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3)
也不能怨小婿,當初景娘嫁入葉府時,我就已經有了一妻一妾,也有了瑤兒,琇兒,仙兒幾個孩子。”
“這件事當然不能怨你,這世上的男人大多想三妻四妾,即使貴為公主也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你娶妾,可我景府偏不信這一套,衡兒是我唯一的女兒,囡囡是我現在唯一的外孫女兒,她們的幸福我看得比誰都重,既然你給不起她們幸福安定的日子,就不要再來打攪她們的生活。”
“岳父大人……”
“我并不是你的岳父大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溫安公主,你的岳父大人是先帝。”
“難道太傅真的不打算幫葉府一把了?”
景太傅不再看他,他默默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沉默良久,他方道:“葉賦,衡兒和囡囡不曾沾得你葉府的榮耀,你有什麽資格讓她們與葉府榮辱與共?”
204賜死葉瑤池
葉賦不知如何回答,只懦懦的不說話,景太傅瞧他一副低到塵埃的樣子,心中一聲嘆息。
他也是個左相,怎麽竟做到如今這樣卑微的地步,說到底,這個人其實不能算是個壞人,當然也不能算個好人,他只是朝堂之上衆臣之中随波逐流的一個人。
論詩詞歌賦,書法繪畫,他确實有才華,可論建功立業,他可算是毫無建樹,只曾經洋洋灑灑的寫過一篇《求治天下》,力戰過他國使者,讓渴望天下大治的皇帝對他另眼相加,那時的他何等風光,只是他的風光也只是昙花一現,從此以後,便一直碌碌無為。
他的懦弱無為是一把雙刃劍,正因為此,皇帝才容他既做了驸馬,又做了左相,因為這樣的人沒有雄心壯志,亦沒有治世之才,他只喜歡以詩詞歌賦作出一副才子的風流之态來。
對于皇權來說,他反而是安全的。
他安穩于左相的虛權,只一心想要過着嬌妻美妾,富貴榮華,守着自家一畝三分地的日子,或許他對生命中的每一個女人都有情,可偏是這樣的有情才最是無情。
如果他能對衡兒做到真真正正的無情無義,衡兒也不可能會對他還有留戀。
他長長一嘆道:“其實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不管是丈夫還是父親,你都沒有做好,因為一個男人若自己就懦弱了,又如何能守護得好家人,守護得好妻兒。”
揮一揮,他有些疲倦又有些不耐道:“你去吧,衡兒這兩日身子不好,又有孕在身,你若還疼惜你那腹中孩兒,就不要再給衡兒增添煩惱了。”
“太傅,今日聽你一番教誨,我實在無顏以對,只是我再懦弱,身上還也擔着整個葉家的榮辱,我真的想做一回堂堂正正的男人,能護得了妻兒的男人。”
葉賦深深鞠了一躬,他确實知道自己曾做錯過許多事,可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作為男人,他也想要剛強一回,而不是一唯的躲在女人身後,這件事,看來他确實不應該求囡囡,她才剛入東宮,自己連腳跟都未站穩,又如何能守護得住葉家。
再說出了瑤兒這樣的醜事,作為皇家兒媳,怎能跑到皇帝公公的面前論及這樣令人難以啓齒的事,說起來,他到底是急糊塗了。
“但願你真能作此想。”景太傅直了直身子,端茶飲了一口,眯着眼看他道,“有關你府上的這件事,皇上自有聖裁,囡囡求不求情,聖意不會改變,你與其緣木求魚,倒不如去找能幫到你的人。”
葉賦一個激靈,急急道:“還求太傅指點迷津,我實在怕皇帝震怒,到時我葉家才真正會陷入那萬劫不複之地。”
景太傅看一眼葉賦,有些事葉賦看不明白,即使葉家獲罪,皇帝也不會真的致葉家于萬劫不複之地,頂多找個名頭,罰了葉賦的俸祿,至多廢了溫安公主的封號。
一來這件事根本不宜鬧開。
二來溫安公主與皇帝到底是親兄妹,當初,皇帝知道誣蔑囡囡的真正幕後主使不僅僅只俪山大長公主,還有溫安公主,皇帝除了申斥了溫安公主兩聲,并無其它,可見他對溫安公主還有維護之意,再說溫安公主都快要死了,若她肯以一命和自己的公主名頭去求皇帝,興許連葉瑤池的命都能求回來。
