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個世界（十二）

葉方丞氣得脖子通紅，震驚又不敢置信地瞪了慕清離老半天，最後憋着一肚子氣打算甩手離開。

慕清離又适時地猛咳幾聲，表情痛苦得仿佛他得的不是外傷，而是随時能夠斃命的嚴重內傷。他輕嘆着抱怨：“明明胡思亂想的人是皇上，到最後是我落了一身誤會。”

“罷了，陛下請離開吧，草民還得多謝陛下的讓床之恩。”慕清離說着，虛弱地罷了罷手，表示自己一個人也沒關系。

但是在葉方丞真的動身之前，他又氣虛無力地補充：“對了，能否請陛下看在我受傷無助的份上，給我安排幾個可以給我搭把手的？”說着，他又腆着臉微笑，“最好是宮女姐姐，她們辦事比較細心。”

“還有，畢竟昨日的刺殺是在宮裏發生，也希望陛下能安排幾名侍衛在房外房內看守，我只是擔心萬一還有沒捉獲的，怪我下手太重，回頭想悄悄找我報仇。”

……

葉方丞最後還是留了下來，與他共同歇下。

就是那表情看起來萬分不願意，深怕他不理解自己心意似的，将嫌棄二字明晃晃寫在臉上，仿佛只是擔心他真的一不小心就死在自己的寝宮，給他帶來晦氣。

慕清離身上的傷不假，沒心思去做別的事，內心帶着小惡趣味逗完徒兒後就睡下了。

反倒是躺在他邊上的葉方丞一整夜都沒休息好。除了害怕自己睡相不好無意把慕清離身上的傷弄得更嚴重之外，還真的擔心慕清離說的可能性，只能閉目淺眠。

以至于他上早朝時，精神都不怎麽好，累得一副被人榨幹的模樣。

現在皇宮裏裏外外的人都知道慕清離被收留在他寝宮，而且隔了一天都還沒被趕出來，甚至還聽說他們倆人昨晚睡在一起了。

一時間宮中猜測不斷，就連遭受冷眼好些日子的慕權松，都莫名其妙收到幾名大臣的示好，一個個和他說話時的谄媚表情，仿佛又回到慕家如日中天之時。

慕權松卻有些擔心自家兒子。

葉方丞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多年情誼說冷落就能冷落下來，他是害怕慕清離過于單純，被葉方丞再傷一次。

而被慕權松記挂着，擔心遭到二度傷害的寶貝兒子慕清離，剛頤指氣使葉方丞給自己喂完飯，滿意地眯了眯眼睛。

葉方丞端着空了的碗筷，有些晃神。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當然不對勁了，你怎麽那麽聽他的話？你是皇帝，你的底氣呢？」小奶音的心境已經從最開始的激動提醒，到現在的心如止水。

反正進度條不掉，一切好說。

葉方丞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冷漠無情一些，正好想起了葉方景，他試探性地朝慕清離問：“朕的大哥被父皇逐離皇宮後，就不曾再見過他。朕記得大哥從前與阿離的關系頗為不錯，不知你可曾在外遇見他？”

四王爺葉方闵在策劃了一切之後逃走了，葉方丞昨夜睡不着的時候，和天書系統就着此事讨論過一番。他們不曉得世界意識是否會引領葉方闵再找到葉方景，然後将他殺死。

按理而言，作為無事不曉的天書系統，小奶音應該要能夠準确獲得葉方景的下落。

「但是好奇怪，我現在只能探測到葉方景的生命波動，至于他的行蹤，像被一團迷霧遮掩，還是受到什麽特殊能量幹擾，我無法得知。」天書系統也很是納悶。

床上的慕清離聽見葉方丞這個疑問，頓了一下，微笑着老實回道：“見過。”

“方景哥哥就在我家。”

然後他就看見葉方丞的目光逐漸從震驚轉為鄙夷，最後還帶上些許被玩弄了似的怒意，不再搭理他。

葉方丞在開始渣慕清離的時候，就往慕家安插了幾個人。或許背後很多事情他尚不能完全清楚，但他家裏究竟有沒有藏人，他多少還是知道。

【滿嘴胡話。】

慕清離聽着小徒弟郁悶的心聲，氣笑了。

說實話，他竟然還不信。

“皇太後駕到！”

