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晌午,用過午膳哄睡了女兒,念卿坐在院中縫制香包。丫頭婆子們都午休歇下了,她身子不大好,睡不着,索性出來曬太陽順便找點事做打發時間。
暖陽煦照,坐上一會身上便暖烘烘的,連帶着原有的不适亦纾解了不少。她捏着針垂首忙活,專心投入。韓奕羨悄然而立,雙臂環胸倚着院門靜靜的看。
螓首蛾眉,恬靜幽美。陽光下,他的嬌嬌秀雅麗致,雪膚裏透着淡粉猶是動人。韓奕羨微眯着眼,眸光筆直,定定的凝視他眼裏的小人兒,一瞬不瞬。
這一刻,他心裏柔柔的,但覺時光靜好甚為舒懷。他甚至心生出一種想要把這個午後留住,讓時間就此停滞的渴望。他可以就這樣的看着她,安靜的看她,長長久久生生世世。
可惜時荏苒而不留。
一晌後感應到注目,念卿擡眼對上男人噙着淺笑,飽含深情的眼眸。稍愣片刻,她起身欲擡步的當口又停住。低下頭,紅了耳脖。
他總這樣的看她,恣意,直接,從不收斂肆無忌憚。明明是個溫和脾性,眸光也溫柔,卻每每看得她臉紅心跳,不敢對視。直覺那雙眼睛裏裹着幽暗的火,于眸心深處炙烈熾熱。看得人着羞,面頰發燙燒得慌。
相識之初,她一度以為他是個登徒子。眼神就那麽直勾勾的望着她,不管不顧。活象個金玉其外的纨绔子弟。吓得她看見他就想躲。誰曾想,日後他會是她的夫,将她的心攢得緊緊的。
韓奕羨瞅着她不勝嬌羞的低頭,微微敞露出的纖柔脖頸,原本白得象瓷的那一小片肌膚亦不出所料,現出淡淡的胭色。
他心中一蕩眸色變得幽深,卻是不動。單勾唇低笑,語音懶懶的輕喚道:“過來。”
聽着有點壞,是有些撩撥的語氣。昨夜裏他睡得不□□穩,休息的不算好。這使得他的聲音略微發啞,格外的醇厚低沉。沒來由的,念卿的臉又更紅了些。
她遲疑了一瞬,終是舉步向他走去。這人自來的有耐性,她不過去,他能一直杵在那等。而今時今日,她已舍不得他等。不是很忙,晚膳時分才能過來的嗎?念卿暗自嘀咕,也不知他來了多久,看了多久。
韓奕羨看她蓮步輕移,仍是風姿楚楚似弱柳扶風。但覺怦然心動,身體略是發緊。自她及笄之年,他們相遇,只一眼,她的人便印刻進他心底。他對她一見鐘情,其後緊追不舍再不肯罷手。這些年過去,她成了他的妻,生下嬌兒做了母親。人卻一點未變,依然害羞,依然清稚纖弱,一若少女純美可人。
“怎麽這會子過來,可用過膳了?”念卿走近他,細聲輕問。
韓奕羨不答。只笑看住她,伸臂一攬,将她兜抱入懷圈在身前。在她又要低頭的剎那,他擡起她的臉,不動聲色的打量。眼皮平整未見紅腫;水眸清澈不見異樣。不似有哭過的痕跡。他于是安下心來,柔聲低問:
“今天你小日子可是來了?”
念卿一怔,下一刻面色愈發紅透。他素來細心得很,她的小日子他記得比她還清楚。
“卿兒,嗯?”韓奕羨語言帶笑,故意逗她。其實瞧她這副形容,他已知他記得沒錯。
念卿沒法,羞澀點頭。
正因為今天來了月事,她才覺得不大爽利。
“身子可還好?有疼嗎?”他低低的問,細細的看她語聲關切。
念卿搖頭。自打嫁給了他,這些年來又一直吃藥調補,她已漸漸不再痛經。只頭先的一兩天裏,會有些微的不舒适。但完全可以忍耐。
奈何嫁他之初,他曾見過好些回她痛經時的模樣,被吓得不輕從此便上了心,開始特別關注她的小日子。即使大夫明言相告,只要平日裏注意一點,調理得當,她以後都不會再痛經。但他依舊每次都要問上一回。
韓奕羨聞言,也便放心。他亦不說話了,不言不語只管看她。目不轉睛那架勢不似朝夕分離,倒跟久別重逢一般。
“爺怎地來了?今天不忙嗎?用過膳沒有?”他眸光專注,停留在她臉上。念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不甚自在的閃避他的視線。小小聲的再度發問,以期轉移他的注意力。
唉,只要他用這種目光看她,她便抑制不住的緊張心慌,羞得不行。她想說進屋吧,站在院門這裏摟摟抱抱,實在不得體。然又不知,他是不是特意抽空過來問個話就要走。這些日子他有多忙,她再清楚不過。
可韓奕羨仍是不答,卻摸上她的唇眸色深深。少頃丢下一句:
“爺的嬌嬌是專生來勾爺的吧,嗯?動不動就勾得爺想吃個嘴兒。”
說話間,已是偏頭,俯身吻了下來。
念卿大羞,忙不疊掙動。不是沒看出來他眼裏的意味。可他總是動作太快,而她一着羞便要慢半拍,反應遲鈍。更兼之,這會大白天裏,又在院門邊。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胡來……
她愈想愈難為情,還有點害怕。這要傳出去,可怎生是好!要讓婆母知道,不曉得會氣成什麽樣兒。。
她這邊掙着,韓奕羨卻正是興起,既親上了嘴哪裏肯輕易放開。只捉了她的手,又溫柔的輕輕拍撫她的背以作哄慰。他埋着頭一味的纏&磨,心中洋溢着滿足。即使現在她來了月事,他們做不得別的,但單是這樣抱住她纏&吻,他亦然十分的舒坦,沉醉又快活。絲毫不覺得乏味,不覺得悶。
诶,他的嬌嬌,甜得呢!