三來,囡囡這個太子妃到底還是出自葉家,自打太子死過一回,皇帝對太子态度大為不同,他必然要顧及太子的體面。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皇帝喜歡使用制衡之術來牽制皇子,大臣之間的權利紛争,而葉賦這個沒有什麽野心,翻不起風浪的左相,正好可以讓皇帝放心的把他當作制衡秦家的棋子。
秦遙與他們景家一樣,都是世族大家,秦遙之父更是與自己齊名的秦端,比起葉賦的無能,秦遙卻是個野心勃勃深府頗深之人,如今在朝堂之上有攪動風雲之力,更何況她的母親是北燕公主,白桃花的姑姑。
皇帝不可能允許哪家獨大,否則皇權就會被日漸削弱,當各個派別互相争權奪利,勢力此消彼長,最終鞏固的是皇權。
本來秦葉兩家勢均力敵,可景家卻因找回女兒不可避免的牽扯到兩家之中,在皇帝眼中景葉兩家已是一體,這就打破了皇帝心裏的平衡。
随着白桃花的出現,将整個局面重新洗牌,這局面益發的錯綜複雜,皇帝肯定會擔憂因為白桃花的關系,秦府會拉上康王府形成一體。
從前康王府與葉家有着一層沒有戳破的姻親關系,裴顼和葉仙樂,如今葉仙樂輸給了白桃花,基本已無可能嫁入康王府,葉家人,尤其溫安公主必定恨毒了裴顼,這樣很容易造成康王府與葉家關系破裂,從而形成全新的局面,秦府與康王府聯合來對抗葉景兩家。
想當初,康王是不可一世的戰神,助先帝和當今皇帝打下江山,那時康王的威望和榮譽已達到了權力的巅峰,皇帝即時再信任康王,也不可能不心生忌憚和猜疑。
他一直懷疑康王的殘廢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只是沒有證據罷了。
這恐怕是留在皇帝心裏的一根刺,這根刺現在還沒有戳痛皇帝,皇帝才能待康王一如既往的好,倘若這根刺到了如埂在喉,不得不拔的地步,皇帝又當如何?
如今,他最擔憂的還是太子和囡囡,勤王妃已徹底倒臺,很明顯皇帝會認為景葉兩家扶持的肯定是太子,而裴顼與太子和囡囡關系匪淺,皇帝肯定擔心,秦家極有可能反被康王府拉到同一陣營,轉而一起支持太子,到時太子就擁有了謀反的能力。
這種能力才是最可怕的。
說到底,所有的權力之争,都是想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大的益處,敵人有可能變成朋友,朋友亦又可能變為敵人,這種錯綜複雜的關系變幻,也只是瞬息之間。
現在,在皇帝心中與太子的父子之情暫時戰勝其他一切,可難保他朝不會有變。
就目前情勢而言,牽一發而動全身,除非皇帝能找到比葉賦更合适的人選來制衡秦家,否則暫時不會動葉賦的左相之位。
不過,也正是葉賦的看不清,皇帝才會用他,作為皇帝并不喜歡所有的臣子都聰明絕頂,比起能力,他更加需要的是忠心。
偏偏皇帝多疑多思,平生從來也不肯輕信任何人,他既求忠心,又不信誰是真正的忠心,所以活的便會很累。
其實作為帝王,大抵沒有誰可以真正活的輕松。
防備,算計,利用……
都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他幽幽一嘆,想着此事溫安公主必定會哭求皇帝,到時皇帝就會心軟,只要葉貴妃稍稍說兩句合皇帝心意的話,葉府就可以安然度過,因為這件事歸根結底在于皇帝根本不想動葉家。
有些事,他不能直接跟葉賦這個糊塗蟲挑明,葉貴妃看似與世無争,其實眼裏也盯着那後位,如今宮中最有可能登上皇後之位的就是葉貴妃和秦貴妃。
葉貴妃是在後宮争奪中爬出來的女人,她比誰都懂得人心算計,這才争得了在皇帝心中的一襲之位,如今她有意拉籠囡囡,應該會有心借此機會打壓葉瑤池和溫安公主,這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人情,她何樂而不為。
葉瑤池的死活本與景家無幹,可怨就怨在她不該和她的母親溫安公主一樣,都懷了蛇蠍之心想要對付囡囡,既然出了這等事,不如就将葉瑤池和溫安公主一起徹底打壓了,省得皇帝心腸一軟,放虎歸山。
想了想,他淡淡道:“你們葉家不是還有個貴妃娘娘在宮裏?”
