突然,看似面癱的楊櫻直起了身子板,驀地舉起右手,一掌便落在了焦陽的左臉上,這一巴掌可真謂擲地有聲。
挨了巴掌的焦陽,條件反射的捂住左臉,手中的口杯差點墜到地板上,“你個死丫頭,你喝多了啊!”
楊櫻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樣,雙手捂臉,呵呵呵的持續癡笑,“你們來打我呀!你們這些王八蛋!”
顯然,不勝酒力的楊櫻,幾分鐘的時間便被酒精沖刷了頭腦。
楊櫻肆意的亂吼,她的聲調百轉迂回,令人意外的是,兩秒的時間,她的眼淚再一次泛濫。
焦陽有些手足無措,他見過女生耍酒瘋,但沒見過楊櫻這麽變态的。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焦陽終于領略到了楊櫻的酒後醜态,張牙舞爪的軀體動作,滿嘴的髒話破口而出,更可氣的是,接二連三的大巴掌讓焦陽欲罷不能。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楊櫻的體力終于宣告破産,她整個人窩在沙發一角,沉沉的睡去,像極了沒有安全感的小兔子。
焦陽伏在沙發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他望了望滿地的狼藉,一種想死的心情油然而生。
他試圖把楊櫻抱到卧室去,可不抱不知道,一抱吓一跳!楊櫻那看似纖瘦的身材,抱起來可真不是開玩笑的。
“死丫頭你是吃鐵塊長大的吧!”焦陽馱着楊櫻,吃力的匍匐前進。
誰料楊櫻是聽懂了焦陽的話,還是在做夢,她的右手再次揚起,一掌拍在了焦陽的屁股上,焦陽當場定在原地,憋得滿臉通紅。
把楊櫻安置好,焦陽開啓了家庭婦男模式,把客廳裏裏外外大掃除了一遍,片甲不留。
在這清掃的過程中,楊櫻的卧室裏不時傳來幾聲尖叫聲,聞聲而去,才發現是楊櫻從床上跌落下來了,搞得焦陽哭笑不得。
不知這樣反複折騰了多久,第二日清晨的光芒洋洋灑灑的鋪到了整個卧室,楊櫻半個身子搭在床上,半個身子癱在地板上,她面部糾結,雙手不停的抓着自己的腦袋,終于在連續不斷的陣痛中蘇醒。
楊櫻費力的從地板上爬起,身子左搖右晃的扶着牆壁走到了客廳,看着一塵不染的客廳,她開始懷疑自己昨晚到底是不是在這裏喝的酒。
眼下,焦陽正蜷着身子,趴在沙發上,楊櫻看着熟睡的焦陽,雜亂無章的記憶在她的腦子裏做着排列組合。她轉身回到卧室,拿起半折疊的小毯子,蓋在了焦陽的身上,顯然,這個動作驚醒了焦陽。
焦陽動了動腦袋,他猛地轉頭,看到了正在給自己蓋被子的楊櫻,“死丫頭,你醒了啊!”
“什麽?你叫我什麽?”楊櫻惡狠狠的看着焦陽。
焦陽揉了揉睡眼,從沙發上坐起,指了指自己微微脹紅的左臉說:“我還真是被你溫柔的外表給迷惑了,你喝多了可真是手下不留情啊!死丫頭!”
楊櫻即瞬低下頭,馬上意識到自己昨晚做了什麽,“對不起啊!我一喝多就扇人嘴巴子,但有關昨天晚上的事,我真的記不清了???”
“只是扇嘴巴子那麽簡單嗎?你還扇了我的???”焦陽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後半句話被自己憋了回去。
“我還怎麽了?”楊櫻羞愧的看着焦陽。
“沒事!”焦陽故作鎮靜的擺了擺手手,“餓嗎?早餐想吃什麽?”
“一會咱倆出去吃吧!我請你!對了,昨晚赫子銘給我的那個紙條你看見了嗎?”
焦陽在自己的兜裏摸索了一會,拿出了一張皺巴的紙條,說:“這個吧!”
楊櫻接過紙條,前後翻看,“對,就是這個,不過怎麽被你折的跟廁紙一樣???”楊櫻一臉嫌棄。
“死丫頭!我昨晚要是沒把你這破紙條藏起來,你就當下酒菜把它吃了!那就不是廁紙了,那就真的變成大便了!”
楊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好了,是我的錯!”
“不過,你那紙條上的信息是什麽意思?”
“一會吃早飯的時候和你細說吧!咱倆先洗漱,然後出去覓食!”楊櫻滿血複活的拍了拍胸脯。
“好吧!死丫頭!”
樓下的早餐鋪裏,楊櫻一個人要了三顆水餃,三顆燒麥,還有三顆肉包,外加一杯甜豆漿。
焦陽守着眼前的一碗小米粥,聽着有關孫小海的故事,感嘆着楊櫻的大胃口。
這是焦陽第一次見到如此不拘小節的女生,而且她的幸福感完全是和食物挂鈎的,或許赫子銘就是被她這份純真所吸引吧!
楊櫻把自己的故事講完時,焦陽的筷子一動未動,整個過程裏,他都在洗耳恭聽楊櫻的自述,直至最後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小米粥被楊櫻霸占而去。
“老板!再上一碗小米粥!”焦陽伸手朝着服務員召喚道。
楊櫻一邊吃着焦陽的小米粥,一邊拼命的搖頭說:“不用了!不用了!這碗吃完我就不吃了!”
焦陽萬般無奈的吼道:“死丫頭!你把我的粥搶走了!你還不讓我再叫一碗啊!你個護食豬!”