直到念卿掙得厲害,韓奕羨才不得不停下來。知道她面薄,他安撫的摸摸她的臉,低道:
“怕甚!丫頭婆子們不都歇了嗎?便是看見了,有誰敢亂嚼舌根!”他湊近她耳畔,添了句:“庭毅在外面守着呢。”
言外之意,是叫她不要擔心。外面的人也看不着。
聽到他的話,念卿心下稍安。轉瞬又不禁益加羞臊。不是還有庭毅嗎?雖知曉他那位貼身護衛是守禮的規矩人,可到底是一大活人!縱其君子坦蕩,秉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但若剛才他鬧出的動靜……
念卿臉紅得滴血!不住的推他。
韓奕羨卻摟着人不肯放,眸光幽幽盯住她,不無委屈的說道:“怨不得爺!誰讓你老是要拿眼兒勾爺!”
念卿:“……”
這話說的?
她剛剛有勾他嗎!
韓奕羨說完,顧自凝視念卿被親得嫣紅潤澤的唇,一臉的意猶未盡。繼而,終是意不平,他飛快的垂首咬一口她軟嫩的唇瓣。接着在念卿弱弱的驚呼聲中,一把打橫将她抱起,低笑道:
“乖卿卿,陪爺歇個午覺。”
“爺今兒不忙嗎?事情都辦完了?”聞聲,再顧不得害羞,念卿很是驚訝的問。
前兒個,他還說了至少還需要忙上三四個日頭才得閑呢!
“忙呢!”他一面走,一面低頭親昵的碰碰她的額回道:“可是爺想嬌嬌了!就想卿兒陪着爺一塊睡個午覺,歇息歇息。”
念卿紅着臉,不吱聲了。
他肉麻起來,她壓根說不過他。
念卿不知道的是,今天韓奕羨一整個上午心神不寧,老擔心她會暗自垂淚。為此,他心揪不已。也不知是怎麽了?連他自己亦說不清,自從這趟出了遠門回來,他再去西院總格外的放不下她。昨兒母親讓他叫錦鳳安排侍寝的事,他竟是說不出口。待吃過午膳,突地記起今天她小日子該來了,便再按捺不住。丢下一兜子的事,趕了過來。
走進門來,韓奕羨想了想,沖念卿言道:“記得這幾日裏湯藥要暫且停了。那湯劑中有雪參,月事裏不能喝。”
念卿點頭,應道:“爺先前說過了,卿兒省得。已叫冬靈交代下去,這幾天不用煎藥。”
此時瞧他的樣子,當是用過午膳,念卿便不再多問。
她這一說,韓奕羨方憶起前些日初回來時,在這上頭是有囑咐過她。便不由一笑,親親她的臉頰,哄孩子似贊了句:“乖!”
