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個世界（十三）
慕家，前院處。
中年男人有些發福的身影正在來回走動，時而擡頭望着陰沉沉像是随時要下雨的天色沉思，時而低頭嘆氣。像是因為受到心中擔憂之事影響，他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多了不少。
慕權松已經兩日沒見到受傷的慕清離。
尤其慕清離還被留在皇宮裏，他實在擔心自家兒子會受欺負。
他剛做好決定，準備出門親自入宮把人領回家，就見到慕清離踩着虛浮的步伐，從大門口走了進來。
不曉得慕清離經歷了什麽，臉色都白了一層。汗水打濕他鬓邊的發絲，将它們緊貼在臉頰上，使得他的模樣看起來更為狼狽，仿佛飽受蹂|躏那般，惹人心疼。
“離兒！”慕權松驚喜之餘，又露出心疼的表情，“你這是……？”
說着，他擡頭朝還未被府裏下人合上的大門外瞧了一眼，發現外邊空空如也沒有馬車的影子，震驚地問：“你是自己走回來的？”
慕清離笑得有些溫和乖巧：“嗯，我被皇上趕出了皇宮。”
作為獨子，慕清離從小就被精心呵護着，就算偶爾性子皮闖了些禍，慕權松都舍不得打他。他的精致看起來過于脆弱，就像是漂亮的瓷娃娃，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得四分五裂，需要小心捧着。
“真是欺人太甚！你是在他誕辰宴受的傷，就算要趕你離開，好歹也得念着你身上的傷讓人護送回來！”慕權松說得一臉痛心疾首，發現慕清離表情是少見的沉默，他擡手在他肩膀拍了拍，“爹當初真是瞎了眼！”
竟然信了葉方丞的真心實意。
慕清離因為幹渴而有些幹裂的唇瓣動了動，啞聲說：“爹，陛下他對我說了很多過分的話。”
這種時候，越是表現得平靜，就越是讓人覺得心疼。
慕權松于心不忍地安撫着他，眼裏似有怒火在燃燒：“好一個葉方丞，幸好當初我聽了你的提醒，現在發現他的狐貍尾巴還不算太遲！”
慕清離垂着眼眸，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安靜乖巧地跟着慕權松回到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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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之後，不管是宮內還是宮外的那些貴族們，都知道了葉方丞徹底與慕家鬧掰之事。雖然他具體和慕清離說了什麽旁人不得而知，但他驅趕人的動靜可不小，多少都傳入其他人耳中。
尤其梁太後有心要讓這些言論擴散，來證明她兒子的‘清白’，還暗中讓人大肆宣傳慕清離與葉方丞不合之事，沒多久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八卦。
慕家倒是沉得住氣，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與指點。
就是慕權松在朝堂上對葉方丞的不滿幾乎都要化作實質。從前即使他對葉方丞一些決定有意見，也會委婉相勸或是私底下與他讨論。然而現在，他若真有什麽意見，會在朝上直言，甚至還會以長輩的語氣和冷硬的态度指出葉方丞不對的地方，好幾次害得葉方丞失了顏面。
“豈有此理，慕家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裏！”
禦書房內，葉方丞大鬧了一場脾氣，借口把房裏所有人都遣出去後，才收起臉上的怒意，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走到位置上坐下。
在這之前，他已經和天書系統想好，甚至模拟好一百種應對慕清離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對策。可沒想到這些計劃不僅全用不上，他還得想辦法各種和慕權松鬥智鬥勇，搞得他現在都有些懈怠不想上朝了。
他又不是真的要當皇帝。
“我心累，我就不該來，慕清離就是個大麻煩，我想回去。”葉方丞語氣毫無波瀾地說道。
「哼，門兒都沒有，任務已經進行一半了，你走不了。」天書系統哼哼唧唧地回答。
葉方丞又沒了聲音。
他本來就只是随口一說罷。
房門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敲響，葉方丞嘆了口氣，冷聲回應：“進來。”
