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轉折
“不要說這種話。阿燊,你的事情辦完了沒有,要不要回去?”我試探着問他。
他牽着我去床邊坐下,自行脫了鞋,衣服也不解就翻身躺下,道:“哪有能辦完的時候,我一夜沒合眼,可實在撐不下去了。”
我見他眼下隐隐烏青,也不禁有點心疼,道:“先把衣服換下來,這樣睡也不嫌難受麽。”
他攤開雙手,道:“我不想動了,你替我解。”
我佯怒道:“哪有懶成這個樣子的!”
他牽了牽我衣袖,雙目極無辜地看着我,不依不饒道:“紫薔,我真的累了。”
“起來,自己脫。”我只覺阿燊這個樣子頗為可愛,勉強板起臉裝嚴肅罷了。
“姐姐……”他放軟了聲音,竟就這樣撒起嬌來。他現在的确已鮮少叫我“姐姐”,偶一為之,多是讨饒,再不然就是現在的狀況,我對他這一招總是應付不來,只能對他言聽計從。于是伸手去解他衣帶,除下外袍搭在架子上,再給他蓋好了被子,道:“嗯,好了,你安心睡吧。”
阿燊不依不饒道:“你陪我一會兒。”
“好,我不走,我在這兒陪你。睡吧。”
他這才合上眼睛,不一會兒卻又睜開,低低道:“對不起……我不想和她有孩子的。”
我微微一驚,道:“這是什麽話,要做爹爹的人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似的。”
“我不想。”他還是說下去,“我真的不喜歡她,哪怕她年輕、漂亮,但再好看的臉都有看厭的一天,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要是有了孩子,該更跋扈了。紫薔,我真的已經厭倦了每天忍着她那些小性兒,也不想忙了一天還要回來哄她開心。你知道嗎,我不喜歡長慶宮現在的樣子,不喜歡她房中的熏香,不喜歡她對旁人那副高人一等的樣子。紫薔,從她眼裏,我會覺得她也看不起我,她要的只是王妃的身份。”
“可你會喜歡那個孩子的,相信我,你會的。”
“或許吧。可是……我真正想要的,是和你的孩子。”
我心中一疼,聲音也微微發顫:“別這樣說,阿燊。我的年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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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我們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阿燊匆匆否認,但是,想必他也是明白的吧。
“你還會有其他側妃,有良娣、良媛、乘徽、昭訓、奉儀……你會有很多孩子。”我終究是無法按捺自己的失意,夢呓似的說出這些話來,只覺得難過。
“那不一樣!”阿燊正色道,“如果有我們的孩子,那和他們都不一樣。”
“随你怎麽說吧。阿燊,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會兒。”我勸着他,待他真的睡熟了,才有些安心。
他有多麽好看的眉眼,張淩月也那樣漂亮,他們的孩子,一定是讓人喜歡的。我不知道自己會以怎樣的心情接受那個孩子的降生,但是,一切都會好起來。
次日我去探望玉彤。這個我先前最不敢信任的婢女,因為維護我而落難,我心中不是不感動的。比起身邊人真誠的接納,旁人的奚落算不得什麽。
或許我這樣想只是自我安慰,可是,真的,我不能讓宮中的絕大多數上位者喜歡,而我僅存的優勢,正是他們的生活中最不需要的東西。幸好我真正在意的只是阿燊,從小,我的全副心思就是保護他,就是要他好,這份習慣的延續,會帶我渡過眼下的難關。
我結算張淩月修繕宮殿的賬目,對那份巨額的花銷,只當做是個數字——我也确然沒有對那些銀錢的成型概念,就好像只見過小土堆的孩子無法想象泰山那樣——從前在詩裏讀到“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也是此時才真有幾分了然。阿燊後來看過賬冊,也說太過奢靡了,然而,莫說木已成舟,即便沒有,想來他也不會為此違逆張淩月的意思吧。
他還是要倚仗她,或者說是倚仗她的父親張相。當初皇上教我說那些話,讓我以家國天下施壓,迫使他就範,而今他也的确被囚禁于皇上為他建造的牢籠。皇上調看過阿燊的文章,他知道他在乎些什麽,阿燊為了我的事情違逆過他,他知道阿燊在乎我。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否在真的阿燊身上寄予了那樣的期望,可他為了那個目的,的确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為了張淩月的身孕,皇上額外給阿燊指了兩位良娣。她們的出身沒有十分顯貴,但她們的父兄多少與福王翊炆相關。相對于輔助,我更願相信這是一場測試。阿燊和福王的較量,早在這之前就已經開始,卻會因為她們的到來進入轉折。兩位良娣一個姓吳,一個姓蔣。吳良媛肌膚微豐,鵝蛋臉,笑起來兩腮有深深的酒窩;蔣良媛削肩細腰,很有幾分弱柳扶風的意味,眼角微垂,顯得娴靜而溫柔,乍看起來都不算太難相處的人。吳良媛住在景麒殿,蔣良媛住在晴翠殿。平常與我來往也不多,但大抵是因為我位分稍高,還保有些尊重。
看得出,阿燊很喜歡那位蔣良媛。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吳良媛,但時常提及蔣良媛,也會用她的名字“韻之”來稱呼,這與旁人都不同。蔣韻之是個才女,擅丹青、喜書法,古筝彈得很好,歌喉亦婉轉動聽。這樣的女子,的确是配得上他的。
随着阿燊提及她的時候漸漸增多,他也逐漸意識到我在他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多元,并漸漸認可和接納。他在我面前,更多地開始依賴,開始展露自己的脆弱,而不是像從前一樣,裝作百毒不侵。我們找回了從前的某些默契,這讓我覺得有莫名的安心。
不久之後,蔣韻之也有了身孕。我極慶幸,這一回阿燊沒有再說出那些話來。他會守着蔣韻之,他對他很好,相較于同樣懷着身孕的張淩月,蔣韻之要幸運很多。
吳良媛為此悶悶不樂,也就時常來找同樣寂寞的我說話。大多時間裏,我一面與她談天,一面給那兩個未出世的孩子縫制些衣物——入宮已經一年多,我的刺繡功夫明顯比先前有了很大長進——吳良媛對我此時的心如止水頗為詫異,我也并不願從頭解釋,只勸她說,日子久了就會習慣。
我想她會的,習慣這裏長夜的寂寞,習慣院子裏看出去的四角天空,習慣阿燊和蔣韻之的恩愛。就像我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