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位訪客

再次醒來的時候,疏樓龍宿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木屋裏,屋內擺設簡潔,屋外有瀑布沖刷聲,身在何處顯而易見。

更何況羅漢榻的另一端還坐着一個人,他的身體,佛劍的靈魂,果真是令人黯然神傷的搭配。

“醒了?別動!”佛劍分說制住他起身的動作,随即扣着他的腳踝,低頭将貫穿腳掌的長釘拔出,動作幹脆利落,不帶一絲拖沓。

受到牽扯的傷處源源不斷流出了血,疏樓龍宿半支起身,看佛劍給他點穴止了血,然後将早已被血浸透的鞋襪除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腳掌。疏樓龍宿眉心一皺:“佛門的刑罰,如今吾也算是領教過了!”

“一點皮肉傷而已,”佛劍分說神色平靜,繼續娴熟地清理傷口,上藥包紮。

早在龍宿找上門之前,西佛國的兩位阿阇梨就曾給他喂下療傷金丹,如今身上各處傷勢均已逐漸好轉,不足為慮。而這腳上的傷口看着猙獰恐怖,在他看來其實并不嚴重。

目光移至對方心口,佛劍分說很清楚,這具身體的最大隐患不是別的,正是潛伏其內的邪兵衛,此前龍宿突然陷入昏迷也是因它而起。

“龍宿,你現在感覺如何?”佛劍分說問道。

“擾吾心緒,煩不勝煩!”擡眼觸及對方擔憂的眼神,疏樓龍宿不由一怔,埋怨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佛劍不必擔心,吾制得住它,短時間內不會有事。反倒是……”

“嗯?”

将衣服上的血跡展示給他看,疏樓龍宿嫌棄地啧了一聲:“反倒是吾,再不沐浴更衣的話,吾非瘋掉不可。”

佛劍分說的凜然神色因這句話變得柔和下來,最終醞釀成一抹淺笑:“傷口不能沾生水,你等一等,我出去準備一下。”

他起身走了出去,将一切全都準備妥當了,這才折身回來。疏樓龍宿仍斜躺在羅漢榻上,等了許久,他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若是在疏樓西風,哪需要這麽麻煩?”

“不解岩的環境能更好克制邪兵衛。”佛劍分說解釋。

“吾明白的。”疏樓龍宿點點頭,起身下榻,豈料腳剛一觸地便是一陣鑽心的痛。正遲疑間,佛劍分說已經攬住他的腰,将他打橫抱起。

“佛劍?”疏樓龍宿錯愕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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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劍分說道:“這幾步路由我代勞。”

“那便有勞佛劍了!”疏樓龍宿順勢倒進對方懷裏,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始終覺得不對,目光灼灼盯着他肩頭的珠繡,低聲喃道:“原來吾的衣服靠上去一點也不舒服。”

佛劍分說沒有接話,只默默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說:“你總算知道了!”

水潭邊早已圈起一小塊水面,方圓不過一丈,水溫恰到好處。水邊石上還整整齊齊疊着一套幹淨的衣服鞋襪,疏樓龍宿的唇角不由勾了起來。

佛劍分說走到水邊将他放下,随即轉身離去。

“佛劍!”疏樓龍宿将人喊住,朝他一笑,“吾腿腳不便,這沐浴之事恐怕還得繼續勞煩好友了!”

佛劍分說回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終認命一般除下衣袍,抱着他一同走到水裏,小心翼翼地不讓他的傷口沾到水。

疏樓龍宿半靠在對方懷裏,任由佛劍給他清洗頭發,這樣的情景并非是第一次,只不過以往的位置大多是調換過來的。

如今角色對換,他也算是獨享了佛劍的溫柔,心中自然是歡喜的。但是一想到此時他不是他,佛劍不是佛劍,這滿腔的喜悅頓時打了個折扣。

“對于眼前汝吾的處境,佛劍可有何看法?”他突然問道。

佛劍分說坦誠以告:“吾之元神無法出竅,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

“吾也一樣。恐怕接下來的時日,我們只能以這般模樣示人了。唉!吾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吾居然要扮演汝!”說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緩緩閉上雙眼,“汝要是不習慣吾的衣服,覺得累贅,大可将外袍脫下,只要別穿上僧袍袈裟就好。否則汝一出門,不知道的還以為儒門龍首皈依佛門了! ”

“哈!”佛劍分說不由笑了出來。

疏樓龍宿突然睜開眼,挑起他的下巴,目光與指尖流連在他臉頰上的小小凹陷:“汝好像很高興?”