走進房裏的是他的貼身小太監，他手裏抱着幾個書卷和紙張，往他方向走來的步伐還帶着些許遲疑，好像他不是來送東西，而是來喂老虎的。
葉方丞瞬間皺了眉頭：“何事？”
小太監憋着呼吸，巍巍顫顫地将手裏的書卷遞到他面前後說：“這些……這些是慕家那位公子前段時間寫的書。”
葉方丞疑惑接過：“他讓你送給朕？”
“不是，只不過……因為發現內容似乎和皇上攸關，大臣們商量之後，還是決定讓皇上過目。”小太監細聲細語地回答。
葉方丞聽得納悶，但還是接過了那些書，然後揮手讓小太監退下，自己慢悠悠地看了起來。
沒多久，他就知道小太監在見他的時候，表情為什麽要那麽害怕了。
葉方丞看着慕清離書中主人公們相遇相識及相處的過程發展，臉色青了又黑，黑了又青。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書內的人物除了名字與他們二人不同之外，完完全全就在描述着他們之間的故事。葉方丞不知道慕清離是怎麽做到十幾年前，他對他說過的，誘哄之類的話語都能記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甚至還添油加醋一番。
慕清離不僅暗喻了自己後來如何被渣，連他們滾過床的事情都又隐晦又明顯地寫了出來。雖說他并沒有描述關于那等事情的細節，只用寥寥數筆帶過之，可僅是那幾句話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慕清離還在後頭傾訴了自己的哀愁與怨嘆，将他對葉方丞的愛寫得晦澀又扣人心弦，可歌可泣，就連葉方丞看了都忍不住要對故事裏被渣的那個人生出幾分恻隐之心來。
可想而知，這些事情落入外人眼中，被憐惜的會是誰。
葉方丞看完後眼前一黑，氣得手軟，獨自氣悶了半天，也只能咬牙怒罵一句：“……慕清離！”
良好的素養，讓他連怒摔書卷的事情都做不出來。
「……唉，難怪你總是被大人調戲。」小奶音一副看好戲的态度感嘆道。
他就知道，慕清離肯定不會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無害，輕易作罷。哪怕現在的慕清離只是他本尊的部分元神碎片，但到底還是同一個人，能鬧大的事絕對不會小了。
明明是沒發生過的事情，慕清離怎能毫不心虛地說得如此繪聲繪色？
“他到底想做什麽？都什麽時候了，竟還有心情整這些風花雪月。”葉方丞看着慕清離元神能量的進度條，不知道該不該發愁。
要說他不上進吧，能量已經百分之八十五了。若說他上進，卻還在那裏弄文舞墨，搞些傷春悲秋的事。
葉方丞最後又把慕清離喊進了皇宮。
與葉方丞黑得像包公一樣的臉色不同，慕清離倒是坦然又淡定，在見到昔日渣了自己的男人時，還有心情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時經多日，慕清離身上的傷早已徹底痊愈。而且他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像書中說的那般，在被抛棄後因為心情抑郁，茶飯不思寝不眠。葉方丞甚至覺得他回去後小日子過得非常滋潤，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陛下不是說不想再見到我？怎麽又把我喊過來了？”慕清離理直氣壯地問道，手裏還握着一個順手帶來的畫卷。
葉方丞氣得在心裏咬牙，面上卻還得裝出冷淡又沉穩的态度：“朕為何找你過來，你心裏清楚。”
說着，慕清離的面前又被抛來了一堆書卷。
他挑眉看了眼，面不改色地彎腰将它們拾起，然後擡眸意味不明地對葉方丞說：“陛下愛往人面前抛東西的習慣，可真不怎麽好。”
葉方丞沒有聽出慕清離話中的深意，質問道：“你寫的這些故事，又将它們散布到坊間，究竟有何用意？”
“我的用意還不明顯嗎？”慕清離反問道，“我只是因為太愛陛下，舍不得就這樣被你抛棄分開，所以想方設法找機會，讓我能夠重新回到你身邊。”
葉方丞聽得不可思議：“你竟然還想和朕在一起？”
【他腦袋被蟲子啃了？狗皇帝那麽渣，他還不死心？】
慕清離聽着小徒弟又氣又不敢置信的心聲，莞爾一笑，眸中卻泛着幾分憂傷：“是，雖然我知道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但我對你付出的感情，怎是一朝一夕就能收回？”
“我真心喜歡着你，也不求你給我任何名分，只要我還能繼續留在你身邊就很滿足了。”慕清離輕聲說着，語氣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真假。
至少葉方丞是當真了，因為對方盯着他的眼神，已經忍不住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你……”葉方丞怒指着他，“你死了這條心罷，朕不可能接受你的感情。”
