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劉翠花路過劉小杏娘家, 恨恨瞪了眼那緊閉的房門,卻沒想到從裏面走出一串面黃肌瘦的半大孩子,這些都是劉小杏三個兄弟的孩子。
劉小杏娘家被周興旺家訛詐, 日子過得很苦, 又沒有彩禮娶黃花大閨女, 就只能娶寡婦進門。
偏偏老天爺覺得他們家還不夠倒黴,三個妯娌前後腳進門,就以三年抱倆的速度, 接二連三懷孩子, 偏偏生的還都是男娃。
這最大的孫子已經成了親,很快生下第四代孫子,大兒媳進門三年就生了兩個孫子。這劉家日子便越發不好過。
劉翠花都能想到不久的将來,這第三代連媳婦都娶不上,心裏那點不滿又咽了回去。這些也是可憐人呢。
另一邊,林滿堂三人正在坡地那邊幹活。
從早上到現在已經幹了兩個時辰, 林滿堂腰都直不起來,就提議歇息一會兒。
三人随便摘了幾片葉子鋪在地上, 解了草帽扇風。
林滿堂想到媳婦昨晚的交待,就問林福全, “大哥,我聽我媳婦說你正準備給大吉說媳婦?”
林福全笑了, “原本想定下來。但是大吉心性定不下來, 我想再等等。”
林滿堂掙紮再三道, “大哥, 其實我覺得大吉是長子, 最主要的是挑個賢惠能幹的。不一定非得嫁妝豐厚。你看我也不是長子, 我現在過得就不錯啊。”
林福全打量他好一陣兒, 直把林滿堂看得頭皮發毛,他摸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林福全指着他笑罵,“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大吉找你了?”
林滿堂愣了愣,這些都是他和媳婦的想法,跟大吉沒半點關系,他搖頭否認,“沒有。”
林福全卻不信,他二弟以前是混,可他不會說出沒腦子的話,就繼續道,“那孩子還是太年輕,說的都是孩子話。咱們當大人的哪能由着孩子亂來。”林福全側頭問張順星,“順星,你将來會找軍戶村的姑娘嗎?”
張順星驚恐得瞪大眼睛,連連擺手,“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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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結巴,舌頭卷在一塊,很想解釋給對方聽,可吐字不清,林滿堂根本沒聽懂。
林福全攤了攤手,“你看,連張順星都不會娶軍戶村的姑娘。我怎麽能害自己的兒子。”
害他?林滿堂心裏一咯噔,怎麽就說得這麽嚴重了?
林福全嘆了口氣,“軍戶比農戶低一級,軍戶女生的孩子也天然比農戶低一級。将來會被別的孩子看不起,欺負,甚至還會被孤立。我們大人整天在地裏忙活,哪能天天看着他們。要是不讓孩子跟別人一塊玩,又怕他們性子太獨。就像周木生,人都傻了。”
周木生傻不傻,林滿堂不知道,但他這會子是真聽傻了。原來他才是思慮不周的那個人,他大哥一個普通農戶想的都比他多。
人家想得這樣深,這樣遠,他再勸,那就是成心想害人家孫子。林滿堂哪還勸得下去。
劉翠花回到家時,男人和孩子們已經回來了。
大丫正帶着二丫在竈房忙活,大吉大利守在門口等着端菜,林福全正在給牛喂草。
自打買了牛,林福全一天三次看牛。
看到她回來,林福全停下手頭的動作,“岳父沒事吧?”
劉翠花搖頭,看了眼大吉,嘆了口氣。
吃完飯,孩子們跨着籃子出去打豬草,林福全也打算去坡地那邊幫二弟的忙。
劉翠花沒急着收拾碗筷,叫住男人,“我想…跟你商量點事兒。”
林福全點頭,“啥事啊?”
劉翠花掙紮再三,還是将爹娘想将鳳菊說給大吉的事說了。
林福全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不行。我不同意。”他蹙眉看着她,“你沒同意吧?”