楊櫻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珠,一臉慚愧,又一臉不屑。
這頓心滿意足的早飯結束後,焦陽陪着楊櫻去了紙條上的地址,是葆兒孤兒院的新地址,在城市的四環上。
幾經詢問,焦陽和楊櫻才找到孤兒院的新址,和十年前的葆兒孤兒院一樣,選址在僻靜的山腳下,沒有城市中心的喧嚣,到處都是自然的味道。
焦陽看到孤兒院的外圍建築時,不禁贊嘆了一聲:“真不敢想象你這麽野性的女生,從小竟然生活在這麽充滿詩意的環境裏!”
“這是搬家後的地址了,我小時候呆的那個孤兒院地點,環境比這還靜谧!怎麽?我沒有詩意的感覺嗎?”楊櫻故意挑起長發,搔首弄姿。
焦陽立即作出嘔吐狀,狠狠的鄙視楊櫻。
走進孤兒院的院落,幾個不滿十歲的孩童在沙地上跳着方格子,吵吵鬧鬧的聲音讓楊櫻突然回憶起了過往的童年,她站在那裏,眼裏滿是童真。
“看什麽呢?不去找院長嗎?”焦陽拉了拉楊櫻的手腕,楊櫻回過神,說:“啊!走!找院長!”
走進眼前的這座三層建築,左手邊赫然出現一條很長的走廊,楊櫻沿着走廊向着深處走去,剛邁出幾步,她的目光便被牆壁上一排排的老照片吸引了,那些照片是按照年代久遠排列的,是每一年的孤兒院的合照。
楊櫻的臉蛋出現在第五張合照上,接下來的十張合照裏,都有她的身影,那時的她還很稚嫩,那時的笑容還很無憂。
但亘古不變的是,在那十張合照裏,從楊櫻會走路開始,她的身邊永遠站着笑容洋溢的孫小海。
楊櫻看到第十五張合照時,她的身影便不存在往後的合照中了,那年正是她被領養,離開孤兒院的一年。
楊櫻觀察着十五張往後的照片,一直到第二十張,都還有孫小海的身影,只是那五年裏的他,沒有了天真的笑容。
從二十一張開始,孫小海的身影消失了
孫小海是被領養了嗎?楊櫻沉浸在自己的揣測當中,幻想着無數種美好的可能,直到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小姐,你好,我是葆兒孤兒院的院長,請問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楊櫻仔細端詳着眼前這位三十出頭的精致女人,經過幾番詢問後,她才知道這個女人是新來的院長,而老院長已經在前年逝世了。
聽到老院長離世的消息後,楊櫻開始無限的自責,這麽大的事情,她竟然要時隔兩年後才知曉,老院長畢竟是陪伴她成長十年光景的親人啊!
焦陽體貼的将楊櫻摟在懷裏,楊櫻盡力克制着自己酸痛的情緒,她強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種失去親近的疏離感,讓她無法暢快呼吸。
焦陽見楊櫻情緒不受控制,轉而對新院長說:“院長,我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想打聽十年前一個叫孫小海的孩子,他現在的聯絡方式您還有嗎?”
說到孫小海的名字時,院長先是思索了一會,然後眸子突然一閃,但轉瞬又變得黯淡無光。
楊櫻看着新院長表情的細微變化,她似乎猜測到了結局的不盡人意。
走廊窗外的嬉鬧聲不斷入耳,鳥叫蟲鳴的歡快節奏讓周遭的環境倍感清新,偶爾拂過窗口的涼風帶動了楊櫻的絲絲長發,但故事的內容卻沒那麽應景。
經過整整一個小時的交涉後,新院長因為要去市裏開會而結束了這場回憶的交流,臨走前,院長在往年的檔案櫃子裏找出了一張十年前楊櫻和孫小海的合照,作為禮物送給楊櫻。
照片的表面已經發黃了,照片的幾處還被紙張粘掉了一部分,但清晰可見的是,楊櫻和孫小海融化一切的笑容,還有緊緊相牽的左右手。
楊櫻的眼淚持續的墜落,從故事的開端,到故事的結尾,她的情緒都低潮到了谷底。
這一刻的她已經沒辦法正常說話,眼淚大顆的掉落,抽噎起伏不定,她想依附這片炙熱的土地,她想痛快淋漓的大哭一場。
殘忍,是生活的另一個代稱。
十年前,楊櫻走後的那年開始,孫小海把自己的卧室搬到了楊櫻那屋,而且他不允許任何新來的小朋友和他同屋。
從那一年開始,他将自己孤立,把自己圈在一個沒人理會的角落裏。
無論老院長如何勸導他,無論後來有多少對父母想要領養他,他都拒絕了,好似那個孩子的心扉從楊櫻走後的那一刻起,便被徹底封鎖了。
聽新院長的描述,有關孫小海的那段故事是老院長常常念在嘴邊的心事,只要一提到孫小海,老院長都只是嘆息。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曾經最懂事的孫小海會在楊櫻走後的那天,對着路口凝望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老院長強制性的将孫小海抱回卧室,但他都又偷偷跑回路口,好似他覺得楊櫻能再回到這個孤兒院。
後來,孫小海在孤兒院又呆了整整五年,這五年的每一天裏,他都會有意無意的在路口徘徊很久,發呆很久。
一切的生活看似平靜,但在第五年的除夕夜那晚,一切都改變了,院落裏盛放的煙火突然傾倒,火焰沖打進了房屋內,整個孤兒院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裏被大火吞噬。
當時的孫小海正站在院子裏,本來沒有危險的他突然沖進了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一邊跑還一邊說他的信還在屋子裏。
只是孫小海進去後,就再沒出來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