葉賦連忙搖頭道:“雖有家姐在宮裏做貴妃娘娘,可她素來與葉家關系淡薄,怎肯幫?”
“你真是糊塗,所謂樹倒胡孫散,葉家安穩,貴妃自然安穩,葉家倒了,貴妃娘娘焉能安穩?”
葉賦一聽,心頭忽然開朗,說到底,這些年葉貴妃雖與葉家關系淡漠,終究從來也未曾對葉家有過不利之舉,她年歲已大,早已失了恩寵,如何能與剛剛身懷龍種的秦貴妃對抗。
她能安穩坐她的貴妃位置至今,不僅僅是皇帝念及舊情,更是因為她的背後是葉家。
葉家倒,葉貴妃拿什麽去跟秦貴妃争奪皇後之位。
既然皇帝能念及舊情,甚至有意擡舉她做皇後,總能聽進她的話一二,他怎麽倒忘了這層關竅。
想着,心裏的焦慮稍稍散了些,但也還是忐忑難安,他千恩萬謝離開了景府,趕緊去拜見了葉貴妃,葉貴妃雖然沒有當面承諾葉賦,可待葉賦倒也是禮遇有佳,葉賦更加信心倍增,出了宮時,臉上竟露出些許輕松之态。
……
戌時剛過。
鐘寧宮一片寧靜。
葉貴妃正坐在妝臺前,身後宮女執梳為她梳發,漆黑發絲中已長出了幾根白頭發,她心中感嘆,紅顏彈指老,君恩似流水。
想要登上皇後之位靠的不是容顏,而是手段,這宮裏沒有一個女人可人單憑美色就可以生存下去。
可除了容顏,她還有個致命弱點,就是沒有一兒半女伴身,想當初她也曾拼死生下過一個女兒,只是女兒早夭,她再無生養可能,而秦貴妃又年輕,還身懷龍種,背後依靠着強大的秦家,想要與她鬥,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既然秦貴妃仇視葉畫,那敵人的敵人便可化作自己的朋友,況且她與葉畫還有一層姑侄關系,她可以借葉畫之手鬥倒秦貴妃,那到時皇後之位唾手可得。
本來宸妃還有複寵之勢,但鬼王無故失蹤,形同叛變,這無異于給了宸妃致命一擊。
正想着,忽聽太監唱起:“皇上駕到!”