吃一次虧就夠了,上趕子吃第二次虧,他是傻了才會同意。
劉翠花抿嘴,心裏很傷心男人這麽絕情,“你不能一直帶有偏見,劉小杏是劉小杏,我也是劉家村,我嫁給你這麽多年一直本本份份,為你老林家傳宗接代,難不成還改不了你對劉氏的偏見嗎?”
林福全見媳婦都哭了,心裏越發煩躁,“我說不成就是不成,你娘家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沒有劉小杏,我也不能同意。”
劉翠花呆愣半天。
林福全本不想實話實說,但岳父一家非要他兒子娶鳳菊,已經觸及到他的逆鱗,那他也就不給他們臉了,“前年你那大侄子成親,給女方家彩禮也才五吊錢。他能給鳳菊出多少陪嫁?”
結親是結兩姓之好。他當然要給大兒子結有錢的岳家,将來兩口子才能将日子過好。找那窮的人家那叫扶貧。
劉翠花被男人問住了,“就…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嗎?那好歹是生我養我的爹娘。”
林福全擡手打斷,“你已經嫁進林家了。這些年逢年過節,節禮哪次少給了嗎?每次收莊稼,你那兩個弟弟在屋裏讀書,我累死累活幫着幹活,我自問對得起你娘家。你要真當大吉是你兒子,就不該給他找個拖累。只要我還活着,我就不會同意鳳菊嫁給大吉,你就死了心吧。”
劉翠花被男人這話驚呆了。
村裏人都說她男人老實厚道,從來不會跟人翻臉。但其實他心裏早有一杆秤。人家不說,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裏其實早就否定你的人品,心裏也看不起你。
劉翠花覺得難堪,可還是硬着頭皮道,“我爹娘也是為了家裏好。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劉氏只要中了秀才,族裏就能分給五十畝良田。”
劉氏先祖為了激勵族人,就用良田勾着族人。這效果确實很不錯。
雖然這些年劉氏考中的秀才并不多,但劉家村男丁倒是少有目不識丁的。
林福全少有的尖酸,陰陽怪氣道,“是啊,五十畝良田,族學也免費,可他們考中了嗎?學了那麽多年,還不是連個童生都沒中,還好意思嫌棄別人。”
讀書沒有天份就老老實實下來幹活,卻賴着不幹,讓親爹和大哥幹,就是沒良心,眼高手低,林福全就看不上這樣的人。
劉翠花見男人發了脾氣,她受不住,收拾好碗筷,失魂落魄去了二弟妹家。
其實劉翠花以前跟李秀琴關系并不好。
劉翠花看不起李秀琴整天一副饞樣,李秀琴看不起劉翠花小氣,上不得臺面。
可她又能跟誰說呢?她跟村裏女人關系都不怎麽好。那些人都說過她的事非,她心裏記仇,就沒辦法跟那些人交心。
李秀琴正在院子裏分配草藥,前世她給豬吃的是板藍根和金銀花。
可這邊氣候不适合生長這兩種草藥,而藥店的又太貴。
李秀琴便只能用本地生長的草藥代替,比如芨芨草、紫苜蓿、淫羊藿等。
有的草藥味道難聞,直接喂,豬不愛吃。李秀琴就把草藥曬幹熬成汁,摻到豬食裏。
要是豬不吃,她就餓它幾頓,它自然而然就吃了。
草藥要天天吃,才會見效。
他家天天飄草藥味兒,村裏人自然好奇,這一打聽,于是村民們都知道李秀琴給豬熬草藥的事了。
村裏的大娘大嬸當個樂子來聽,都覺得她養這十頭豬還沒掙錢呢,又搭進去許多藥錢,真真是不會過日子。
劉翠花也聽過不少閑言碎語,見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二弟妹卻依舊我行我素,不得不佩服她的好性兒,“你這十頭豬就差當祖宗伺候了。”
李秀琴無奈,“那也沒辦法啊。我養這麽多頭豬,要是一頭得了豬瘟,剩下就全完了,所以只能盡心伺候。”
劉翠花一想也是。
李秀琴拿着扇子扇風,劉翠花四下看了看,“你家那個寡婦呢?她怎麽不幫你熬啊?”