随後将她安置上榻,他也躺了下來,摟着她語音溫軟:“乖卿兒,還是不大舒服吧,嗯?所以今天都不午休。”
他說着,輕柔的貼上她的臉溫存的摩挲。溫熱寬厚的手掌已是照例按着大夫教的法子,開始替她細致的揉捏按摩。
“乖,趕緊睡會子。等下荷兒醒了,又得鬧你。”他在她耳邊低語,柔情似水。
念卿依言,聽話的閉上眼睛。沒一刻,便真的迷迷糊糊的睡去。韓奕羨望着她恬美的睡顏,将被子再掖了掖,輕啄一下她誘人的檀口。旋即也阖眼擁着她安眠。
念卿一覺醒來,榻上只剩她一人。她只道她家爺去忙了。也不喚丫頭,一個人靜靜的更衣,換了布條淨了手臉,穿戴整齊的出了房。
不待走出堂屋,便聽見院中初荷軟糯糯的奶音時不時的響起,另有一道顯然是刻意壓低的男音,帶着笑意随着聲兒附和。
念卿吃驚,他竟然還沒走。
當下,她加快了步子,走去院子。果見當爹的抱着女兒正姿态閑适的繞着院子漫步。身後跟着一堆的丫頭婆子和奶娘。個個低眉斂目,屏聲靜氣。瞅着無不臉容拘謹,神情恭敬。甚或隐隐透着絲惶恐。
說來也怪,她沒見過她家夫君發落過下人。婆母脾氣急,有時候火起來會大發雷霆。但她的爺從不如此。他生得高挺英姿俊朗,卻性子溫文待人寬和,幾乎不曾疾言厲色說過重話。可偏偏府裏的下人們都很怕他,對着他時總難免唯唯諾諾,連擡眼與他對視都不敢。
就拿她屋裏頭來說,這麽些人,也就冬靈能襯襯頭頭,不打顫不磕巴的同他說上幾句。其餘的碰到他發話,應喏還好。話要說得長了,一準期期艾艾。就是陳嬷嬷亦概莫能外。
“娘娘娘……”初荷扭頭看見了她,立馬揚起小胳膊一連聲的叫喚道。
韓奕羨回身,眉眼盈笑向她走來。
“爺,給我吧。你快去忙!”念卿連忙伸手去接女兒。
她大概明白了他怎麽還沒走的原因,當是不想女兒吵了她睡覺。所以他呆在這裏,逗哄女兒。如是一想,念卿很是赧然。他一個當家人,這幾日忙都忙不過來,還要費心照顧她。
女兒吵着要娘抱,韓奕羨縱使不情願,這會也不能不依。他将女兒遞給念卿,輕聲叮囑:
“不要抱得太久。尤其這兩天要多顧着些身體,切不能太過受累!”
他捏捏女兒粉團團的小臉,一臉慈父的笑容,說得卻是:“你也別太慣着她了。抱一會了,就讓奶娘她們抱。聽見沒?”
念卿自然點頭,示意他自去忙不要擔心她。
丫頭婆子們都在跟前,韓奕羨想親親她,又怕她羞惱。抿了抿嘴,與她說道:
“爺讓她們炖了烏雞湯,晚點你記得要都喝了!”
念卿只得再點頭。心口暖暖的,泛着甜。
其實她自小家境清貧,爹爹雖然愛她,但在生活上他們父女倆,卻是吃了不少苦頭。可打從遇上了她的爺,她就變得身嬌肉貴起來。他實在寵她!總是珍寶一樣的待她。
“爺今天估摸着要回來得更晚一些,晚膳不用等爺,你自用了。嗯?”韓奕羨繼續絮叨。
“嗯,卿兒省得。”她乖巧的應聲。
韓奕羨瞅着眼前一大一小兩張同樣可人的小臉,心情舒懷。再看看大的那一個,氣色是越來越好,如今瞧起來,小臉水潤白裏透紅,已不似以前的蒼白可比。他于是大感滿意,覺得花費那些銀子給她調理進補,委實物有所值!
不,根本就是物超所值!怎一個好字了得。
他笑眯眯的望着念卿,終是耐不住,象捏女兒那般捏一記她的臉,說道:“爺走啦!”
“嗯。”被他出其不意的舉動,羞紅了臉的念卿頗是難為情的應道。她心下嗔怪,這人呀,愈來愈放肆了!也不看看場合,丫頭婆子們都看着呢!
韓奕羨折身走了幾步,又突地回轉,大步行到她面前。不待念卿發問,他湊近她的耳朵笑了一聲,低道:“乖卿兒,香包也給爺做一個!”
他說着站直了身,晃一晃腰上挂着的荷包,接道:“這個舊了些。回頭你做了新的,我就把這個收起來。”
話落,他再湊上前,半是調侃半是撒嬌的言道:“卿兒,你可不能有了女兒,就忘了女兒的爹。成天見的只想着荷兒,盡疼她了。別忘了還有女兒的爹等着你疼呢!”
念卿聞言,又甜又羞。只點頭,不肯出聲。心知,他是看了那桌上她給女兒做的香包,一時起的意頭。事實上,他腰上那個是她年中才給他做的,不過幾個月哪裏舊了?還新得很呢!
唉,哪有這樣的,跟自個的女兒争寵。。
抱着女兒站在院門口,望着遠去的那一襲素白錦袍,念卿好氣又好笑。站了一會,女兒不耐。她笑着轉身,慢慢往裏走。
一切都很好,她想。這一輩子就這樣吧。
至少在這個院子裏,他是她一個人的夫。她便只管在這院裏等他。至少他确實疼她,寵她,心裏挂記着她。她便只管愛他。至于其它的,她管不來也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