從前皇帝有事沒事也會來跟她說說話,只是從來不肯留宿,自打宸妃複寵以後,皇上一次也沒來過。
皇上必定又遇到了什麽令他着惱的煩心事,不用想,肯定是葉瑤池的那件事,如今葉瑤池已被皇帝關押起來,究竟是秘密賜死,還是怎樣,皇帝雖然震怒,卻并未下最後決斷。
她淺笑盈盈迎了過去,施禮道:“臣妾見過皇上。”
“還是韻竹你這裏清靜,今日朕的頭有些疼。”
皇帝看了她一眼,依舊是一成不變的簡素淡雅,她雖生的不是極美,如今容顏也老去了,可卻像一朵靜靜開放在秋天裏淡菊,人素如簡。
她雖是葉家人,但從來也不會自侍身份,更不會因為葉家向他提過什麽要求,這讓他省了很多心思。
他坐了下來,葉貴妃親自為他倒了一杯清火的野菊茶,又溫柔的走到他身後輕輕幫他按壓起來。
皇帝頓時身心舒暢,閉起雙眼,依靠在楠木椅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扶手上敲擊,意态懶散道:“韻竹,你的手法還是這樣好。”
“臣妾手法得自母親真傳,自然是好的。”葉貴妃并不故作謙虛,反而坦然承認。
“想來你的母親也定是一位溫柔賢慧的女子。”
“在臣妾的印象裏,母親固然溫柔賢慧,卻待我極嚴,臣妾從小就必須要熟背女四書,若背不好,就要挨一頓戒尺,所以才養成了今日這刻板的性子。”
“刻板有刻板的好,活潑有活潑的好,若宮裏女人人人都是一樣的性子,豈非無趣。”皇帝不由的輕聲一笑。
“皇帝說的很是。”葉貴妃目光忽然放到遠處,眉宇間帶上淡淡回憶,眸中染了一層清愁,盈盈一嘆道,“那時臣妾也是淘氣的年紀,沒少挨打,後來長大了方知母親苦心,可惜子欲養而親不在。”
皇帝心有所感,嘆道:“朕何嘗也不是一樣,若不是當初朕的母妃苦心教導,焉能有朕今日,只是……”
話含在嘴裏,他卻沒有說,只是母妃死的太早,來不及教導溫安,後來他又念及兄妹之情,對溫安太過寬縱,才鬧到了今天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
子不教父之過,葉賦是個懦弱之人,在溫安的強勢壓迫下他根本說不上半句話,這才養出了葉瑤池這樣喪德失行的女兒。
“好好的,臣妾這是怎麽了?倒惹的皇上傷心了。”葉貴妃輕輕按壓皇帝的肩窩,弄得皇帝身體又酥又軟。
“無礙,朕只是一時有感罷了。”皇帝的眼睫毛微微顫抖一下,緩緩睜開眼睛,正看到前方一個桌案,上面擺放着一本書,他唇角一勾,淡漠的笑道,“韻竹,你素來只喜歡看佛經,又或者列女傳之類的書,什麽時候看這些書了?”
葉貴妃兩手握成拳頭,在皇帝的背後輕輕敲擊着,她眼睛稍撣了一下桌案,笑道:“皇上,你倒忘記了,這還是你上次來看的《三國志》,臣妾怕皇上再來時忘記看到哪一頁了,就這樣一直放着,心裏總期盼着皇上你會再來臣妾這裏。”
皇帝心中觸動,轉過身來看了一眼葉貴妃,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至面前,聲音頗為溫和道:“韻竹,這些日子,确是朕冷落了你。”
葉貴妃眼睛裏是靜水般的無波,笑了笑道:“只要皇上心裏還能想得起臣妾,臣妾就別無所求了。”
“還是韻竹你心境最寬和,宮裏的女人若都有這份寬和的心,也不會有……”
皇帝話未完,就有人急急來報,說溫安公主求見皇上。
皇上臉上一沉,冷聲吩咐道:“你叫她回去,朕不會見她。”
那小太監抹了一把汗道:“溫安公主說了,若皇上您不肯見她,她就跪死在禦書房外,奴才瞧她的樣子很不好,怕這一跪就真的……”
小太監偷偷的瞄了一眼皇上,心裏緊張的七上八下,也不敢說溫安公主會真的跪死,話到此,他相信皇上肯定明白了,皇上肯不肯去見溫安公主,就看她的造化了。
果然,皇上默了默,眼睛裏幽黑一片,好半晌,沉吟道:“你叫她先等着。”