佛劍分說平靜地看着他:“龍宿,你有多久不曾踏入不解岩?”

“多久?”他也茫然了,他一向不喜歡水汽沾衣的感覺,也就極少踏入此地,後來……後來之事不提也罷!“的确是很久了!以往不曾在不解岩過夜,這一次倒是要叨擾好友許久了。”

“龍宿不必客氣。”

于是疏樓龍宿又躺了回去,感覺對方的指尖落在他的頭皮上,輕輕按摩着。他撈起一縷飄動在水面上的銀白長發,道:“汝的舍利都舍吾而去了,不會丢吧?”

也是不巧,兩人靈魂調轉的時候,佛劍分說恰好散去菩提不壞金身,化身修羅,還沒有來得及收回舍利,換魂的‘悲劇’就已經發生了。

“吾是無計可施了,只能等我們各歸各位的時候,汝自己去找回了。”

佛劍分說淡然應道:“沒關系,無礙的。”

在佛劍的精心照料下,疏樓龍宿的腳傷好得很快,不日便結了痂。然而他身體裏的邪兵衛始終是一個禍患,為此龍宿特意閉關數日,也只是暫時确保自己的心智不會受到影響而已。

這日兩人正在商讨該如何消滅這股邪力,疏樓龍宿突然道:“好了,暫時不說這個,我們有訪客來了。”

佛劍分說放出神識一探:“是茶理王和四分之三,我出去看看。”

佛劍分說才剛走出去,一柄銀槍裹挾重重殺氣迎面而至。“嗜血者!”一聲冷喝,四分之三手中銀槍已經出動,連綿攻勢鋪天蓋地而來。

心知銀槍對嗜血者有克制作用,佛劍分說有所忌憚,連忙錯身避開,尋機一掌将銀槍按住,出聲解釋:“吾并非龍宿。”

“胡言亂語!”四分之三根本不信,挑動銀槍繼續朝對方刺去。

“等一下,兒子!”茶理王看出不對,連忙幾步上前,攔在兩人中間,四分之三見父親闖入,只好收起銀槍。

茶理王上上下下将他眼前這個‘疏樓龍宿’打量了一遍,眼前之人的确是嗜血者,容貌也與疏樓龍宿如出一轍,但是,此人的眼神與龍宿大不相同,反倒更像另一個人。

甚至于,方才他同四分之三對招時,給人的感覺也更像是……茶理王下意識喊出了一個名字:“佛劍分說?”

“嗯。吾是佛劍。”

“什麽?”茶理王吓了一跳,将四分之三拉到一旁,掉過頭來繼續盤問他,“你說你是佛劍,你有什麽能證明?”

佛劍分說答道:“裏面的人就能證明。”

“裏面是誰?”

“進去一看便知。”

好奇心驅使下,茶理王帶着四分之三一同進去。

遠遠便看到前方水潭邊的人影,那人正舒展了四肢,慵懶地躺在一張羅漢榻上,銀白長發随意散着,皎皎月光灑下,素白身影如夢如幻。

見訪客來到,他連起身的心情都沒有,只微微颔首致意:“兩位,好久不見。”

茶理王用力揉揉眼睛,眼前這張臉的确是佛劍分說的臉,但是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這雙眼睛藏了太多東西,不屬于正直慈悲的佛劍分說。

而且,從他的口吻和神态,茶理王分明看出了另一個人的模樣。“龍龍龍龍龍宿!”茶理王吓得都有些磕巴了,“你們……這、這是怎麽回事?“

疏樓龍宿笑道:“吾只不過是和佛劍換了身體,教父何必驚訝?”

“我怎能不驚訝?別告訴我說阇城出來的還有這種本事!”

“人世間的命運起伏,總是讓人措不及防。”

“那就是意外了!果然讓人很意外!”茶理王看看他,再看看佛劍,恍然道,“你們兩個現在是什麽情況,言歸于好了?”

“這是最正确的選擇。”

茶理王下意識又去看佛劍,見他并無異議,也就不再關注這個問題。這種事還是留給相關人士去處理比較好!他朝佛劍分說眨了眨眼:“那麽,需要我幫忙把這個喜訊通知劍子嗎?”

佛劍分說颔首謝道:“有勞了,通知他一人即可。”

“明白!”茶理王一把拽起仍處于呆滞中的四分之三往外拖,“傻兒子,走了!”