氣氛正僵硬時，宮裏遠遠地傳來一聲通報。

是來找葉方丞的梁太後。

葉方丞瞥了慕清離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去迎接他娘親去了。

梁太後是個從面相來看，長得有些尖酸刻薄又強勢的女人，眉眼間都透着一種非常勢利眼的感覺。

她性格也确實如此。

從前早在葉方丞與慕清離接觸時，她就有些不滿，認為她的兒子和慕家小公子玩得太好。慕家那會兒是朝廷忠臣，且按先皇當初的打算，是有心讓他們家扶持太子，所以梁太後一直不喜慕家之人。

是後來葉方丞與她說明了自己與慕清離親近的真正原因，她才半信半疑，由着他去了。直到葉方丞當真借助慕家力量成了皇帝，她對慕家的臉色才好了些許，只不過另一個擔憂也接憧而來。

宮外都在傳她兒子葉方丞是個斷袖，成日與慕家小公子厮混，當上皇帝之後萬一娶了男後，不充盈後宮傳宗接代怎麽辦？

梁太後此前曾找葉方丞談過一次話，說的他和慕家公子的事兒。葉方丞當時答應了她，說自己很快就會踹開慕清離，并已經讓人着手安排選妃事宜。且葉方丞後來對慕家和慕清離的态度也确實如此，很是無情，甚至還開始拉拔梁家，讓她非常滿意。

豈料才過了個誕辰宴，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大半年之前。

梁太後非常在乎皇帝的聲譽，她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在位期間出什麽差錯，從而影響他的地位。眼瞧着外面的傳聞越發誇張，她自然是再坐不住，親自造訪，想要詢問葉方丞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皇帝，慕清離的事，你沒有什麽想對哀家說的？”

慕清離在聽見梁太後的通報時，就大致猜到了她的來意。雖然看樣子，葉方丞并沒有要帶他去湊熱鬧的打算，但他實在有些好奇葉方丞會如何應付梁太後，便撐着身體偷偷跟在葉方丞後頭，與他一同來到外殿。

他沒有立馬現身，而是躲在暗處，但顯然難逃小奶音的法眼。

「慕清離就在附近藏着偷聽。」小奶音提醒的聲音在慕清離腦內響起。

葉方丞沒有回話。

“哀家還聽說，你留他在你寝宮睡了兩日？！”比起葉方丞在人前僞裝出的溫和，梁太後的臉色可真是從頭嚴肅到尾。但她長得漂亮，甚至有些驚豔，哪怕已經是四十餘歲的女人，卻風韻猶存，整個人的狀态看起來不比二十幾歲的姑娘差。

慕清離一過來，就聽見她對葉方丞的厲聲責問。

葉方丞雖渣，卻是個孝子，即使成了皇帝，也低頭面對梁太後的訓斥。

“朕當初說過，對慕清離好只不過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以便獲得慕家的輔佐罷了。”葉方丞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溫柔的笑意，說出來的話卻無比涼薄。

“是麽？”經過這幾日的事，還有宮人們繪聲繪色的描述，梁太後對葉方丞已經抱有幾分懷疑，“你現在已經坐穩皇位，不再需要慕家的幫助，他是生是死，你無需擔憂。”

“依哀家看，你前日應該更狠心一些，直接讓他當場身亡。如此，哀家還不必時刻憂心哪天他會拿着與你從前的過往，來威脅你，或是博取你的同情，甚至在外面壞了你的名聲！”

葉方丞垂眸沒有說話，心聲也非常安靜。慕清離站在外面無聲彎了彎嘴角，眸光卻是有些晦暗，像是在沉思些什麽。

“母後請放心，朕心中已經有了皇後與妃子的人選，絕不可能給慕清離任何名分。”

說着，葉方丞眸光微不可察地往慕清離躲藏的地方瞥了一眼，才用真心實意的語氣對梁太後說：“朕那日說過，朕其實一點也不喜歡男人，甚至覺得斷袖是令人厭惡的存在。”

“朕當初會那般對待慕清離，不過是想要以此掌控着他，讓他離不開朕了罷。”

“慕清離從小被護着長大，頭腦簡單，耳根子還輕，只是一些花言巧語和小把戲，就讓他上鈎了。”葉方丞說到這裏，語氣還帶上些許戲谑，甚至還有一些洋洋得意。

【真令人作嘔。】

小徒兒沉冷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惹得慕清離一愣，表情都僵硬了幾分。

這句話很像是葉方丞口中那些渣言渣語的延伸，慕清離聽得有些怔然。

所以即使徒兒只是在演戲，但內心實際上也對他這樣的人感到厭惡嗎？

慕清離上輩子在還是少年時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性向，也很早就向他爹坦白。他爹一開始自然無法接受，認為他只是因為太過熱衷修行，沒有喜歡過人才分不清情愛，甚至還循循善誘過他，試圖将他帶回所謂的‘正途’。