那小太監領命而去,皇帝剛剛平複下來的心又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葉貴妃不敢多言,只默默的命宮女移過一個靠凳,将皇帝的腿捧到靠凳上,柔順的按摩起來,又勸道:“皇上,臣妾瞧你今日乏的很,等臣妾替你解了乏,再去見公主也不遲。”
“韻竹,你說朕如何處治溫安和葉瑤池?”皇帝突然一問。
“臣妾雖出自葉家,卻從來不幹涉葉家之事,皇上這樣問臣妾,臣妾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用把葉瑤池看作葉家人,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既然皇上這般問,那臣妾就鬥膽說了,若有不對之處還請皇上恕罪。”
葉貴妃聲音很平靜,她一邊按摩一邊緩緩說來。
“《女史箴》有雲:‘膏不厭鮮,水不厭清;玉不厭潔,蘭不厭馨。’女子名節恰如一塊白絹,若沾了污跡便是毀了,臣妾記得當年有寧則公主不幸患有婦科之疾,禦醫力勸再不治,命危矣,寧則公主說:‘本宮乃寡婦也,寧死,此疾不能讓男子見,’竟然就這樣死了,這件事到現在聽着都會讓人心中嘆息,可到底全了她的貞烈。”
皇帝一聽,便勾起舊事,寧則是嫡出公主,排行第三,卻從來都不會嫌棄他與溫安是庶出,待他二人親如手足,當年,除了俪山大長公主,便是這位姐姐真心待他兄妹二人。
若非溫安,寧則也不會所嫁非人,更不會患了這不可言說之疾,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人人都以為寧則公主患的是婦科之疾,不治而亡,其實若有女醫,寧則也未必會拒絕治療。
他忽然覺得有些傷感起來,無奈嘆息一聲,卻沒有接話。
葉貴妃惶惶然,突然跪于皇帝面前:“皇上,是不是臣妾說錯話了?”
“韻竹,你何故如此,你從來都以《烈女傳》來嚴格要求自己,能說出這番話毫不為過。”皇帝微微直起身子,朝着葉貴妃伸出了手,道,“你先起身吧。”
葉貴妃嘆道:“臣妾才疏學淺,也只讀過那幾本書,略識得幾個字,若想臣妾說出別的道理來,還真是為難了臣妾。”
皇帝亦嘆道:“蓋女子之德雖在于溫柔,立節垂名鹹資于貞烈,你能懂得這樣的道理就很好了,只可惜溫安不懂,她的女兒更不懂。”
葉貴妃起身複又幫皇帝捶腿,寬慰道:“這件事或許公主事先并不得知,所謂不知者無罪,至于瑤池她,唉——”悠悠一嘆,蹙眉道,“當初也是個好孩子,怎麽就這般糊塗了。”
“她何至糊塗,根本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這樣喪德失行的女子真真玷污了我皇家的體面,朕真該誅殺了她,還有葉賦,他竟然生出這樣的女兒,真真叫朕寒心。”
轉眸看她一眼,眸中微有異色閃過,定定道,“韻竹,你到底是葉家人,朕倒不忍真為此事而讓你臉上蒙羞。”
“皇上息怒,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臣妾竟叫你動了怒,臣妾心中實在難安。”
葉貴妃見皇帝生氣,臉色有些黃了,眼圈兒泛上一圈紅意,柔聲道,“今日二弟來找臣妾,臣妾并不敢隐瞞皇上,臣妾若為之向皇上求情,怕令皇上為難,臣妾若不向皇上求情,又難免會讓皇上覺得臣妾是無情之人,臣妾蒙不蒙羞無所謂,臣妾只願皇上能保住皇家體面,說到底,二弟終歸是懦弱無能之人,他雖一心忠于皇上,卻凡事都沒有主張,否則也不會鬧到今日這樣覆水難收的地步。”
葉貴妃一襲話,滴水不漏,既然表明了自己左右為難的态度,亦告訴了皇上葉賦雖無能卻忠君,皇上最需要的就是忠君之人,因為朝廷之上并不缺能者。
皇帝聽葉貴妃之話,句句在理,亦句句無奈,葉賦确實被溫安牽住了鼻子,溫安的性子,他知道,最是個要強跋扈的性子,他若不是一味的在葉賦面前強硬,也不會鬧到夫妻不睦的田地,還讓葉賦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話。