“朕根本就不喜歡你，朕喜歡的是香香軟軟的姑娘！”
慕清離被小徒弟嘴上這耿直的描述逗得樂開了花，見他氣得滿面通紅，他眼中笑意緩緩加深。
他動身走到葉方丞面前，似笑非笑地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微微仰着下巴說：“我香不香，軟不軟，皇上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這下子小徒弟不僅是臉，連脖子都開始發紅。
簡直純情得無可救藥。
葉方丞就像不小心摸到熱鍋似的，飛快将手挪開，并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下：“你，放肆！”
“皇上當初與我共度春宵時，嘴上可不是這麽說的。”慕清離輕笑一聲，忽然将手中的畫卷遞上，“對了，皇上差人找我入宮那會兒，我正好畫完一幅畫。”
意思是想把畫送給葉方丞。
葉方丞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還是沉着臉接過，并将它打開。
然後，他恨不得自己一開始就徹底拒絕到底，連畫都不該收。
不對，他根本就不應該把慕清離喊過來！
葉方丞看着畫中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的兩個男人，氣得呼吸都不順暢了，終于做出人生中第一次不那麽優雅的動作——在出自本意的情況下把手裏的畫發洩般地怒摔在地。
慕清離又朝葉方丞走近一步，眸中淺笑盈盈：“陛下如果不答應讓我留下，那麽這畫下一次出現在人前，就會是你和我的臉了。”
他雖然比葉方丞稍矮了那麽一些，氣勢卻半點也不遜色于他。那聽起來有幾分輕慢的語氣，不是威脅卻勝似威脅。
葉方丞震驚到無言以對，就連內心都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麽才好，只能又氣又無可奈何地瞪着他。
【真是……不知羞！】
慕清離最後還是被葉方丞留了下來，不過後者從裏至外對他有多嫌棄就有多嫌棄，甚至都不願意和他待在一個地方。慕清離卻非常坦蕩蕩，葉方丞給他在自己的宮殿裏另外安排房間，那每晚臨睡前慕清離就想方設法，溜進他房間，不僅自己不走，還會阻止他離開。
葉方丞被迫與他展開一段同居的日子，愁得頭發都掉了好幾根。
慕權松在朝上對他的态度又更加不滿了。
實際上，除了晚上兩個人都緊貼在一起之外，慕清離其他的時候都很安分。如果和他一起待在書房裏，慕清離不吵也不鬧，還會主動與他隔開一段距離坐着，獨自看書，或是寫寫字。
有的時候，他甚至還會不見人影，不知道跑到皇宮的哪個角落晃悠，或是離開皇宮回到慕家，到了用膳時間或晚上才會回來。
“傻徒弟。”慕清離坐在慕家的書房內，将風幹了墨水的信紙卷好綁在信鴿的腿上，不自覺露出了一抹淺笑。
他當然不是因為愛慘了葉方丞才死纏爛打進的皇宮。他只不過是為了摸清皇宮現在的情況，順道觀察一下宮內的防衛布局。此外，葉方丞偶爾會在禦書房和底下的人商量重要之事，又或是會在心裏與小奶音讨論接下來的一些‘劇情線’。
留在葉方丞身邊，利用讀心術的能力，非常方便他幫助葉方景與他母親娘家那方的勢力以及慕家，獲得有用的情報。
反倒是葉方丞天天都在和小奶音抱怨他不思進取，還不醒悟。
确認四周都沒有其他人在關注自己的舉動後，慕清離才在後院，放飛了給葉方景傳信用的信鴿。
他彎了彎眼睛：“既然小徒弟如此期待，當師尊的，自然要好好滿足他。”
看似平靜的小日子，就這樣晃了過去。
在葉方丞擔心慕清離的‘複仇’進度時，天書系統途中還給他傳來了喜訊。
「恭喜，元神能量滿足度已達百分之九十。」
然後葉方丞糾結得那一晚都沒睡好。
他不能理解慕清離明明什麽也沒做，甚至還天天粘着他，仿佛像個腦袋進了水，被渣後依然愛慘了他的傻子，這個世界的任務怎麽莫名其妙就要完成了？
直到這一夜，熄燈入睡前，慕清離突然親昵地牽起葉方丞的手。
就像葉方丞當初哄騙他的時候一樣。
“皇上，今晚月色正好，不如我們一起出去看看風景？”
葉方丞一時分不清自己的思緒究竟是因為困意，還是慕清離這句話陷入的空白。
【我覺得這個碎片沒救了，大晚上的竟然拉我出去看風景。】
小徒弟的心聲，冷淡中帶着些許痛心疾首。
【他腦袋進的不是水，晃一晃，可能還會有海的聲音。】
慕清離：“……”
作者有話要說： 慕清離：你馬上就知道傻的到底是誰（微笑.jpg）
#先提前給純情渣攻點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