“唉!劍子,吾就知道是避不開他的!”疏樓龍宿無奈一嘆,仍将團扇遮在臉上,“發生這種事,足夠讓劍子笑話一百年。……也不知道那劍子有沒有好好收着吾送他的紫金簫。”

劍子仙跡看着靜玉瓶中餘下的半瓶聖水,一半他已經喝了,這一半是給佛劍準備的。

按照他布下的局,此時佛劍本該靜靜躺在沼澤裏,等着他找人撈他出來。

然而好些天過去了,一步天履那邊始終沒有等到人,這種情況下,沒有消息更加令人擔心。

“劍子,劍子啊!我總算找到你了!”茶理王和四分之三一同來到懸浮奇谷。

劍子仙跡問道:“茶理王,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跟你說,事情大條了!”說着,他突然朝旁邊的傲笑紅塵看了一眼,“我答應過佛劍只告訴給你一個人知道。”

聞及此言,傲笑紅塵自覺地走了出去。

茶理王這才開口:“你那兩個好朋友啊,你知不知道他們怎麽了?”

兩個?劍子仙跡連忙道:“別賣關子了!你有他們的消息?”

“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他們都很好,就是龍宿變成了佛劍,佛劍變成了龍宿!”

劍子仙跡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說的‘變成’是什麽意思,能詳細跟我說一說嗎?”

茶理王便詳詳細細地把他在不解岩的所聞所見講了一遍。

“所以說,他們兩個現在都乖乖地呆在不解岩?”劍子仙跡問道。

“你非要這麽說的話也沒錯啦!我和我家小四到的時候,龍宿……不對,是佛劍正在幫龍宿也就是他自己的身體療傷,佛劍……也不對,是龍宿的兩只腳都包得跟粽子似的。”

“這我知道,想必是千釘靴的緣故。”

“劍子,為什麽你看起來好像挺開心的?”

劍子仙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哦?有這麽明顯嗎?”

茶理王點點頭:“相當明顯!”

“也對!畢竟眼見為實,現在高興還有點早!”劍子仙跡将半瓶聖源之水收入懷中,“茶理王,勞煩你跟傲笑紅塵說我有事先行一步,請他見諒。”

“可以。不過你這是要去哪?”茶理王追問道。

劍子仙跡頭也不回:“去給龍宿送聖水!”

作者有話要說: 佛劍餡的龍宿大概就是嗔念沒那麽重的善法天子,容貌昳麗而凜然不可冒犯,至于龍宿餡的修羅……自行腦補吧!

小劇場:

由于腳上有傷,仙鳳也不在身邊,龍宿的日常起居只能暫時拜托給他的佛劍好友。

佛劍:龍宿你今天晚上要吃什麽?

龍宿:土豆泥土豆餅土豆燴海螺!

佛劍:=L=

龍宿:不要用吾的臉做那種表情!

佛劍:我明明就沒有表情。

龍宿坐在水邊,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原來這張臉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佛劍:……

慕少艾:停停停!別瞎套用我的經典臺詞!

龍宿:藥師願意的話,大可以試試吾和佛劍的臺詞。

慕少艾:聽起來好像挺有趣的,我來試試……羽仔,你先講一句。

羽人:你若想,我随時可以拉你的手。

慕少艾:我可以拒絕嗎?

羽人:不行!

慕少艾:……羽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霸道?(默默把手伸了過去)

沐浴的時候,龍宿上上下下打量着身體,不住贊嘆。

佛劍:龍宿你到底在看什麽?

龍宿:汝之胸襟果然十分廣大,吾自愧不如。(然後若有所思地看着對方)佛劍,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佛劍:想讓我幫你鍛煉胸肌?不可能。

龍宿:為什麽?

佛劍:嗜血者的體質不可能改變,胸肌也一樣。

龍宿:汝這是在暗示吾,反噬禔摩之前就應該先把肌肉鍛煉出來嗎?

佛劍:我沒有這麽說。

龍宿:可是汝已經這麽想了!

佛劍:……

一夜過去,佛劍分說一起身就即将面臨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他,不會盤頭發!

直接披頭散發的話,恐怕龍宿第一個就不答應。

龍宿:坐下,吾來梳。

佛劍:嗯。

龍宿(拿起梳子):晨起之後為汝挽發,吾多年來的心願總算是實現了!只不過,如果位置颠倒,吾想吾會更開心的!

佛劍:龍宿!

龍宿:坐着別動!……嗯,很好,為了配合汝之佛門氣質,今天我們就來梳一個花樽頭吧!

佛劍:龍宿!今天我有要事在身,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不介意頂着哪種造型出門,但是別人會怎麽想我就管不到了。

龍宿:好吧,汝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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