有關葉瑤池失節之事,他要不要嚴懲溫安,的确要看她有沒有故意隐瞞,若溫安事先就知道葉瑤池早非完璧,還讓她嫁入勤王府,那與葉瑤池一樣視同欺君。
他又在葉貴妃處逗留片刻,只待她一雙溫柔素手解了全身倦乏才起身離開。
……
戌時三刻,天色漆黑如化不開的濃稠墨汁。
風起,跪在殿外,滿臉死灰之色的溫安公主渾身瑟瑟作抖。
這一次,她是懷着求死的決心想要給自己的女兒求一條生路,反正葉畫已經把話說死,她絕不會為她請來神醫薛痕,她又無法找到葉舒婉,她這這條命終不能留住了。
從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公主,此刻卻微小如一粒塵埃,轉眼之間,就要被風吹的灰飛煙滅。
冷風一寸寸吹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感覺人還沒死,身體裏已經透出一種腐朽的味道。
有時候,她會想,她好好的一個公主,如何就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又如何還讓自己的孩子也一步步跌入深淵。
她手上原本是抓了一手的好牌,怎麽就打爛了。
都是葉畫那個賤人害她,若沒有她,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瑤兒還是當初那個冰清玉潔的芳華郡主,可縱使她恨毒了葉畫,她也是強弩之末,再也沒有能力去對付葉畫。
她就要死了,她不能再讓自己的孩子死了,除了跪在皇兄面前苦苦乞求,她沒有一點兒辦法。
一種空洞卻又壓得的人透不氣來的無力感,讓她身心俱疲,甚至連争鬥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他看到皇帝走過來時,死寂而昏暗的眼裏突然崩發出一種希望,很快,她便被人扶進了殿。
她跪在那裏,全身抖如落葉,她聲淚俱下。
“皇兄,求你饒了瑤兒一命,這是溫安留在這世間對您最後的乞求了。”
“溫安,朕只問你,葉瑤池之事你事先可知道?”皇上冷冷的盯着她。
溫安公主渾身一抖,抖如篩糠之态,她定一定,一字一字咬牙道:“臣妹事先并不知。”
“你沒騙朕?”
“……沒有。”
“你要朕如何信你?”
“臣妹敢對着母妃的靈位發誓,臣妹絕沒有一個字的謊言。”
冷膩的汗浮遍全身,溫安公主心中虛軟,她努力平複自己,擡眸看着皇帝,她希望皇帝記起,母妃臨死前對他的囑托。
皇帝的臉上驟然一變,厲聲道:“溫安,朕不準你對着母妃的靈位發毒誓,母妃已死了多年,難道你還要她在黃泉之下也不能心安,你做了太多的錯事,朕都能容你,可你不該欺騙朕。”
“不,臣妹還是這句話,臣妹并沒有欺騙過皇兄。”溫安公主強行辯解道。
皇帝眼裏染了一層厭惡而痛心的神色,伸手指着她道:“你真當朕眼瞎心盲了麽?溫安,你可知道,你的好女兒已經什麽都招了。”
溫安公主心頭一凜,心慌的幾乎不能呼吸。
不!瑤兒絕不會陷她這個母親于危境。
她無力的搖頭道:“不,皇兄,瑤兒絕不會這樣說,因為臣妹真的……真的沒有撒……謊。”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皇帝見她心虛模樣,心中已信了她必然事先知道,其實他并沒有審問葉瑤池,他也不想審問,他這樣說就是想确定這個妹妹究竟是不是故意踐踏他這個皇兄的尊嚴。
他冷哼一聲:“難道你要朕拿葉瑤池的供詞給你看,你才肯死心?你非要朕将這等醜惡之事在你面前撕扯開來,你才肯承認。”
溫安公主本來就已處于崩潰的邊緣,被皇帝這一番責問,心裏防線在這一刻被徹底擊潰,她跪趴在地,淚流滿面。
“皇兄,你曾在母妃的病床前答應過她,不管溫安今後犯下什麽樣的過錯,你都會愛護溫安,難道這些你都忘了麽?難道你的心裏一點也沒有臣妹了麽?”