但哪怕慕清離當時并沒有挂在心上的人，卻無師自通那般，能夠分得清這一切。後來發現自己的指引無效之後，他爹就放棄了。

對于自己的性向，慕清離行得正坐得端，不曾覺得這何錯之有，對身邊人便也沒有隐瞞的意思。後來他和小徒兒正式結為道侶，偶爾也會不小心聽見在他們背後議論是非。

聽得最多的，就是覺得他們這樣的人非常惡心，讓人不舒服。

可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小徒弟，也非常樂意為他去承受這一切。所以當得知自己被背叛的那一刻，他內心的崩潰程度遠比他外表所呈現出的要來得大。

直到他不小心發現小徒弟的秘密，随他一同來到這個世界，發現他裏外的想法和态度有些不同。

被背叛的那點怒意，才消了那麽一點點。

而如今……

“慕公子？”躲在暗處偷聽的慕清離被路過的小太監發現，也成功引起了外面的梁太後與葉方丞的注意。

看着他無聲從暗處走出，梁太後神情意味不明挑了一下眉頭，葉方丞則沉着臉，不發一語。

慕清離的表情陰沉得可怕，葉方丞有那麽瞬間覺得，眼前之人下一刻就會沖上前将他一并拖入地獄。

許久之後，葉方丞才負手站在原地，不遠不近地對着他說：“既然你都聽見了，朕就借此機會與你攤牌，省得你以後又要繼續糾纏着朕。”

【我忍不住了。】

“慕清離，你聽清楚了，你不過是朕用來上位的棋子。”

慕清離聽着腦內與耳邊兩種不同的聲線微微重疊，垂在身邊的手還沒來得及握成拳頭，腦內又傳來一道冷淡中帶着些許憤憤不平的聲音。

【這狗皇帝真不要臉。】

“……？”慕清離耳朵輕輕一動，突然擡眸。

「啊這，畢竟個渣……」

前方，葉方丞依然在用嫌惡的表情對他說話，就是眼神有着幾不可察的木讷：“朕從來就沒有對你動過情，甚至還認為你懦弱得特別讨人厭。朕從頭至尾喜歡的都是女人，若非你背後是慕家，你認為自己有哪點值得讓朕看上的？”

【……這狗皇帝真不是個東西。】冷冰冰的聲音帶上了嫌棄。

“瞧瞧你浪|蕩的模樣，你可知朕忍受得多痛苦，才能勉強自己對你下手？”

「終于！演習了那麽久，終于把這些臺詞完美用上了，背得不錯，感情很到位！」小奶音興奮地搖旗吶喊。

【這世界怎能有這般無恥至極的男人？！】如果心聲有手，慕清離此時可能還會聽見怒極拍桌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罵人的是葉方丞，可他心聲那氣得聲音發顫的語氣，仿佛他才是被罵的那一個。尤其最後那句驚嘆，震怒和不敢置信的餘音還在慕清離腦袋裏打轉。

【太惡心了，這個狗皇帝。】

慕清離在短時間內經歷了玄幻的大悲大喜，竟難得地有些反應不過來。那怔愣的表情，倒是很符合他在聽見葉方丞那番言論後該有的反應。

完全就是個被渣得腦袋空白，滿腔情意都錯付了狗的模樣。

原來，小徒弟一開始說的，是……他自己？

直到罵完人的葉方丞氣勢忽然收斂，沉默半天之後突然在心裏發出靈魂疑問。

【……我這回，是不是又要死得很慘？】

這後知後覺的語氣，渣完人之後的抑郁，還有仿佛即将被抛棄的，帶着一點可憐兮兮的委屈。

不知為何，慕清離仿佛能夠想象出一個清清冷冷的男人憋屈垂頭的模樣，沒忍住被逗笑了。

“噗。”

等着被斥責負心的葉方丞：“？”

還有殿內等着看一場苦情戲的衆人：“……？”

“好，我知道了，馬上就離開，絕對不會對你多做糾纏。”慕清離意味深長地笑看葉方丞一眼，帶着傷，轉身一步步消失在他視線之中。

風平浪靜。

葉方丞正錯愕着，突然又聽見小奶音的聲音。

「恭喜，目标元神能量滿足度提升至百分之八十五。」

葉方丞：“……”

雖然是預想中的進度，但又好像不是預想中的情況。

……果然是個讓人頭疼的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  慕清離：放心，我之後下手時會輕一點。

端木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