“她跟孩子們一塊去地裏割豬草了。我一個人在家。”
劉翠花哦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說你是不是傻啊?她可是個寡婦,你就這麽放心讓她跟二弟一塊出去?”
李秀琴一怔,随即失笑,“那麽多孩子一塊去的。”
劉翠花白了她一眼,“那些孩子懂個屁啊。你呀,得小心。你又沒給二弟生兒子,你得防着她。”
李秀琴愣了一下,防着範寡婦?就對方那黑成鍋底的臉,丢在人堆裏都注意不到的長相,她都要防,那她這輩子就不消停了。
劉翠花見她不以為然,急了,“哎,你別不相信啊。這男人可不管家裏媳婦有多美,只要是外面的,就都是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這話李秀琴倒是認同。從這點來看,她這大嫂還是有些見識的。那後世有句老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李秀琴點了點頭,“行,我會記住的。”
劉翠花見她聽進去了,便打開了話匣子,“弟妹,你将來有沒有想過給曉曉找什麽樣的女婿啊?”
李秀琴微微一怔。還別說,她确實想過。
這古代男尊女卑,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
就拿範寡婦來說,她丈夫死了,她族人就将她和女兒攆了出來,霸占她的家産。她就只能帶着女兒自賣自身。
難道她就不想告官讨回她丈夫的家産嗎?不,她做夢都想,可她家沒有男丁,族人收回家産天經地義,就是鬧到金銮寶殿,族人都占理。
李秀琴想給女兒找個家境殷實,人品出衆,識文斷字,有謀生本領,沒有婆婆,最好還得是長子。
當然這也只是在她心裏想想,沒跟男人說,主要那人疼閨女,一說這事,他準保不高興,非得跟她急,說她想攆女兒出門。
天地良心,這古代姑娘十五歲就嫁人,定親更早,許多人家十一歲就開始說親。她女兒都八歲了,也就三年而已。
她不得早點先挑幾個合适的對象,先觀察他們的人品。最終選個好的先定下來。難不成等歲數大了,讓別人挑撿女兒嗎?那豈不是毀了女兒一生。
李秀琴沒把實話全漏給劉翠花,只說找個條件好點的,識字的,人也正幹的。
想挑沒婆婆的家庭,這話傳出去不好聽。
劉翠花樂了,“那你可以找你娘家啊。上次暖房宴,你大哥那兩個兒子,彬彬有禮,我覺得都不錯。”
她這話是帶着試探的口吻,人家也是真心實意覺得不錯。可李秀琴卻吓得不輕,差點跳起來,想都不想就反駁,“哎,那怎麽行!這不是近親”結婚嗎?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這古代表兄妹好像還真能成親。
但她可是現代人,哪能接受這個?
她話雖沒有說完,但劉翠花卻看出她不願意,笑道,“這有什麽不好的。親上加親,你大哥大嫂難道還能虧待自己的外甥女嗎?”
李秀琴搖頭,“不會虧待也不行。”
近親結親可是會生出畸形孩子的,她怎麽可能明知是錯,還毀了女兒。
劉翠花見她如此堅決,心裏一塞,原本她想讓二弟妹感同身受,到時候讓二弟兩口子幫忙勸勸她男人。沒想到對方不按常理出牌,根本沒想過讓女兒嫁回娘家。
她如鲠在喉,幹巴巴問,“為什麽?”
李秀琴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邊好像很流行表兄妹結婚,她要說從書上看的,人家也有話反駁她,為啥那些讀書人沒有遵守這個原則呢?
她想了半天終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如果大哥大嫂虧待曉曉,我肯定會跟他們鬧,到那時我就沒娘家可走了。”
嗯,這個理由簡直無懈可擊。
劉翠花仔細想了下,這話确實有道理啊。誰家沒點不愉快呢,嘴唇和牙齒還會打架呢。更不用說婆媳了?
要是真發生龃龉,到時候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