“你還有臉提母妃,若不是為了母妃,你當朕能容你至今日。”皇帝的臉在幽幽燭火裏有些模糊,但他一雙眼睛卻精光四射,銳利無比,盛怒之下又覺得無窮悲哀,“你說朕心中沒有你這個妹妹,在你将一個早已失節的女兒嫁給朕的兒子時,你心中可曾有過朕這個皇兄!”
“皇兄,一切都是臣妹之錯,臣妹肯請皇兄留瑤兒一條性命,臣妹願以自己的命換她的命!”
溫安公主眼睛裏流出一顆顆灼熱的眼淚,她連連磕頭,只磕的頭破血流,她的口詞開始有些不清,只一個勁的說道:“臣妹今日就死在皇兄面前,只求皇兄寬恕了瑤兒。”
“溫安,朕答應過母妃要護你,就不會賜死你,你若敢自戕在朕的面前,朕會将你的女兒淩遲處死!”皇帝沉聲一喝,“你不要忘了,除了葉瑤池,你還有一子一女。”
溫安公主愣在那裏,呆呆的看着皇上,額上血流了下來,與滿臉淚混在一處,一副可怕的慘狀。
皇兄竟然為了自己的名聲,拿孩子的命來威脅她。
“皇兄,你就真的不肯放過瑤兒?非要置她于死地?”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不要說一個葉瑤池,你放心,朕會賜她一個全屍,也會保住她死後的名聲,對外只宣布她重病不治而亡。”
“……呵呵,皇兄,你到底想保住的是瑤兒的名聲,還是這皇家的名聲?”
“你身為公主,該當知道,皇家名聲比什麽都重要。”皇帝陰冷一笑,“看來你早已忘了一個公主該承擔的責任,你根本配不起這溫安公主的封號。”
“不,皇兄,臣妹求求你,臣妹是将死之人,不是說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麽?臣妹求你給瑤兒一條命,給臣妹一個死後的體面。”
溫安公主一邊哭一邊跪着走向皇帝,一把扯住了皇帝的衣角,可憐兮兮的哀求着她。
在這個世上,她最看重兩年事,一件是兒女之事,二件就是她公主的體面,這是她作為一個公主的尊嚴。
“這個時候,你還只想着自己死後的體面,這皇家的體面早已被你丢盡了。”皇帝惱怒的将她的手一把扯開,轉身走向禦案。
禦筆飽蘸朱砂,落在明黃紙上,每一筆一劃都仿似一把尖刀,将跪倒在地的溫安公主一刀刀淩遲。
若沒了公主的封號,她還有什麽?
若沒了公主的封號,她死後,她的孩子還靠什麽做為依仗,她不可能指望葉賦那個負心漢,更不可能指望老太太,她誰也不能指望。
一紙聖旨,将她生前死後所有的尊榮都褫奪了個幹幹淨淨,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只是一個低賤的庶人,她最瞧不上的庶人。
就算她能再回葉府又能如何,她在葉府,連一個下人也不如了。
原以為,皇兄會看在她将死的面子,放瑤兒一馬,放她一馬,畢竟哪個皇家沒有這些髒事,只要皇兄不想計較,她和瑤兒便沒有事,想要為她們脫罪的法子多的是,只是皇兄不肯再為她做一絲一毫。
究竟是她高估了這份兄妹之情。
皇家連父子之情都是淡漠,更何況這不值一提的兄妹之情。
她的心頹敗到絕望透頂,她不再哭泣,而是挺直了脊背看着皇帝:“皇兄,臣妹再求你最後一件事,可否讓臣妹送一送瑤兒。”
“……你,去吧!”皇帝淡淡揮了揮手,已是無盡哀涼。
‘臣妹叩謝聖恩。’溫安公主深深的拜了拜,根本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眼前一片昏暗,任由的着人将她扶走了。
眼中淚已幹。
她要送她的瑤兒最後一程。
本以為人在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再哭不出來,可是當她看見葉瑤池那驚恐的眼神,那顫抖的身體,她還是哭了出來。
“不,母親,你救救瑤兒,瑤兒不想死。”
“我的瑤兒啊,不是母親不想救你,而是母親沒有辦法救你。”
“母親,你為什麽總是這樣狠心,你為什麽要眼睜睜的看着瑤兒去死?”
“不,母親寧可自己死,也不忍看着你死,母親但凡有一丁點的辦法也不會讓你去死,你乖乖的服下這顆毒藥,相信母親,不會痛,一點也不會痛,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
“嗚嗚……母親,不要啊!不要……”
葉瑤池忽感覺喉間一片苦澀,然後身體是翻江搗海的疼,她緩緩倒了下去,七竅流出烏黑的血來。
“母親,你騙我,瑤兒很痛,很痛……”
……
第二日,卻是一個豔陽天,那和煦的春風卷着太陽的溫度,吹在人的身上真是如沐春風。
勤王府傳來消息,勤王妃葉瑤池突發疾病,不治身亡。
為了将那些流言蜚語打壓下去,還煞有介事的為葉瑤池設了靈堂。
葉賦來哭了一場,他雖然傷心葉瑤池的死,可是除了她的死,除了溫安公主被皇帝找了幾項罪狀貶為庶人,他的左相之位卻半點沒動,此乃不幸之中的幸事。
于他而言,死一個女兒,遠抵不上保住一個葉府重要,在事情一出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女兒肯定是保不住了,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更何況,溫安公主被貶為庶人于他,于整個葉家來說都是一件好事,那個時時将他踩在腳底的溫安公主,再也沒有可依仗的身份,來肆意踐踏他這個做丈夫的尊嚴。
葉瑤池死的第二天,正是太後歸來的日子。
雖然是鴻雁高飛的吉祥日子,卻因為葉瑤池的死被蒙上了一層晦氣,而葉瑤池的死也因為太後的歸來,被人遺忘在角落。
皇上素來與太後不親,可他以仁孝治天下,當然要做出一個孝子的模樣來給天下人看。
當葉瑤池凄凄涼涼入殓的時候,午門大開,午門上鐘鼓亭鳴鐘擊鼓,迎接的是太後浩浩蕩蕩的隊伍。
太後的鳳辇在明媚流光中踏着皇城地下的青磚緩緩而來,華蓋如傘,游麟飛鳳,重重守護的侍衛,一呼百諾的太監宮女,所到之處,衆皆俯首,無不襯托出太後的皇家威嚴。
“太後娘娘駕到……”
伴随着鐘鼓之聲,是太監尖銳而扁平的通報聲。
明德殿前,以皇帝為首,左側立着秦貴妃,右側立着葉貴妃,餘者是後宮的衆嫔妃,葉畫、皇子,王爺,公主,郡主,衆位大臣……
烏泱泱一片,人人恭身侍立,就連赫赫威嚴的天子今日出擺